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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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宣?!”

王厚敏最先反應過來,厲喝出聲:“你竟還敢來?!”

“作亂賊人都敢入宮,”李蓉冷眼掃過去,“他為何不敢?”

“嘴硬得很,兩個人一起抓了送城樓上去!”

“慢着!”裴文宣抬起手來,護在李蓉身前,止住衝上來的士兵,“王大人,在下孤身入城,自然是有事相商,大人不妨聽在下一言。”

“你這豎子巧舌如簧,怕是不安好心……”顧子淳從王厚敏身後站出來,正要說話,就聽裴文宣從袖中拿出一隻發簪,“顧大人,顧老夫人問您,何日歸家呀?”

看見這發簪,顧子淳面色巨變,顧子道也失了姿態,急道:“你把我夫人怎麼了!”

“顧尚書不必驚慌。”裴文宣悠悠收起發簪,溫和一笑,“現下王夫人、蘇家主,都帶着各位家中親眷在公主府做客,我已吩咐好屬下好好招待,當然禮尚往來,各位大人如何招待我和殿下,公主府的人就如何招待他們,想必諸位都是守禮之人,不會太為怠慢。”

“我爹在你那裏。”

蘇容卿盯着裴文宣,冷聲開口。

裴文宣笑了笑,聲音溫柔:“你全家都在我這裏。”

說完,他便拉着李蓉,大搖大擺走向被綁在牆角的福來,抬手一劍斬了福來身上的繩子,扶着他站了起來。扶他起來時,低聲吩咐了句:“若蕭乾與大臣起衝突,讓人殺一個。”

他說得很快,聲音很小,從他扶着福來的角度,誰都沒意識到這短暫的交談。

福來面色不動,裴文宣把人扶起后,語調中帶了些歉意:“公公受累。”

福來微微一笑,面上不驚不懼:“大公子客氣。”

“諸位,”裴文宣扶起福來后,轉頭看向眾人,“殿外風寒雪冷,不如入殿一談?”

“裴文宣你少廢話,”王厚敏急聲,“有話就說,少在這裏拖延時間。”

外面攻城聲是懸在眾人心上的刀,它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來。

眾人心中都有些不穩,進退都拿不定主意,叱喝裴文宣,也不過就是在給自己一個時間,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裴文宣輕輕一笑,吩咐福來去給李蓉找個凳子,福來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旁人想攔,裴文宣提了聲:“看來諸位是不打算好好對待我和殿下呀?殿下如今有孕,你們還讓她這麼站着,是不想談是嗎?”

眾人一時僵住,福來便退了下去。

等福來離開,裴文宣轉過頭,看向王厚敏:“其實我此番前來,並非與諸位為敵,相反,我是來給諸位幫忙的。”

“幫忙?”顧子道皺起眉頭,“裴大人此話何解?”

“諸位如今腦袋都在斷頭台上,”裴文宣抬手往脖子上一割,“我來給諸位大人送個主意,至少留個全屍。”

“裴文宣!”

王厚敏一時大怒,裴文宣瞬間冷了臉色,高聲大罵:“一群亂臣賊子國之蛀蟲,對上愧於君對下愧於民,如今太子殿下大軍入城,爾等若束手就擒,還有一線生機,否則爾等九族夷平,也難消其罪!”

“將他拿下。”

蘇容卿抬手冷聲,士兵往前湧上,裴文宣從胸前猛地抽出一隻煙花,指着眾人大喝:“我看誰敢!”

“以此為信,若我與殿下今日葬身此處,”裴文宣冷眼看着眾人,“爾等三族為我陪葬。”

在場三族臉色十分難看,但早早出城的其他世家卻顧不得這些,崔彬提步上前,急道:“各位大人,如今太子殿下已經攻城,當斷則斷,若是婦人之仁,是誰都保不住的!趕緊將兩人綁了,找到陛下拿到遺詔,速速出宮才是!到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等各家齊聚,再舉事不遲!”

說話間,一個侍衛趕了回來,低頭和蘇容卿說了幾句。蘇容卿聽聞,眉心舒展開來,轉頭看向崔彬:“崔大人不必擔憂,太子攻城並非有大軍救援,不過就是一群疲倦之軍,不到一萬人馬,強弩之末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蘇容卿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勿作無用之功,束手就擒吧。”

“蘇容卿,”裴文宣盯着他,“你可真是冥頑不靈。明明有路你不選,非要往死路上走。”

“選?”蘇容卿聽到這話,低聲笑開,“我何曾有過路可以選?我生來就是蘇家的少家主,我生來就走在這條路上,你讓我怎麼選!”

“那我給你選。”裴文宣平靜開口,他轉頭看向眾人,“諸位,打開天窗說亮話,今日太子之所以會提前離宮,我之所以埋伏在城中綁了諸位族人,其實都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將各位計劃提前告知。”

“誰?”王厚敏皺起眉頭,裴文宣笑了笑,抬起手來,指向蘇容卿,“就是他蘇氏的大公子,蘇容華。各位,蘇氏根本不想參與此事,蘇氏何等清貴之族,幾百年從未參與過皇室之爭,諸位以為蘇容卿代表的是蘇家的立場嗎?不,從來不是!”

“將他拿下!”

蘇容卿大喝出聲,然而這一次,卻是王厚敏攔住:“慢着!”

說著,王厚敏盯着裴文宣:“你繼續說。”

“蘇容卿毒害蘇相拿到家主令,蘇大公子連夜出逃,早已經趕往天守關,說服了蘇將軍協助太子清理亂賊,以表忠心。今日叛變,各位跟着蘇容卿一路走到黑又有什麼用?蘇氏只有他蘇容卿一個人叛變,各位聽他的話搭上全族有用嗎?倒不如聽在下一句,此時投誠,還來得及。”

“投誠?”

顧子道聽得這話,不由得反問了一句:“如何投誠?退出宮城嗎?”

“諸位謀逆,若僅是退出宮城就免受處罰,天下豈不紛紛效仿?”

“那你是要?”顧子道皺起眉頭,裴文宣輕輕一笑,“交稅。”

“柔妃娘娘之前提出政令,實為陛下之心愿,諸位不妨順着陛下的意思,交稅納貢,改推舉製為科舉制,討陛下一個歡心,也算給陛下一個台階,不予處置各位,這樣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在場人都不說話,片刻后,王厚敏笑出聲來,轉頭看向一旁的蘇容卿:“蘇侍郎,之前你一直說,柔妃娘娘是被太子和裴文宣下套哄騙,老朽心中始終懷有疑慮,如今來看,蘇侍郎還是眼光毒辣,深謀遠慮。”

“我世家立身千百年,”王厚敏盯着裴文宣,“裴文宣,我怕你是忘了,李氏,”王厚敏壓低了聲,“原不是天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裴文宣笑了笑,“這條路,你們不選咯?”

“若是選,”顧子道抬手撫上鬍鬚,“我等就不會在這裏了。不過,裴大人有一點說的是,”顧子道轉頭看向蘇容卿,“蘇大人,蘇氏到底是什麼立場,還望蘇大人,表個態啊?”

蘇容卿聽顧子道的話,便明白他們的意思。

他們面上堅定,也不過只是做個樣子給裴文宣看,裴文宣的話,始終是落在他們心底的。

誰都不傻,李川跑得這麼合適,李明至今未死,這個局勢,若是蘇家的軍隊沒來,那就是死。

最後不過是拿個遺詔,留一個人和留一批人並無差別,他們需要的是蘇容卿的表態。

蘇容卿低頭笑了笑:“各位大人先出宮城看看情況吧,我留在這裏,等拿到遺詔,再和大家見面。”

“那再好不過了。”其他人聽得此話,便放下心來。

他們先出宮,無論後續發生什麼,至少有一條活路。

說完之後,眾人便急切跑出去。

蘇容卿轉過頭來,看着站在李蓉身前的裴文宣,兩人靜靜對視片刻,蘇容卿聲音平靜:“我知道你不會點手裏的煙花。”

“哦?”

“你不是這種人。”

“那你就看錯了,”裴文宣眸色帶着冷,“我為了殿下,什麼都做得出來。你有家人,我也有。”

蘇容卿沒有說話,他看着裴文宣的神色里,帶了些許羨慕,些許苦澀。

“希望你說話算話。”

“那你大可試試,來人,將他們拿下!”

蘇容卿下令,侍衛再無顧忌,朝着兩人就沖了過去。

裴文宣得見情況,急忙將煙花交到李蓉手中,在旁人將劍砍下前一刻,一把將她推入大殿。

李蓉尚未反應過來,就看大門轟然關上,隨記就聽劍砍在大門上和裴文宣高喝“關好門!”的聲音。

李蓉急急拍打大門,大聲叱喝:“蘇容卿,停手!你蘇家的兵馬不會來了,僅憑現在內宮一萬人馬和王家的一萬人你們贏不了!蘇家的軍隊能不能來,他們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你現下停手,我保你一命。”

“殿下,”蘇容卿看着守在宮門前,帶着少數兵馬和人廝殺着的裴文宣,聲音很淡,“只要你改制,這天下就會有千千萬萬個容卿。我只要拿到遺詔,便可再組世家之盟。殿下好好獃着,別捲入紛爭,傷着自己。”

說完之後,蘇容卿便要離開,李蓉聽他的話,忍不住嘶吼出聲:“你阻撓改制是為了穩定江山以免戰亂!你今日把遺詔帶出去,大夏戰亂就不會停了!”

