不見的眼睛(一)
五年後,一日清晨。
祝千秋滋溜滋溜的喝着粥,看着身旁正在思考着什麼的羅秋恆,還有對面同樣也在思考問題的羅雲生。
從小到大,還是這兩位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陪在她身邊的時間長,她的嫡親的父母和姑姑還有表姐,本來過幾個月還會回來一趟,現在由於各個國家都發生了戰爭,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時局越發的亂了,國外也不安全,偌大的上海也被諸國列強瓜分成各個租界,像祝公館和羅公館的範圍,就是屬於英租界。
雖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羅秋恆認為,由他們這些男匹夫操心就夠了,女子該幹嘛還幹嘛。
祝千秋已經十五歲了,她現在的任務是該幹嘛呢?當然是上學了,還是高中。
可羅秋恆有些犯了難,因為根據現在的時局,普通高中上不上都沒有什麼意義,倒不如選擇一門專業學校,這樣畢業了,還有一技傍身。
可這是對於普通的女子最好的道路,他覺得祝千秋是不普通的,因為她有他,什麼都不用做,當個等吃等喝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不好嗎?
“表妹,你着實不用再上什麼學了,如果你在家無聊,想學什麼,表哥給你請家教,何必按部就班的去學校,每天還得早起,有家教的話,睡個懶覺都不成問題……”
“表哥,你不用說了,”祝千秋放下粥碗,正色且嚴肅的看着他:“我明白你是心疼我,不舍的我吃一點苦,有你在身邊,自然千好萬好,可我不能成為你的拖累,你看看那些大街上的俄國人,他們曾經都是白俄的貴族,現在每天排隊領救濟糧,每天只能吃一根硬麵包,有的貴族公子買不起雪茄,只能滿大街撿煙頭抽,有的貴族小姐沒辦法,自己除了有些姿色之外,什麼都不會做,只能去歌舞廳找工作,明明受過最高等的教育,卻在那種紙醉金迷的場合下墮落再墮落,最終一蹶不振,成為大上海高官們手中的玩物,太可憐太可悲了!”
羅秋恆怔怔的看着她,連羅雲生都聽呆了。
“表哥你現在在警校里學習,你本來就有當警察的天賦,畢業了一定和姑父一樣是個優秀的探長,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而我如果不思上進,怎麼和你並肩而立?如果哪天你看我這個頹廢的蛀蟲看煩了,不想理我了,我又該怎麼辦!”
“我不理你?怎麼會。”羅秋恆笑着,就去握她的手。
他現在已經長成身材高挑的翩翩少年了,姿容俊美,在人群中一站,長身玉立,絕對是鶴立雞群,也逐漸迎來了不少少女們愛戀的目光,可他滿心滿眼裏,還是眼前的小表妹。
祝千秋躲開了他的手,嘟着嘴,負氣不去看他。
“表妹想學什麼專業?”他敗下陣來,無奈的柔聲問她。
祝千秋其實在初中快畢業的時候就已經在思考自己未來要選擇的專業了,她其實比較喜歡看書,如果她長大去雜誌社工作,也不知道羅秋恆同不同意。
“表哥,如果我想去雜誌社上班,應該選擇什麼學校?”
“……不行啊,如果現在是太平盛世,我當然會絕對支持你去學文學,等將來在雜誌社悠閑的寫寫稿子掙穩定的工資,”羅秋恆無奈看她:“可現在戰爭越發的吃緊,雜誌社在未知的將來,怎麼想,地位都岌岌可危啊!”