聽到這話,蘇容卿頓住步子,他背對着李蓉,神情有些恍惚:“那殿下還要改制嗎?”

李蓉愣了愣,蘇容卿在一片殺伐之聲中,聲音異常清晰:“殿下,只要你不改制,遺詔永不會顯世。”

說完,蘇容卿便提步往前,李蓉忍不住大吼出聲:“蘇容卿你還清楚你在做什麼嗎?!你才是大夏百姓禍亂之根本,你才是這世上的大惡!你不承認是因為你沒辦法面對,但是你可以回頭啊!”

“過往是過往,新生是新生,蘇容卿你為什麼要一直活在過去走不出來!”

“現在是新的世界了,我是新的李蓉……”李蓉聲音裏帶了些茫然,“你為什麼不能當新的蘇容卿呢?”

拋卻世家教誨。

拋卻過往認知。

拋卻信仰與堅守。

當一個嶄新的蘇容卿,為什麼不可以呢?

李蓉不明白。

而蘇容卿走在長廊上,他聽着李蓉每一句話,他身上肌肉微微發顫,可他逼着自己,不要回頭。

他沒有路,他不能回頭。砍殺聲還在繼續,李蓉坐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聽着外面廝殺的聲音。

她抬手捂在自己肚子上,她用這生命的力量,汲取着冷靜和堅韌。

再等一等。

裴文宣不會有事。

他會活着,會好好活着。

李蓉的手一直在抖,她第一次意識到這麼深刻的無力和惶恐,她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去,唯一這麼讓她害怕過的,竟然是另一個人生命的終結。

她聽着刀劍揮砍,聽着外面的砍殺,她彷彿是被人按在水裏,往無盡深淵而去。

而這時王厚敏等人也到了宮門前,蕭乾見他們一起出來,不由得皺起眉頭:“諸位大人是打算去做什麼?”

“蕭將軍,”王厚敏等人笑了笑,“現下就剩遺詔未取,我等先回府看看家人情況,等蘇大人取了遺詔,我們再做匯合。”

蕭乾聽得王厚敏的話,他盯着他,外面是攻城的震天喊聲,蕭乾目光帶冷:“你們怕不是舍了我二姐跑了吧?”

聽到這話,王厚敏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你這是什麼話?我等為柔妃娘娘鞠躬盡瘁,還不夠誠心嗎?”

“若是誠心,當與我蕭氏同生共死才是。”

“蕭大人的意思,”顧子道冷着聲,“是打算把我等都囚禁於宮中,與柔妃娘娘綁在一塊了?”

“正是。”

蕭乾點了點頭,毫不遮掩,大臣身後的侍衛瞬間把劍,蕭乾的人也拔劍相對,兩方劍拔弩張,蕭乾乾脆道:“今日,你們要出去只有兩個辦法,跟着我蕭氏活着出去,或者躺着抬出去。還望各位大人不要不識抬舉。”

蕭氏本為寒族,世家之人哪裏容得他們如此羞辱?王厚敏冷笑一聲,抬手道:“闖!我就不信,他當真敢殺了誰!”

“你敢!”蕭乾聽到王厚敏這樣嘲諷,瞬間拔劍,“你再上前試試!”

王厚敏不管不顧,領着人徑直上前,也就是這時,後方傳來一聲尖叫,也不知是誰先動手,便見血濺滿地。

“殺人了!”有人受驚,大喝出聲,蕭乾面色巨變,其他人也在短暫驚愣之後,瞬間反應過來。

“殺出去!”

王厚敏驚慌大喝,一時之間,眾人不知為何,突然交戰起來。

“喂,”裴文宣看着遠處亂起來,他朝着面前和他廝殺得士兵大喊了一聲:“你們主子出事兒了,還不去幫忙!”

裴文宣這一喝驚住一批人,除了蘇氏原本的士兵外,其他人短暫猶豫后,都轉身朝着宮門沖了過去。

宮門前殺成一片時,華京終於被徹底攻破,李川領着人一路往前,上官雅站在城外,一面擊鼓,一面看着李川兵馬消失在視線盡頭。

這時,一面綉着“王”字旗的軍隊從遠方而來。

對方來的人不少,從山坡而下,帶來轟隆之聲。

看見那旗幟,侍衛急急勸阻上官雅:“上官大人,王家的援軍到了,我們先趕緊撤吧。”

“不行。”

上官雅目光不動,看着那遙遙本來的軍隊,她站在戰車之上,終於放下手中戰鼓,抬手拔出長劍,看着軍隊奔來的方向,高喝出聲:“退者當斬,迎戰!”

上官雅不退,早已經斬了糧草沒有退路的士兵也不敢退。

上萬士兵朝着城門前的兩千人疾馳而來,在清晨中,塵煙飛揚,地面顫動,上官雅心跳得飛快,眼看着軍隊越來越近,她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一貫被教導為家族而生,她人生頭一次,覺得命運在自己手中。

哪怕她選擇的,是赴死,而非向生。

但就算到了這一刻,她都沒有覺得有所後悔。

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酣暢,這世間,有自由與尊嚴,遠高於生命。

她呼吸越發急促,在兩兵相交僅只有不足十丈時,她突然聽見人群中傳來一聲高呼:“還有!還有軍隊!”

上官雅驟然回頭,便看見身後山頭,“蘇”字旗飛揚而起,青年一生玉色華服,手提長劍,馬懸彎弓,攜着晨光,朝着戰場一路而來!

上官雅忍不住笑起來,也就是這一刻,旁人傳來一聲:“小心!”

話音剛落,她便被人一把推開,兩軍瞬間相交,上官雅滾落在地,她拼了命揮砍長劍,朝着駕馬而來的青年奔去。

而對方也明顯看見了她,一路穿過人群,朝着她衝來。

上官雅從未有一刻覺得這麼清醒,她在人群中大喊着對方得名字:“蘇容華!”

她髮髻為了躲過兵刃被削散開去,她在殺伐環繞之中,一路沖得毫無遲疑。

眼見着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刻,他朝她伸出手來。

她仰望着馬上青年,也急急伸手。

他握住她那一瞬間,彷彿是傳承了兩世的夙願,終於在那一刻達成。

蘇容華將她一把拉到馬上,上官雅還未說話,就聽他一面駕馬往華京城疾沖,一面安撫着她:“別擔心,我已和堂兄說清楚,我帶兵過來增援,他去通知家裏,給秦臨放行。”

“你們……”上官雅一開口,就帶了顫音,她緩了片刻,才鎮定下來,“決定好了嗎?”

蘇容華沒說話,他攬着她,帶着兵衝進華京,駕馬奔馳在御道之上時,他看着這個熟悉的華京,緩聲道:“好了。”

“我會向殿下請旨,帶着蘇氏退回家鄉,所有土地人口,同常人一般繳納稅賦,以換容卿一條性命。”

上官雅聽得這話,也不奇怪,她在他懷裏仰頭看着他,青年帶着少有的認真,讓他整個人有了幾分過往未曾有的堅毅。

“到現在了,”上官雅聲音很輕,“你還要救蘇容卿么?不救他,你們蘇氏也算功臣。”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棄容卿,”蘇容華聽到這話,聲音很平靜,“獨我不能。功臣不功臣也無所謂,唯一可惜得是——”

蘇容華頓了頓,好久后,他似乎才調整了情緒,故作無所謂笑起來:“以這樣的身份,怕是不能和上官小姐提親了。”

上官雅沒說話,她只是注視着蘇容華。

笑意再不到眼底。

華京那位只問風月的貴公子,終究是不見了。

等待是人生最漫長的事。

尤其是無力的等待。

李蓉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於聽見門口傳來巨大的喊殺之聲,而後又是許久,外面聲音突然都安靜下來。

大門轟然打開,她看着完好無缺站在門口的裴文宣。

他身後站着李川、藺川和一干援軍,裴文宣見她鎮定站在大殿,不由得笑起來,正要開口,就看李蓉突然朝着他沖了過來,一把死死抱住他。

這是她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麼脆弱的姿態。

隨着這個擁抱,感覺有一堵無聲的牆轟然坍塌,裴文宣低頭看着李蓉,他竭力控制着情緒,抬手輕輕擁抱住她,輕聲道:“你先去安全地方休息,我去找蘇容卿。”

“我也去吧。”

李蓉知道此刻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其實裴文宣活着,一切也就還好。

她放開裴文宣,抬頭看了一眼李川和荀川,不由得道:“藺飛白呢?”

“先帶兵去內宮救駕。”

“秦臨呢?”

李蓉提步直接往內宮趕去,轉頭問向荀川,荀川壓低了聲:“秦將軍受了些傷,但並無大礙,此刻與蘇氏陳軍對陣,特派屬下領一萬兵馬提前攀過雪山而來。”

荀川幾句話將情況說清楚,李蓉點點頭,只道:“辛苦了。”

“為殿下,”荀川抬眼看她,滿眼真誠,“不苦。”

李蓉領着眾人往內宮疾行時,寢宮之內,柔妃將李明按在桌上:“玉璽在哪裏?”

李明不說話,他閉着眼睛,蘇容卿和華樂在屋中到處翻找,蘇容卿一時也有些急了。

他得找到玉璽,他必須找到玉璽。

外面傳來廝殺之聲,蘇容卿瞬間抬起頭來,看向柔妃:“李川人來了,快!”

柔妃得話,咬牙取刀,貼在李明脖頸上:“你不是說要把皇位傳給誠兒嗎?你不是說愛我嗎?玉璽呢?!拿出來!”

“朕的位置,”李明神色很淡,“我可以給,你不能要。”

看着李明的神態,哪怕是到此刻了,他還這麼高高在上的模樣,柔妃忍不住顫抖起手:“在你心裏,我也好,誠兒也好,華樂也好,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東西。”

李明抬起渾濁的眼,冷冷看着她:“我們低賤、卑微,不過就是個費盡心力討你喜歡的玩意兒。你厭惡世家的高高在上,可你打從心裏,愛的也是那份高高在上。”

“你閉嘴。”

李明聽到這話,面上頓時帶了些怒意:“你做這些事兒,還想要朕的皇位?你做夢!”

“做夢?”柔妃笑起來,“是,我做夢,我做夢夢了很多年了。”

柔妃說完,手起刀落,一刀便斬在李明手指上。李明痛苦嚎叫出聲:“賤人!”

聽見李明的叫聲,柔妃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一時之間,竟突然覺得,有沒有玉璽已經無所謂了。

終歸已是窮途末路。

此刻她在乎的是把李明踩在腳下。

九五之尊,眾人俯首之人,被她凌虐。

好似這樣的行徑,就能縫合被他人鄙夷、被他人嘲諷、被他人踩在腳下時的屈辱。

“玉璽。”

她抬手削了李明背上一塊肉,李明叫罵,蕭柔一面削,一面又忍不住落淚,反覆叫着:“玉璽,把玉璽給我。”

“誠兒要登基。”

“我要當太后。”

“華樂要當長公主。”

“我蕭氏,要成為這大夏最頂尖的貴族!玉璽!給我玉璽啊!!”

“在那裏。”

李明終於不堪忍受,嚎叫着指向地板一個格子:“別再碰我,”他急急喘息着,“玉璽在那裏。”

聽得這話,蘇容卿趕緊上前,按着李明指的方向打開地板,便見一個玉盒放在裏面。蘇容卿趕緊把玉盒取出來,將玉璽從裏面拿出,將懷中遺詔掏出來印下玉璽。

也就是在印下那一剎,大門轟然打開,李蓉領着眾人疾步而入,蘇容卿一把抓起遺詔,轉頭就朝着窗戶跑去。

裴文宣反應最快,只道:“我去追。”

說完,裴文宣就跟着蘇容卿消失在窗口。

蘇容卿一走,便帶走了一大批人,李蓉抬起頭,就看見李明坐在椅子上,柔妃用利刃抵在李明脖頸上,華樂站在她身邊,身體微微打顫。

“放我們走。”

柔妃冷靜開口,李蓉神色平靜,她揮了揮手,荀川便應了一聲,領着人退了下去。

房間裏就留下李蓉和李川,李川拉了凳子,讓李蓉坐下,而後立在她身後不言,李蓉優雅坐在位置上,笑着看着柔妃。

柔妃抓着李明的頭髮,看着這樣的李蓉,不由得帶了幾分恐懼。

李蓉笑了笑,輕輕抬手:“動手啊。”

“李蓉,”柔妃咬牙,“這是你父親。”

“父親?”李蓉低頭笑起來,“這也是華樂父親,你的丈夫,怎麼就獨獨只是我的父親了?你動手,與我何干?”

“打小,他最寵愛的兒子是李誠,最愛的女兒是華樂,真心愛過的女人是你,如今你要殺他,和我說這是我父親,讓我放你們走?”

李蓉似覺好笑:“你是覺得我軟弱可欺,還是愚昧無知?”

“你想動手就快點,你這裏抹了他脖子,我好趕緊讓川兒登基。沖你這份功勞,我留一個全屍。”

“母親。”

聽到這話,華樂一時有些慌了。

她看了看蕭柔,又看了看李蓉,而後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跪了下來。

“殿下,”她顫抖着聲,眼裏全是祈求,“求求您看在同為李氏血脈的份上,放過我。我是您的妹妹,您今日放了我,我保證,以後我再也不和您爭執,我永遠是您最忠心、最孝敬、最聽您話的妹妹。”

“以往我錯了,”華樂說著,跪着往李蓉爬過去,“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

話沒說完,劍“噌”的一聲,便落在了華樂面前,華樂愣了愣,她獃獃抬頭,就看李川冷眼看着她:“離我姐遠點兒。”

聽到這話,柔妃突然笑了。

“兒啊,”她喚華樂,“看明白了嗎,求饒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能求饒。”

說著,她放下李明,朝着華樂走去,她似乎是想去扶華樂,然而她的眼睛,卻一直盯着李蓉。

“你說得不對,其實你該在乎他的。”

“他不愛我,也不愛誠兒,更不愛華樂。我們在宮廷里,就是他眼中的污點,爛泥。只是他需要我們,利用我們。”

“他從來沒想過我為修北燕塔。”

“他從來沒有給我一點尊重。”

“他從來不在我面前克制脾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柔妃停在李蓉面前,她看着李蓉,慢慢笑起來:“我忍了他一輩子,等了他一輩子,愛了他一輩子。可是他不在意我,就因為,我出生卑賤,我是個奴才,而你母親出生高門貴族,她生來就流着上官氏的血,她永遠不會犯錯,她必須得到尊敬。”

“可憑什麼?”

柔妃盯着李蓉:“憑什麼,你們生來就是人上人?而我,生來就要被踩在泥里。這上天公平嗎?”

“不公平。”

李蓉果斷開口,柔妃愣了愣,李蓉聲音很輕:“所以,你該爭。只是不是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就可以肆無忌憚作惡。”

“我同情你,”李蓉靜靜審視她,“可我不能支持你。”

“同情我?”柔妃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是了,你們這些人,是該同情我們。我該好好感謝,平樂殿下給的這份……”

柔妃說著,抬起眼來,目露冷光,出聲的片刻,她往前一邁,手中匕首急刺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從窗戶猛地射出,瞬間貫穿了柔妃的頭顱!

柔妃的血噴洒在華樂身上,也濺在李蓉臉上。

李蓉面無表情看着柔妃倒在地上,華樂在短暫失神后,突然尖銳的叫出聲來。

她瘋狂大叫,在血泊里一面叫一面後退,而後瘋瘋癲癲衝到門前,打開大門沖了出去。

片刻后,驚叫聲戛然而止,李蓉看着倒在地上的柔妃,感覺她的血浸潤鞋底。

她看了很久,輕聲開口。

“願來生,你生在一個更好的世界。”

一個不問出身,不問血統,無論男女,每個人都能得以尊重,能通過努力往上,獲得更好人生的世界。

李蓉說完之後,她抬起眼,看向對面的李明。

他身上的龍袍已經被血染透,父女靜靜對視。

許久之後,李明虛弱開口:“不殺我嗎?”

李蓉想了想,站起身,轉過頭去:“好好休息吧,我叫太醫過來。”

“為什麼不殺了我!”

李明見李蓉似是毫不在意轉身,他忍不住低吼,李川轉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李蓉。

李蓉目光落在倒在雪地里的華樂身上,她看了很久,輕聲道:“你罪不至死。”

“你不是個很好的父親,也算不上一個好的君主,如果是以前我想殺了你,但有一個人教會我,記住一個人的好,比記住一個人的壞更重要。總是記住惡,久了,就不記得自己的善了。”

說著,李蓉抬眼,深吸一口氣:“況且,你也不需要我動手了吧?”

“父皇,好好休息吧。”

李蓉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等出門后,她轉頭看向旁邊荀川:“裴文宣呢?”

“據說在未央宮。”

“你守在這裏,陪着川兒,別離他半步。”

李蓉吩咐完,便提步走了出去。

李蓉往未央宮趕去時,裴文宣提劍走在未央宮最離間的寢室中。

他追着蘇容卿一路趕過來,侍衛都在宮外廝殺,此刻未央宮中,就他和蘇容卿兩個人。

蘇容卿會選擇未央宮逃竄,必然是因為未央宮有着出去的密道,上一世上官雅坐鎮中宮這麼久,蘇容華自由進出宮中,必然是有着什麼特殊的進出方式。

未央宮最里的房間,光透過紗窗進來,形成一片昏暗之色,輕紗在風中飄揚,綉着山水人物的屏風隔在房間,外面砍殺不斷,房內卻靜得連滴水聲都能聽出來。

蘇容卿就在這裏。

裴文宣知道,但他卻不知他藏匿於哪個位置。

而蘇容卿也是如此。

他們雙方藏在暗處,一面觀察周遭,一面隱藏身形。

燈花突然爆開,裴文宣突然間屏風上落出一個身影,他長劍直刺而去,對方也明顯發現了他的存在,兩把劍同時刺過屏風相交,而後一路劃過屏風,橫切上方山水墨畫,一路抵達盡頭之後,裴文宣手腕一壓,劍便直接壓着蘇容卿的劍抵了過去!

然而蘇容卿反應極快,長劍一挑便從旁邊一腳踹去,隨後趁着裴文宣躲擋,旋身一劍直接砍下!

屏風被兩人撞翻在地,兩人的劍狠狠衝撞在一起,面對面相交之時,裴文宣清晰看見對方眼中冰冷的殺意。

裴文宣輕輕一笑:“素聞蘇大人學院考校年年魁首,未有一門不拿第一,傳言果然不見,蘇大人當真劍術非凡。”

“承讓。”

蘇容卿沒有多言,抬手一掀便急攻揮砍而下!