“那去報社呢?就算打仗,大家也都是要看報紙的,現在申報不是辦的很紅火嗎?哦,我是不是應該去學記者專業?必須得會採訪,還得會寫稿子的……”
“不行!”這回她還沒說完,就被羅秋恆瞪着眼睛打斷:“光這幾個月,申報的記者都被暗殺好幾個了!就是因為他們大膽的揭露了一些大人物的私隱,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羅秋恆說罷看向羅雲生,示意他爸也給點反對性話語,羅雲生心下瞭然,沖他點點頭,看着祝千秋說:
“對啊,小秋,曾經有個女記者向警方求救,說這幾天總覺得有人跟蹤她,她覺得性命受到了威脅,請求警方的保護,可我們派人陪在她身邊幾天,根本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連她的男朋友都說她神經過敏,還把她隨身攜帶的防身手*槍藏了起來,所以我們一看她家屬都是這麼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就撤了人,沒想到幾天後她男朋友來報案,說有天到了這個記者該下班的時間,可過了很久都沒見她回來,他就推開窗戶向外看,等着她,沒多大會兒就看到她出現在他們家房前的街道,正在拚命的奔跑,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戴着黑帽子,看不清臉的男人正舉槍向她瞄準,可惜那條街道是個沒有任何拐彎的直路,就這麼砰的一槍打死了她,她男朋友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他的眼前,當時就嘶喊不止,黑衣男人聽到聲音后很快就逃離現場,他報案后回家沒多久就瘋了,說不應該不相信她的話……唉,是個悲劇,她那男朋友現在還在瘋人院裏住着呢。”
羅秋恆聽罷,像感同身受般,再度緊緊抓住她的手,不允許她掙脫。
羅雲生看了眼自家兒子,又看向呈一臉獃滯的祝千秋,接著說:
“小秋,你可以想像的出來,那女記者在奔跑逃命的時候,內心是多麼絕望,死亡的手掌已經攏在她的頭頂,她是怎麼都逃不掉的,沒有人相信她的話,連她心愛的男友都不理解她,對生的渴望,對現實的疲憊,對逆境的恐慌,應該還會有對男友無法理解她而產生的恨……花樣年華,就這麼死去了,兇手到現在都沒有抓到,我們也很自責。”
祝千秋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羅秋恆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安撫的揉了揉她的掌心,柔聲道:“表妹,再換一個專業。”
“那……服裝設計師?就算再打仗,那些大人物和他們的太太們,也都會需要的啊!”她說著站了起來,把手從羅秋恆手中抽出,退離桌子幾步,捏着裙角,在兩人身前旋轉輕舞了一下。
祝千秋今天穿的是明紫色綉銀絲邊的連衣裙,一轉身,身姿如撲閃着翅膀的蝴蝶翩翩起舞,裙子如紫羅蘭般高貴優雅的輕輕綻放。
“我覺得我的身材還是不錯的,等到時候我穿着自己設計的衣服,往店裏那麼一坐,還怕沒有客人來么?”
“不行!”羅秋恆高聲拒絕。
“為什麼又不行?”祝千秋疑惑看他:“又有什麼理由?”
“……沒什麼理由,我說不行就不行!”
“你說不行這不能算什麼理由啊……”
“不要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反對!”羅秋恆胸膛不住起伏。
“……你簡直就是無理取鬧嘛,你,你今天是不是純粹來搗亂的?”祝千秋也生氣了。
“不管你說什麼就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羅秋恆說到最後直接吼上了。
祝千秋:“……”
羅雲生看着兩人,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隱約的也能感覺出來,自家兒子對祝千秋越發顯山露水的佔有欲,還有潑天蓋地怎麼也掩蓋不了的醋意。
這……可別把人家女孩子嚇跑了啊,羅雲生不無擔憂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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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一家女子護士學校門口。
祝千秋百無聊賴的吃着雪糕,看着不遠處的學校門口支着簡易攤子的諮詢處,羅秋恆頂着大太陽在喋喋不休的詢問着管理員阿姨學校里所有相關事宜。
護士啊,唉,好吧,確實是個鐵飯碗,這還是羅秋恆失眠好幾天才為她想出來的專業,本來也考慮過醫生,但醫生是直接為病人診治,風險大壓力大,倒不如護士跑跑腿直接幹活的輕鬆。
祝千秋啃了口雪糕——也不知道她表哥是不是電影看多了,才會覺得護士輕鬆,但具體是否輕鬆,只能等幹了才知道,算了,這個職業,她不喜歡也不討厭,而且因為她未來的專業,她表哥焦慮的都把頭髮薅掉好幾縷了,為了她英俊的表哥不至於被自己薅成禿頂,成為大上海唯一一個未老先衰的禿頭探長,所以她只好順着他的意思做了。
可她上普通的醫學院護理專業不就好了嘛,為什麼羅秋恆一定要為她選擇都是女同學,而沒有一個男同學的純女子護士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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