房間內輕紗飄舞,兩個打鬥着的人影若隱若現,兩人劍術不相上下,一時纏鬥得難捨難分。

兩人都算不上頂尖高手,但於文臣之中,也算格鬥有術,長劍砍殺,相抵,既又分開。招招帶着置人於死地的很久,不帶半分忍讓。

“你早想殺了我。”

蘇容卿察覺裴文宣的殺意,冷淡開口。裴文宣聞言冷笑:“你第一次給殿下撐傘時,”長劍再一次撞擊在一起,震得兩人都手臂發麻,“我就想殺了你。”

“巧了。”蘇容卿抬手削冠而過,“你和殿下定親當日,我也這麼想過。”

“那我得感謝,二公子不殺之恩。”

裴文宣直取蘇容卿頸前,蘇容卿急急後退。逼到柱前,蘇容卿猛地閃身,裴文宣來不及收劍刺在柱上,蘇容卿順勢朝着裴文宣手揮砍而下,裴文宣急急起劍,一把抓住蘇容卿的手腕,過肩直接將人砸往地下!

蘇容卿手被逼得放開長劍,用儘力氣將裴文宣帶到地上。

雙方都被逼棄了劍,便在地上赤手空拳對毆起來。

這是他們五十年來第一次正面交手,就是生死之間。他們也不多說其他,裴文宣抓着他的頭髮就按着他的頭萬地上瘋狂砸下去,蘇容卿雙手抓住裴文宣手腕一折便踹上他腹間!

他們像兩隻野獸,兩個鄉野村夫,完全沒有任何儀態可言,一拳一腳狠砸在對方身上。

外面人似乎越來越多,蘇容卿明顯有些急了,一把鎖住裴文宣咽喉,就往死里下手。

裴文宣反手掐着他脖子,也不肯鬆開。

“你……你還掙扎什麼……”

裴文宣感覺呼吸開始艱難起來:“你走不了,那個假李誠也不可能有用。殿下心意已決,一個遺詔逼不了她。”

蘇容卿不說話,他也被裴文宣掐得難以呼吸,他喘着粗氣不肯放手,聽着裴文宣開口:“你明明有那麼多路選,你就是不肯走。你既然早早重生,你明明可以提親娶她,是你不敢。”

“你明明可以放下,同她一起輔佐李川,是你不願。”

“你明明知道世家有錯,李川雖錯可改,是你不肯。”

“到頭來,你一無所有,還要說你無路可走,蘇容卿,不可笑嗎?”

“可笑。”

蘇容卿一開口,瞬間泄力,裴文宣翻身一滾,一腳將他踹開!

兩人翻滾到兩側,迅速翻身而起,跪在地上急促咳嗽起來。

裴文宣先抬頭看他,就見蘇容卿蹲在地上:“可我怎麼辦……”

“我是蘇氏少家主,我怎能置家族利益於不顧。”蘇容卿咳嗽着,抬起頭來,“我已經失去了殿下,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聯絡世家謀反,我把性命壓在上面,如今你們告訴我我錯了?”

蘇容卿說著,笑出聲來:“那我失去的呢?不是白費了嗎?我本來可以迎娶殿下,我可以像我大哥一樣,任性跪在父親面前苦求,去迎娶殿下。可我沒有。我上一世,看着她嫁給你,她出嫁那天,”蘇容卿聲音哽咽,“我跟着她的花車,一直走到公主府。這一世,我親自勸着你去娶她。我為你迎親,我親手把你交給她,就是因為我選了這條路。”

“我已經放棄了我最寶貴的東西,”蘇容卿盯着裴文宣,“我不可能錯。”

“你記住一件事,”裴文宣聲音平靜,“殿下,不是你放棄的。是我爭取的,無論你選擇爭與不爭,”裴文宣定定看着她,“殿下,都是我的殿下。”

蘇容卿聽到這話,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對視,裴文宣站起身來,抬手拔了還刺在柱子上的長劍:“你記好。”

“你錯了,就得認。”

“她愛我,你得滾。”

“這輩子,你不管活着死了,都別想接近殿下,”他用劍指他,“一分一毫。”

話音剛落,裴文宣抬手揮砍而去,蘇容卿就地一滾直接取劍反手抵住。

劍與劍相交之聲響徹房間,這一次,兩人都拼盡全力,彷彿是被什麼激怒,不管不顧揮砍向對方。

輕紗被砍得四處飄落,屏風損壞大半,外面聲音越來越少,直到最後,隱約聽見李蓉一聲詢問:“人呢?”

李蓉聲音出現那剎,蘇容卿手上一抖,裴文宣劍直接擦着他的劍貫穿他的胸腔。

鮮血緩慢流出,兩個人都停了動作。

李蓉推門而入,就看見房間之中,裴文宣的劍抵在蘇容卿心口。

李蓉入內,裴文宣迅速抽了劍,蘇容卿直接滑落在地上,靠着柱子,看着走來的李蓉,輕輕喘息。

李蓉看着這個熟悉的人狼狽的模樣,她一時竟不知是該怨恨還是傷懷。她走到蘇容卿面前,緩緩蹲下身子,蘇容卿一雙眼全落在她身上。

“結束了。”

她看着他,聲音很平靜。

蘇容卿聽到這句話,緩慢笑起來:“殿下來了,我很高興。”

“道個別吧。”

李蓉看着他,似如看一個舊友,帶了憐憫和悲傷。

蘇容卿看着李蓉的目光,他喘息着,最後,也只問:“殿下,一定要,改制嗎?”

“一定要。”李蓉肯定回答,“我希望,這世間,再也不要弘德和蕭柔。”

“我也希望,這世間,再也不要上一世的阿雅、蘇容華、你、我、我父皇、母后、謝蘭清……”

“不要用冠冕堂皇的話,遮掩吃人的事實。人是人,所有感情,所有權力,都理應尊重。”

蘇容卿沒說話,他定定盯着李蓉。

李蓉等着他,好久后,他顫抖出聲:“世家最大之爭,在於嫡庶。”

李蓉沒想到最後蘇容卿最後的道別,居然是這個,她愣了愣,隨後就聽蘇容卿看着她,輕聲開口:“殿下,我從未想過害你,我一直希望,您能過的好。”

“哪怕是和裴文宣在一起,”他笑起來,“都要過得好。”

“我重生回來,沒有求親,不是因為懦弱,是我知道,你喜歡他,也知道,我害了你,而且,我要殺李川,你也不會原諒我。”

“我阻止你建督查司,是世家強大,我不希望你受到威脅。”

“北燕塔上求親,”蘇容卿輕輕喘息,他不敢眨眼,他怕每一眼都是最後,他用盡全力,艱難開口,“也是因為,世家欲驅逐殿下出華京,我以為裴文宣死了,殿下與朝廷賭局輸了,唯一能保住殿下的辦法,就是用蘇氏身份為殿下求一個人情,並非,特意冒犯。更非,趁人之危。”

“我知道。”

李蓉有些沙啞,垂下眼眸,蘇容卿笑起來,他看着她,許久,他費儘力氣,從袖中取出一把灑金小扇。

“這是,山崖那夜,殿下落下的。”

蘇容卿抬手交到李蓉手中:“我本想,偷偷藏着,最後,還是得交還殿下。”

一如他這份心意。

本想長久的放在心裏,誰都不打擾,誰都別知道。可到最後一刻,他終究還是個普通人。

李蓉低頭看着手中的小扇,並不出聲,蘇容卿端詳她,好久后,他顫着聲,充滿期盼,又全是絕望:“我心悅殿下。”

李蓉手上一僵。

這是兩輩子,他頭一次說這句話。

“十二歲,御書房前初見,”他眼裏帶了眼淚,“我便心悅殿下。一輩子,兩輩子,獨愛殿下。”

李蓉得這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眼眶酸澀。

她點點頭,算做知道。

蘇容卿見她的模樣,溫和笑起來:“殿下,這一世,過得好嗎?”

“好的。”李蓉啞聲開口,“很好。”

“那就好。”蘇容卿點頭,“我也放心了。”

“殿下,”裴文宣走到李蓉身邊,扶起她,“莫要蹲得太久。”

李蓉應了一聲,由裴文宣扶起來。

“走吧。”裴文宣低聲開口,李蓉點頭,兩人相伴相扶,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李蓉突然頓住腳步,她回過頭來,看向蘇容卿:“容卿,”她看着他,好似和朋友分享某個喜悅的消息,“我有孩子了。”

蘇容卿愣了愣。

他驟然想起,上一世的李蓉,最大的遺憾。

她常說起孩子,那是他們的痛苦。

也就在這一刻,他終於清楚知道,她真的過得好,和上一世不一樣。

他笑起來,點頭道:“好,容卿,恭喜殿下。”

說著,他艱難起身,看向裴文宣:“裴公子,能否勞煩您,”他抬手,指向邊上放着的一把琴,“我想為殿下,奏最後一曲。”

裴文宣點頭,放開李蓉,去為他取了琴。

將琴放在蘇容卿面前時,他又放了兩瓶葯。

“我知道,你一心想死。今日之後,蘇容卿就死了,你也不用再痛苦了。”

“未來你不是蘇少主,你走出去,願你成為貧寒之人,歷經窮困困難,再用你所能造福於世,等死的時候,才算兩清。”

蘇容卿聽得這話,他看着裴文宣,輕笑出聲:“在下牢記。”

裴文宣點點頭,便站了起來,起身之時,彷彿是不注意一般將燭火拂到地上。

火舌舔舐地上的輕紗,裴文宣轉身離開,他走到李蓉身邊,抱着李蓉的肩頭。

李蓉被他攬着,兩人一起往前走。

蘇容卿轉眸看了一眼旁邊的升騰起的火焰,好久之後,撥弄了第一聲琴弦。

李蓉聽着身後響起琴聲,她沒有回頭,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一起離開了這份過往。

等他們走出來時,火已經燒起來了。

李蓉背對着未央宮站在庭院,聽着裏面的《歡相送》。

一首很短的送別曲,輕快又美好。

他為她彈了很多年琴,這是最後一曲。

失了雜憂掙扎,也算無遺憾。

琴聲和火焰燃燒的噼里啪啦聲交雜,李蓉靜靜站在門口,直到琴聲停了,她才轉過頭去,看見那已經徹底燃起來的未央宮。

她看了很久,裴文宣就靜靜等着。

等了許久后,李蓉回過神來,她提步往前,似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只道:“走吧。”

兩人走了沒幾步,就看蘇容華急急忙忙沖了進來,一進院中,見已經燒起來的未央宮,他愣了愣,慌忙上前,裴文宣一把攔住蘇容華,急道:“蘇兄!裏面危險!”

“容卿是不是在裏面?”蘇容華滿臉驚慌,“是不是?”

“蘇容卿在裏面?”

上官雅追進來,聽到蘇容華的話,趕緊詢問,李蓉點了點頭,只道:“人已經沒了,進去也就是送死,走吧。”

說著,李蓉便往外走去,蘇容華聽着李蓉的話,愣愣看着大火,驟然跪在了地上。

寢宮之內,李明被大夫環繞,在眾人慌亂的之中,他慢慢閉上眼睛。

李川站在床榻前,聽御醫顫抖着哭喊出那一句:“殿下,陛下……駕崩了!”

他沒說話,他靜靜看着,好久,他啞着聲,遣退眾人。

眾人出去,合上大門,獨留着荀川,站在李川身後。

他一步一步往前,跪在龍榻前,握住李明蒼老的手,輕輕抵在額間。

他聽清李明最後一句話了。

他說,對不起。

李明駕崩的消息很快傳來,李蓉聽了,也就只是點了點頭。

而後她便轉身,漫無目的往前走。

裴文宣就走在她身側,隨着她一起往前。

他們兩一直沒說話。

已經徹底靜下來的皇宮,宮人陸續出來打掃積雪,他們兩走在一起,肩並着肩,衣袖摩擦。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誰先伸出手,在衣袖之下,悄無聲息拉上對方。

那從手間傳來的力量,無形給予着雙方支撐。

李蓉聽着踏雪之聲,她突然覺得,這條路她能好好走下去。

走得很遠,很好,很長。

李明駕崩之後,李川把自己關在寢宮裏關了很久,李蓉知他傷悲,更知這其實就是李川的表態。

他說過會將天下給她,如今就是在給她鋪路。

李蓉也就沒有推辭,她一手接管了朝堂上大大小小所有事,臨時組織了一個小朝廷,先讓蘇容華、藺飛白和秦臨三面夾擊平了蕭肅的叛亂,之後就讓秦臨直接轉向王氏和顧氏的地盤,直接夷平兩族,把兩族的錢抄了出來,充入國庫。

等蘇容華、秦臨、藺飛白領兵回來,李蓉鎮住華京,才開始着手準備李川登基大典之事,她把裴文宣叫過來,才說完登基之事,就聽裴文宣遲疑着道:“蘇容卿今日下葬。”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走到她身後,給她取了披風:“畢竟是多年故人,去送送吧。”

李蓉身子不方便上山,和只和裴文宣去了蘇家,給蘇容卿上了柱香。

蘇容卿沒有屍首,在宮裏燒成了灰,蘇容華便給他以衣冠下葬。

李蓉過來,蘇容華親自領着李蓉和裴文宣參觀蘇府,一面走,一面給兩人講着蘇容卿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我不聽話,父親看在眼裏,知道我養廢了,就對容卿嚴加管教。他每日清晨,都要在祠堂前背一遍家訓。每日都要聽父親強調一遍,他是少家主,當以蘇氏興衰,為人生最重要之事。”

蘇容華領着李蓉和裴文宣走過小橋,來到祠堂。

祠堂前燭影綽綽,蘇家牌位陳列在上方。

最新的那個,便是蘇容卿。

蘇容華停在祠堂面前,他看着祠堂,好久后,低啞出聲:“是我害了他。”

若他年少不逃避,能抗爭到底,蘇閔之就不會這樣苛責於蘇容卿。

若他能多教導一下弟弟,蘇容卿便不至於走此絕路。

他站在祠堂前,好久后,才回過神來,笑了笑,便領着兩人往前,頗感抱歉道:“抱歉,一時傷懷。”

“無妨,”裴文宣拍了拍蘇容華的肩,“畢竟是家裏人,再如何,也是家人。”

蘇容華沒有說話,李蓉站在蘇容卿的牌位前,好久后,她看着蘇容卿的牌位,平靜道:“蘇容卿雖然有錯,蘇氏卻也將功抵罪,算作功臣。如今蘇相身體有恙,不知蘇大公子,日後如何打算?”

蘇容華聽得這話,沉默很久,他跪下身去,恭敬道:“我父年邁,欲告老還鄉,微臣願替父親請辭,改日攜蘇氏全族,離開華京,回歸江南。”

李蓉低着頭,好久后,她應了一聲:“回去吧,回去也好。”

說完,李蓉轉過身,看向外面飄灑的漫天白花,喚了一聲裴文宣:“走吧。”

蘇氏離開華京以後,便是李川的登基大典。

在登基大典第二日,裴文宣便帶着聘禮進宮,給李蓉下聘。

李川正坐着喝茶,慢悠悠道:“有事兒找我姐,我正在做大事兒呢,別耽擱我。”

“這事兒必須找您。”裴文宣跪在地上,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禮單,“微臣是來向長公主下聘的,還請陛下應允。”

話音剛落,李川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於是新朝開始不過兩個月,就迎來了最大的一樁喜事,那位權傾朝野的長公主殿下,又成親了。

新郎還是上次那個。

這次平樂殿下身份更高,而迎娶之人,也已是這大夏最年輕的丞相。

於是兩人的婚禮,比起第一次,更為隆重。

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舉國矚目。

這一次,裴文宣親自到了宮門前迎接李蓉,他看着宮門緩緩大開,李蓉身着喜服,手持金色團扇,遮住半張臉,跪坐在金雕玉砌的御攆之上。

輕紗飛舞時,隱約見到她的面容,她一雙眼帶着笑,隔着人群,靜靜注視他。

裴文宣忍不住笑起來,抬手行禮,高揚出聲:“臣,裴氏文宣,恭迎鳳駕!”

植梧桐於樹,終得鳳駕而歸。

李蓉遙遙看着裴文宣,隔了兩輩子,她終於看見裴文宣,像一個真正的新郎,懷揣着喜悅和熱忱,來迎接她。

而她也終於像個普通的女子,懷揣以對婚姻的期許,和隱約的不安,坐在轎攆之上,嫁給了那個人。

裴文宣按着禮儀領着她回去,她從宮裏來到公主府,然後持着扇子,坐在公主府的床上,等着裴文宣的到來。

她等了好久,外面吵吵嚷嚷,而後就聽“砰”的一聲響,好似就是門開了。

李蓉抬眼看過去,就見裴文宣站在前面,後面跟了探頭探腦的一大批人。

上一世成婚沒這陣仗,一時倒把李蓉看愣了,裴文宣也是有些無奈,解釋道:“他們都要來,我就帶着來了。”

“殿下,”上官雅從裴文宣身後探出頭來,高興道,“您介意嗎?”

李蓉得話,抿唇笑了起來,上官雅抬手一擊掌,高興道:“那就是不介意了。新郎官,快,進去。”

上官雅說著,就推着裴文宣進去,李蓉看着一行人跟在裴文宣後面,上官雅、荀川、李川、藺飛白、秦臨……

一干人等,該來的都來了,聚在屋中,吵嚷着讓裴文宣卻扇親新娘子。

李蓉從未有過這樣熱鬧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在眾人鬨笑之中,臉就有些熱起來。

裴文宣本和秦臨藺飛白推攮着,低低叫着:“別擠,你們別急啊……”

一回頭就看見李蓉手持着扇子擋在臉上,低垂着眉眼,一雙眼像是汪了秋水,他一時不由得愣了。

他聲音戛然而止,周邊也就禁聲了,片刻后,裴文宣聽着耳邊響起了一個青年悠悠詢問之聲:“裴文宣,殿下美不美呀?”

裴文宣根本沒法思考,下意識就點頭:“美。”

霎時間滿堂鬨笑開來,裴文宣驟然反應過來,回頭推了一眼飛白,似是有些惱了:“你無不無聊!”

藺飛白笑着給他推了一把,旁邊李川催促:“快快快,作詩,我姐拿這扇子多久了,手不酸啊?”

裴文宣聽到這話,回過頭來,他靜靜看着李蓉,李蓉抬眼看他,旁人將紙筆交到他手裏,裴文宣握着筆,好久后,才落下筆來。

裴文宣寫得很快,李川第一個湊過去看,結果一看內容,臉色就變了。他憋了又憋,忍無可忍,終於出聲:“大好的成親日子你寫這玩意兒,你腦子壞了吧?”

說著,李川抓了紙筆:“趕緊,重寫。”

看見李川的反應,李蓉便有些好奇了,她輕聲道:“念念。”

“姐……”

李川還想再勸,裴文宣卻已經拿起詩詞,低聲念起來。

“還記少年春夢裏,轉眼便白頭。

對鏡獨數華髮生,寢冷意難休。

捧酒回想半生事,指南北,問諸侯,頂天立地,壯志已酬。

唯有佳人不復留,

思悠悠,恨悠悠(注1),

若得來生見,海入河江,山崩成丘,”

裴文宣念着,抬起頭來,盯着李蓉:“生死不休。”

聽到這話,眾人面色都有些古怪起來。

誰都沒聽過成親之日寫這種詩詞的,正想勸裴文宣再改改,結果就聽李蓉輕輕一笑,挪開了臉上扇子,露出那張精心描繪后美得有些驚心動魄的面容。

“好。”

她輕輕應答。

海入江河,山崩成丘,生死不休。

裴文宣聽明白她的回應,低頭輕笑起來,上官雅見得這樣的場景,忍不住高喊起來:“親一個!來,親一個!”

裴文宣被眾人推攮着上前去,他服了這些看熱鬧的,只能道:“行了行了,親親親。”

說著,他便彎下腰,朝着李蓉湊過去。

明明是已經連孩子都有的人,但是在裴文宣靠近李蓉時,不知道為什麼,兩人都覺得心跳有些快起來。

裴文宣漸漸靠近,李蓉不敢看他,便垂了眼眸,裴文宣的吻落在她面頰上,像是着了火似的,只是輕輕一碰,便迅速閃開。

裴文宣似覺羞惱,親完就回頭,抬手去推人:“行了行了,親完了,趕緊走吧!”

“新郎急着要洞房花燭夜了!”

藺飛白調笑着裴文宣,裴文宣被眾人笑紅了臉,罵著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

等他關上大門,背過身來,就看李蓉笑意盈盈坐在床頭看着他。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當真是二十齣頭的樣子,忐忑走到床邊,有些拘謹坐下,和李蓉隔着床,各自坐在一邊。

裴文宣緩了緩,終於才鼓足勇氣,他往中間挪了挪,靠近李蓉,李蓉見他過來,扭過臉去,看向窗外,故作鎮定道:“還不休息嗎?”

裴文宣沒說話,他像一個青澀無比的少年,手心裏都是汗。

“殿下,”他輕聲喚她,“你……要不要……和我去北燕塔?”

李蓉聽到這話,有些意外,她抬起頭,看向裴文宣,裴文宣有些緊張,好像怕她詢問去了做什麼。

然而她笑起來,只道:“你帶我去哪兒,我都願意去的。”

聽到這話,裴文宣笑起來,他趕忙起身,去找了披風,給李蓉披上之後,便拖着李蓉一起跑了出去。

兩人夜裏折回皇宮,裴文宣領着她上了北燕塔的塔頂。

他們都還穿着喜服,盡量躲着人,等上了塔頂,李蓉出了些細汗,裴文宣忙替她擦着汗問她:“累了嗎?”

“倒也還好。”

李蓉扶着腰,抬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就感覺,它有些重了。”

裴文宣聽到這話,一時緊張起來:“我不該……”

“但我們今日成婚,”李蓉截斷他,“這日子不一樣,當正式些。你帶我來,是想做什麼?”

李蓉說著,轉過頭去。

站在北雁塔塔頂,俯瞰着整個華京。

華京今夜並未宵禁,滿城燈火,裴文宣取了一隻小煙花,抬手道:“您等等。”

說完之後,裴文宣抬手將煙花扔出去,就聽“咻”一聲響,煙花升上天空,爆出一個小火苗。

李蓉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大半夜帶我上北燕塔,就是為了看這麼小個……”

話沒說完,李蓉一時頓住了,她看見原本燈火明亮的華京,在一瞬之間,彷彿是收到了什麼信號,所有燈火全都熄滅,變成了一片黑暗。

在這黑暗之中,星光變得格外璀璨,而後就看一盞一盞燈亮起來,在整個華京,彷彿是燃燒的火,拼成了一個“蓉”字。

夜風吹拂着李蓉鬢角的碎發,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隨後就聽遠處煙花驟然炸響,大朵大朵煙花升上半空,將整個夜晚炸得絢如白晝。

她仰頭看着那些煙花,聽着身邊人輕聲開口:“我說過,我會回來娶你。”

“八抬大轎,十里紅妝,滿城煙花。”

“讓你費心了。我本也是不在乎這些……”

“我知道,”裴文宣轉過頭,看向她,他目光落着星光,“這是,裴文宣送給他的妻子李蓉的。”

“等未來,他還想送給她的殿下——”

裴文宣看着她,說得異常認真:“太平盛世,千里江山。”

話音剛落,最盛大的一朵煙花炸開在夜空。

等那朵煙花炸完之後,上官雅轉過頭,看向城門口的荀川。

荀川身後站着秦臨和藺飛白,他們三個人都牽着馬,準備離開。

這幾人本來早該離開華京,只是為了等着李蓉的婚禮,一直留到現在。如今喝完了喜酒,也該走了。

上官雅看了一眼三個人,目光最後落在荀川身上:“你們回來都沒多久,又要走,在華京獃著不好嗎?”

“華京不屬於我。”荀川看着上官雅,面上帶笑,“走的路多了,就不願意待在一方城池打轉。”

“不過,”荀川想了想,又笑起來,“以後每年我都會進京敘職,到時候,我再找你和殿下喝酒。”

“行吧,”上官雅點頭,帶了幾分遺憾,“早點成婚,多帶一個人回來。”

荀川抿唇輕笑,只道:“還說我?你也是。”

說著,荀川掃了一眼藺飛白和上官雅,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知道:“不過我盡量吧。那……”荀川抬眼,看向眾人,“就此拜別?”

“等一下,殿下讓送你個東西。”上官雅說著,想起什麼來,從袖中取出一份任命牒文,“殿下打算將你冊封為鎮北將軍,讓我將將任命牒文給你。”

說著,她將牒文交給荀川,特意囑咐:“看看吧。”

荀川有些茫然,不明白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她打開牒文,終於看見三個字,秦真真。

她一時愣住,秦臨看見那三個名字,眼裏也帶了幾分動容。

“替舍妹,”秦臨聲音沙啞,“謝過長公主殿下。”

“走吧。”

上官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殿下說了,以後,你就是你,為自己活着。”

荀川……

不,拿回了獨屬於自己名字的秦真真,她抬頭看向遠處的北燕塔。

北燕塔上,身着喜服的兩個人,在夜風之中,靜靜擁抱在一起。

“真真,謝過殿下。”

秦真真沙啞開口,行了一禮后,也不再多說,乾脆說了句:“就此拜別。”

便翻身上馬,同秦臨一起,駕馬離開華京。

等秦真真秦臨走後,上官雅看向一旁等着的藺飛白,有些哭笑不得:“他們走就算了,你走什麼?你走了,咱們婚事怎麼辦?”

藺飛白沒有說話,他低頭笑了笑,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副葉子牌。

上官也愣了愣,藺飛白將葉子牌交到上官雅手中。

“我不想娶個心裏有其他人的女人。”藺飛白抬眼看她,“反正,咱們其實也就是萍水相逢,我比不上蘇容華,我看得出來,他能為你死,我可能不能。”

上官雅聽到這個,低頭笑了笑:“你計較這個做什麼,反正他……和我也不可能了。”

蘇氏謀逆在前,蘇容華不可能敢和作為上官家執掌者的她聯姻。

藺飛白笑起來:“別這麼想,他走的時候我去找過他,他和我說了,他如今得承擔起自己大公子的責任,等他安置好蘇家,培養好下一任繼承人,說不定就回來入贅了呢?”

上官雅愣了愣,藺飛白注視着她:“上官雅,你努力這麼久,就別將就了。我也有我更好的人生,西南的姑娘,又漂亮、又熱情、身材又好,喜歡我的人,多得不得了,你別惦記了。”

“誰惦記你啊?”上官雅哭笑不得,“你可真不要臉。”

藺飛白笑起來,兩人沉默許久,藺飛白終於開口:“再會。”

“保重。”

說完,藺飛白翻身上馬,也往遠方而去。

一夜折騰之後,等到卯時,一切又恢復如常。

宮燈逐一點起,大臣們雲集在宮門前,陸續步入廣場。

李蓉站在最前方,與她並列的是還擔任左相得上官旭,其次便是裴文宣,上官雅、崔玉郎、裴禮明等人一路往下。

春初還帶着些許寒意,清晨比冬日亮得早了許多,在天空隱約有了亮色時,就聽太監場合之聲:“跪!”

所有人分開兩邊,屈膝跪下,李蓉身子不便,便只是輕輕低頭。

按着過去的禮制,在這聲“跪”后,皇帝的轎攆便會入內,然後皇帝會踏過御道,步入大殿,踏上玉砌鋪金的高台,最後坐在高座之上。

然而跪着等了很久之後,都沒聽到聲音,有人好奇抬頭,才看見遠遠有幾個太監,抬着一張雕刻着鳳凰的金椅小跑着過來。

原本該坐着皇帝的椅子上空無一人,只有一道聖旨放在上面。

眾人面面相覷,連李蓉都忍不住抬頭,看見這種景象,皺起眉頭。

太監端着椅子一路跑入大殿,將椅子放到高台上方,金座旁側。

而後便由福來取了金座上的聖旨和一封信走下來,福來將信交給李蓉,又將聖旨展開,高念出聲:“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李蓉沒聽清福來的聲音,她看着上面李川的字跡。

“阿姐,見信如晤。”

“見到信的時候,我應當已經出京了。不必擔心我的去處,我跟隨了一位熟人,想必會照顧好我。一生困於宮廷,是我最大的苦難,所幸得阿姐相救,阿姐說自己想要權勢,其實我明白,阿姐心中不僅僅想要權勢,也是希望我能遵循本心,過得更好。”

“李川生於宮廷,承君王之學,卻無君王之心,手中有劍,卻無揮劍之勇。生來十八載,未有一日為自己而活,不知為何而生,亦不知死有何懼,心中所系,唯有北方未平。願遠行北方,繪製北方疆域地圖,描人文風情,若有一日,李川能回,便是我大夏,北伐復仇之時。”

“今日將江山交予阿姐,願阿姐為執劍者,掌天下事,不負江山,不負百姓,不負愚弟,李川。”

李蓉看着信,覺得喉頭哽咽,她抬起頭來,在人群之中,看向一直注視着他的裴文宣,聽着福來的聲音。

“朕閉關於上清觀,再不問世事,特封平樂公主李蓉為監國長公主,代為攝政,視入君王。擢駙馬裴文宣為左相,上官雅為門下省納言,崔玉郎為禮部尚書,共輔長公主以治天下。朕閉關之日,往眾位愛卿勤政克己,切勿怠慢,欽此。”

此令出后,所有人都沉默着,誰都不敢接旨。

福來合上聖旨,走到李蓉面前,恭敬奉上聖旨:“請殿下接旨上坐。”

李蓉看着聖旨,許久后,她接過聖旨,走上御道,一步一步踏上高台,最後坐在鳳凰金座之上。

晨光一寸一寸灑滿山河,李蓉就聽太監高唱了一聲:“入殿——”

而後群臣百官魚貫而入,她看見裴文宣,看見上官雅,看見崔玉郎,她仰起頭,似乎能見華京之外,大道之上,駕馬向著北方遠去得秦真真和秦臨,向著西南疾奔的藺飛白,還有領着侍從,抱着行囊,坐在百姓牛車之上,閉上眼睛,第一次聞見這麼乾淨的青草香的李川。

李蓉看着百官入殿而跪,聽着百官高呼萬歲之聲,她站起身來,雙手展開,說出了她成為這大夏執掌者以來第一句話。

“眾卿平身。”

隨着這隻句話出口,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啟向前。

它或許不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它還有諸多令人詬病的弊端。

可是,它像是一個開關,有人用鮮血和一生,奮力按下了這歷史按鈕。

為命運,為自由,為尊嚴,為生而為人所當擁有的一切,滾滾往前。

【全文完】

--------下面算個大圓滿番外,不作為結局,晉江不準刪除字數,我也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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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興二十年冬,奸妃蕭氏聯合世家作亂,謀害帝王於宮中,史稱康興宮亂。

長公主平樂攜駙馬等人平定叛亂,輔太子李川登基,改年號德旭。

傳位這位新君並無治國之才,喜好玩樂,先帝知兒甚深,臨去之前,特賜平樂公主為監國長公主,輔助監國。原吏部尚書裴文宣,擢為右相。

登基當日,群臣入殿,恭候着皇帝出席,然而等候許久,也只等來了一道聖旨。

帝君心不在朝政,登基當日,便宣佈由於上清觀修仙問道,以求早日飛升。朝政事務,轉交由長公主處理。

至此之後,朝政由長公主一手接管。

德旭元年冬,李蓉生下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個公主,李川極為喜愛,下詔特賜姓李,取名李曦。

李曦滿月那日,裴文宣給她辦了酒,熱熱鬧鬧亮了個相后,夜裏他抱着李曦,同躺在榻上的李蓉聊着天。

“秦臨給了戰報,說北方又打起來了,還好抄了王家、顧家頂一陣子,但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得想個法子。”

裴文宣一面說,一面拍着孩子,李蓉見到了餵奶的時間,把摺子放下來,將孩子擁進懷裏,拍着孩子,聲音很輕:“你又想改制了?那想好怎麼改了嗎?”

裴文宣沉吟片刻,思索着道:“得想辦法讓他們交稅。科舉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時,不收稅,不收地,他們總有錢,有錢就有更多的土地,有更多的土地就有更多的兵馬、錢、權,終歸不是辦法。”

“我倒是有個法子,想了許久了。”

裴文宣看着李曦咕嚕咕嚕喝着奶,也忍不住有些渴,他取了茶水,喝着茶冷靜着自己:“什麼法子?”

“嫡子承襲爵位,但財產嫡庶可以均分,只要庶子提出分家,分家之後,依法上稅。”

話音剛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嗆到了氣管里。

他急促咳嗽着,但一面咳嗽,一面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根本在於土地財產,土地財產常年一來,一直是嫡長子繼承製,除了蘇容華這种放棄了繼承權的情況,一般都是由嫡長子繼承所有財產,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於財產繼承者。

這直接導致了世家財產的長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為強盛。

然而庶子均分財產,分割出來的財產依法上稅,那就是在無形切割削弱世家。原來百畝土地不上稅,四個兄弟均分后,就剩下二十五畝不上稅。幾代下來,世家權力,便可從財產根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雖低,但人畢竟是人,相處久了,也有感情,地位雖低,但多少還是會一些權力。就像裴家,裴禮明雖是庶子,但還是在家族幫襯下成為了刑部尚書。一旦給了他們一條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會想盡辦法執行。

過往打壓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間,而這個法子,就將矛盾放在嫡庶之間。他們與其推翻李蓉,和李蓉爭執,不如和自家庶子內鬥。

但不管斗與不鬥,終究是世家自己內部的事兒。

這一條,配合著科舉制等法子,世家三代之內,怕就再無今日光景。

裴文宣想明白,緩過來,不由得道:“你怎麼想到這種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說,權勢之後,就是人心,”李蓉說著,見李曦喝完奶,她輕拍着李曦的背,低聲道,“蘇容卿走時,和我說世家的最大弱點,在於嫡庶。他是再正統不過的世家子出身,他所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這話是我告訴你的,”裴文宣笑起來,“我自己竟沒想到。”

“你是個好人,又是嫡長子,”李蓉抬頭笑着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別人,打從……”

李蓉頓了頓,裴文宣便明白過來。

上一世的生死是她的坎,她崩潰后又站起來,那就是她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聲道:“我明白。”

李蓉低頭一笑:“打從和川兒吵那事兒之後,我便也就能多從別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覺得這事兒可行,那就這麼決定吧。”

裴文宣自然是沒意見的,於是隔日,為慶賀李曦的出生,李蓉頒下了一道“平恩令。”

平恩令出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這一條法令的意圖。朝堂之上,大家爭得厲害,裴文宣是此令推行者,常常親自出面,與其他大臣爭得不可開交。

李蓉帶着孩子上朝,坐在簾后聽他們爭執。

有時他們爭執聲大了,就會嚇到李曦,李曦哇哇大哭,裴文宣聽到孩子大哭,一時就顧不得和他們吵什麼,轉頭就走,直接走到簾后,幫着李蓉將孩子抱起來。

孩子也奇怪,李蓉是哄不好的,裴文宣一抱,便不再哭了。

裴文宣無奈,只能抱着孩子走出來,一面拍着李曦的背,一面繼續和同他爭執的大臣繼續:“你方才所言簡直荒謬至極,此乃造福世家之幸事,世家當感恩戴德才是,若你不信,不妨讓眾人表個態,看看世家子弟是願,還是不願。”

裴文宣話語雖然嚴厲,但語調柔軟了許多,似乎就怕驚了李曦。大臣聽他軟和下來的聲音,一時也吵不下去。

如此幾個回合,大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吵下去。

畢竟,所有人心裏都明白,平恩令就是一個明明白白的陽謀,李蓉抓住的是世家七寸,根本抗拒不了。

過往打壓世家的政令,推行都是寒族和世家的人在吵。可如今這條政令,竟然是世家自己吵起來。

從中央到地方,嫡庶之間各顯神通,平恩令下達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宗族在全國各地零散分家成風,國庫也充盈起來。

在此之後,李蓉再逐步限制推舉制,提拔寒門,力推科舉制。

南治水患,北抗外敵。

一步一步,為大夏拔毒療傷。

這些年,外界都當李川在上清觀修仙,但李蓉和裴文宣卻明白,李川是去了北方,他們最後一次聯繫,也是他聽說李曦出生,他從北方特意趕回來,下旨賜姓。後來就只有秦真真一封書信,說李川入北地腹地,她過去保護,就再沒了消息。

打那兒以後,李蓉常常一個人坐在李川的宮殿裏,坐上很久之後才離開。

德旭四年,李蓉又添了個男孩,名為裴清運。

德旭七年,李蓉突然收到秦真真回到華京的消息。

她聽見消息那一瞬,從高座上狂奔而出,一路跑到宮門前,就看見宮門前,一對青年男女站在那裏。

青年看上去二十四五的模樣,面上帶了些胡茬,看上去風塵僕僕,但笑容肆意張揚。

他旁邊的姑娘黑衣佩劍,好似無聲的守護者,靜靜站在他身邊。

李蓉不敢上前,好久后,聽青年開口,溫和叫了一聲:“阿姐。”

四年時光,李川繪製了整個北方疆域地圖,摸清了北方部落地點與關係,還從北方帶回了新的種子和香料。

除此之外,他還帶回了一個孩子,名為李尋。

他和秦真真在華京沒有待太久,留了北方的地圖后,兩人就帶着李尋離開。臨走之前,李蓉和李川談了一夜,希望將李尋留下,李川卻只笑了一句:“阿姐,我不留在華京,是怕我們起爭執。把尋兒留在華京,阿姐與尋兒,就不起爭執嗎?”

李蓉一時頓住,李川嘆了口氣:“而且,我不適合這裏,尋兒也不適合,罷了吧。”

拿到北境地圖后,不久,上官旭告老還鄉,裴文宣成為左相,上官雅擢為右相。

作為大夏第一位女丞相,上官雅上任第一日,便上書北伐。

此時大夏修生養息多年,軍強國盛,上官雅提出之後,朝堂上下,無一反對。

李蓉決定領着上官雅親征北方。

她做下決定當晚,裴文宣在她門口走了好久,李蓉見有人在門口走來走去,她“哐”的一下打開門,裴文宣嚇了一跳,李蓉盯着他:“有話就說。”

“我就是想,”裴文宣面色有些勉強,“曦兒和清運都還小,他們依賴母親,要不……要不北伐我替你去吧?”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看着兩個小傢伙跌跌撞撞跑進來,李曦跑在前頭,大喊着裴文宣:“爹爹,爹爹你來和我們玩啊。”

說著,兩個孩子就跑到裴文宣面前,一人一隻腿,抱住裴文宣,仰頭看着他。

裴文宣面露苦澀,艱難道:“他們更依賴你,真的。”

李蓉低頭一笑,她伸出手,抱住裴文宣。

“別擔心,我不上戰場。”

“我就是想看看。”

“想看看大夏的山河,看看百姓的苦難。我不能永遠坐在華京,不是嗎?”

裴文宣沒說話,一大兩小都掛在他身上,李蓉抬眼看他:“而且,我也很依賴你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聽到李蓉這麼撒嬌,裴文宣一時無奈,他嘆了口氣,只能抱着李蓉,低聲道:“行吧,去吧。”

他為她準備好所有後勤,李蓉和上官雅便朝着北方過去。

有李蓉親臨,士氣大振,李蓉和上官雅坐鎮前線,由秦臨秦真真領軍,朝着北方深處腹地而去,立志取下北境皇庭,徹底平了北方。

然而中途出了岔子,上官雅守的一座城被圍困三月,城中無糧,所有人都等着糧食時,就看一個青年,帶着人拖着十幾車糧食和士兵高歌而來。

他突破重圍,衝進城裏,上官雅看見已年近三十的青年,一時就酸了眼睛。

“你來做什麼?”

她沙啞開口,蘇容華雙手攏在袖中,低頭一笑:“我選了宗族子弟,培養了這麼些年,家裏也差不多了,聽說你在北方缺糧食,我就想,”蘇容華抬頭看着她,笑意盈盈,“來趁火打劫,看看,能不能討價還價,高攀一下上官丞相,入贅上官雅,如何?”

北伐一共打了三年。

三年後,北伐勝利之時,上官雅和蘇容華成親。

不久后,上官雅便有了第一個男孩兒,名為上官燁。

德旭十四年,群臣因儲君問題爭論不休,執意要求李川成婚,若是成婚,就過繼一個宗室子弟為儲。

群臣跪在上清觀,跪了一個月,上清觀里扔出一道退位聖旨。

缺席早朝十四年的賢文帝李川因病退位,傳位於長公主李蓉。

李蓉成為大夏歷史上第一位女帝,改年號新乾,任公主李曦為儲君。

李曦生於朝堂,如今雖然年僅十四,但已經跟隨李蓉在朝堂呆了多年。

對於這個結果,群臣並無意外,只是在私下裏,還是勸阻李蓉:“殿下登基,乃眾望所歸,但公主殿下為儲君,怕是不妥。”

李蓉得了這話,低頭沒有說話,隔了兩個月,李蓉就聽聞,那些不允許李曦成為儲君的官員,都改了口。至於如何改口,她沒問李曦。

裴文宣夜裏同她說起此事,還是頗為憂慮:“你讓曦兒成為儲君,還是太為冒進。”

“那得看她自己了。”

李蓉笑:“你以為不讓她成為儲君,就不是冒進了?”

裴文宣得話,一時愣了愣。這些年李蓉對人心揣摩越發精準,他一時竟有些拿不準了。

可他還是憂慮,繼續勸着道:“我還是覺得不妥。你已經走的是非常路了,你讓曦兒再當儲君,這……”

李蓉聽他的話,一時反應過來,抬頭盯着他:“今日御史台和我唱反調是不是你慫恿的?”

裴文宣聽到這話就僵了身子,趕緊翻身背對她:“夜深了,不要多想,趕緊睡覺。”

“我說裴文宣,”李蓉見他這態度,突然反應過來,“你膽子大起來了呀?”

“陛下,”裴文宣趕緊翻身,提醒她,“明日還要早朝,很困的,趕緊睡吧。”

“不行,”李蓉感覺自己遇到了極大的事兒,“你給我說清楚,今天御史台那批人是不是你指使的,裴文宣,你是不是不想過了?”

“姑奶奶……”裴文宣聽着李蓉心血來潮的責問,都快哭了,“御史台和我沒有關係,您趕緊睡覺吧……”

兩個人在夜裏吵吵嚷嚷,本來跑過來想找李蓉裴文宣的李曦裴清運站在門口,過了片刻,李曦果斷帶着弟弟轉身:“改天來吧,他們已經睡下了。”

裴清運聽李曦的話,皺起眉頭:“阿姐,我聽見他們在裏面吵架,他們會不會和離啊?”

“不會的。”李曦很淡定,“他們這是培養感情。”

李曦對自己的父母認知很深,他們經常這麼吵架,吵完了又抱在一起,她習慣了。

裴清運還不放心,等第二日李蓉下朝,又去找兩人,結果一過去,就看一本書從屋子裏直接飛出來,李蓉在裏面叫罵:“滾!滾出去!你今日這麼不給我面子,那不過就不過了。”

“你說話就說話,”裴文宣擋着臉退出來,“動什麼手啊?讓人看到多不好?”

“滾!”

李蓉“砰”一下關上大門:“說好了各自得勢就和離的,我這就寫和離書,如了你願!”

裴文宣得話,正想回擊,就突然意識到旁邊有個人。

他扭過頭去,就看裴清運獃獃看着他。

裴文宣一時有些尷尬,挺直了身子,輕咳了一聲:“清運啊,你……”

話沒說完,裴清運掉頭就跑。

裴文宣僵住,他看着李蓉的門,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好似有些說不出口。

憋屈,沒面子。

他忍了半天,拂袖轉身,便去了自己的書房。

他的書房剛好能看到李蓉的側窗,他就看見李蓉在裏面奮筆疾書。

裴清運一路小跑到李曦的房間,急急拉着李曦:“阿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爹娘要和離了,他們不要咱們了!”

李曦十分淡定,但還是被裴清運拖着出去,她一面走,一面滿不在意道:“淡定些,走慢點兒,別慌。”

兩個孩子往着御書房趕,裴文宣在屋裏,左右坐不住,終於還是站了起來,到了李蓉門口,敲了敲門。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又敲了敲。

李蓉被他吵得煩,猛地開了門:“還有何事?”

“那個,”裴文宣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有些僵硬道,“就是,我想着,孩子都這麼大了……和離書還是別寫了,將就一下吧?”

說著,裴文宣勉強笑起來:“不然,孩子多傷心啊?”

“你說得是。”李蓉板著臉,“為了孩子着想,就將就將就吧。”

裴文宣聽着李蓉口是心非,他忍不住笑起來。

總覺得面前這姑娘,不管多少歲,都像個孩子。

他低頭看她,忍不住將她摟進懷裏:“那今晚我可以睡床了?”

李蓉扭頭不搭理他,裴文宣忍不住低頭就親了她一口,正要說什麼,就聽裴清運大喊了一聲:“啊!”

裴文宣嚇得一把撒手,兩人趕緊散開,故作鎮定緩了緩,才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兩個孩子。

李曦恭敬行禮:“兒臣與清運閒遊至此處,驚擾父親母親,還望見諒。兒臣先帶清運告退。”

說著,李曦就拉着呆愣的裴清運離開。

兩個孩子踏出宮殿,裴清運才反應過來:“那個,他們還和離嗎?”

“和離?”李曦嘲諷一笑,“打從我出生,他們寫了多少和離書了?放心吧,他們分開不了。”

“就他們兩那樣,你再給他們兩輩子,三輩子,生生世世,他們都分不了。”

有些愛跨越山河,有些愛跨越時光。

而有些愛,跨越生命和信仰,千錘百鍊,永不分離。

李曦走出大門時,仰望着星空。

她想,若有一日,她也想成為她母親那樣的人。

洞察人心,知曉是非,有親人愛護,又朋友相伴,還有一個愛人,相扶相守,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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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書

先開一個現代故事《餘生有涯》

下本會全文存稿,歸期不定,寫完就回來。

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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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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