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治平州(上)
被劉雁郎這麼一懟,本來因為黑土地可以耕種而興奮不已的馮道頓時冷靜下來。
是啊,他憑什麼去要求劉雁郎帶着兵士去屯田!
哪怕屯田可以就地解決糧草,可以減輕糧草轉運的壓力,甚至可以減輕負擔軍糧百姓的稅收。
可是,這和人家劉將軍無關啊!
人家劉將軍帶兵是來駐守邊關,人家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是來監視契丹動向的,人家不是來給你種地!
人家已經帶着兵冒着隨時可能來的契丹兵掉腦袋的危險在這獃著了,你居然還說你怎麼不屯地,不自給自足。
馮道你臉呢?
因為於天下有利,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提出?
憑什麼人家因為你一句“憂國憂民”就得帶着手下的兵放下武器去種地?
馮道覺得臉火辣辣的疼。
馮道突然放下筷子,起身對劉雁郎躬身謝罪道:“是道思慮不周,出言無狀,將軍之責乃是帶兵,馮道卻以屯田責之,實在甚為過之,還請將軍恕罪。”
劉雁郎正咬着雞,本以為馮道會像那些討厭的文官那樣再接再厲勸他屯田,想着如何應付過去,卻沒想到馮道反而向他道歉,登時一驚,一塊雞骨頭頓時卡在脖子裏。
“咳咳咳”劉雁郎吐出一塊雞骨頭,慌忙起身避開,“馮掾屬嚴重了,劉某不過隨口說一句,馮掾屬心繫百姓,擔憂糧草轉運之難,何錯之有。”
馮道搖搖頭,“今日確實是道錯了,道之錯有二,其一,不該以憂百姓之名責將軍,今日之事若傳出,別人只會贊道高義,卻責將軍無憂民之心,可將軍之職本就只是駐守邊關,並無撫民之責,卻因道一語而白擔罪名,豈非馮道之過。其二,道未為而責之。君子云:‘嚴於律已寬以待人’,道自己都未曾做,卻在這裏大言不慚的指責將軍,豈是君子所為。
道枉讀多年聖賢書,今日卻犯此大錯,實在愧疚難安,還望將軍給道一個改過的機會。”
劉雁郎這才站好,馮道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等馮道謝完罪,劉雁郎忙熱絡的重新邀馮道坐下,笑着說:“不瞞馮掾屬說,劉某做將軍這麼些年,還頭一次被文官道歉,剛才差點被嚇傻了。”
“錯了就該認錯道歉,若連這個都做不到,豈不是連自己都欺。”
劉雁郎拿着筷子,笑着搖搖頭,“劉某雖然讀書不多,以前也常聽人說起某某君子,但劉某卻覺得不過爾爾,今日見到掾屬,才知道是劉某膚淺了。”
“劉將軍謬讚,君子之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馮道認真的說。
劉雁郎夾了一個豆子,放在嘴裏嘎嘣一下,突然覺得自己哪怕挺喜歡馮道,以後也得少和他說話,這馮掾屬說的什麼憂啊、惑啊的,他聽不啊!
這話要怎麼接?
劉雁郎只好熱情的對馮道說:“掾屬別光說話,快吃啊,要不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著,把盛雞的盤子推到馮道面前。
馮道被這熱情的一禮讓,也忘了正在說什麼。
於是,兩人愉快的吃起飯。
飯後,馮道起身對劉雁郎告辭,劉雁郎特地起身送馮道到門外。
分別時,馮道想了想,還是問道:“不知犯人中劉將軍可有用不着的?”
“你要用?”
馮道點點頭,“將軍若是還用不必顧忌馮某。”
“其實那些犯人最近也沒啥用,夏天時一般用他們轉運糧草,今年的糧草已經都送來了,你要想用,自己去挑吧,給我留百八十個平常留着修軍營的就行了。”
馮道大喜,“多謝將軍!”
劉雁郎不在意的擺擺手,“小事一件,馮掾屬不用客氣。”
只要不讓他和他手下的兵去種地,他才不管那些犯人幹什麼呢!
馮道心滿意足的走了。
*
“這裏就是周圍最大的一片荒原?”馮道站在城外,問身邊的親衛。
“是,掾屬,城外北面雖然也有荒原,可那離山口近,萬一被契丹看到,那群人會搶的。這南面有平州城隔着,卻是更安全些。”
馮道點點頭,“你考慮的很對。”
馮道把袖子紮起來,拿起隨身帶的農具,對着地刨起來。
“掾屬,怎麼能讓您親自來,卑職來。”親衛一看馮道居然擼着袖子開始幹活,頓時傻眼了,忙去幫忙。
“有什麼不能的,我以前在家天天干。”馮道不在意的說。
馮家雖然家境尚可,平時也僱人,可農忙時哪有次次人手充裕,所以作為家裏唯一的壯丁,馮道也經常下地干農活。
馮道刨了一會,感覺這裏翻地的難度雖然比家裏的地難一些,但也不是難很多,心中有數,又蹲下查看了一下土質,和周圍野草的長勢,竟覺得比家裏上好的田還肥沃些,想了想,對親衛吩咐道:“你去劉將軍那把那九百人領來。”
“是。”親衛下去。
馮道接着翻地。
從這日起,馮道就帶着九百人開始了翻地,平地,一直忙到秋天,終於在冬天前,把周圍接近五千畝地都種上了冬麥。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在劉守光的醉生夢死中,在馮道的天天種地中,年終於慢慢到來。
這一日,劉守光罕見的沒喝酒,馮道也沒去看地或者弄賬簿,元行欽和李小喜也沒陪着劉守光喝酒,四個人圍在火盆邊,聽着外面的爆竹聲。
“他娘的,劉仁恭那個混蛋真狠,大過年的居然真敢不叫老子回去過年。老子不過玩了他一個妾,難道他還真要把老子趕出家門不成!”劉守光等了他爹的信使等了大半個月,終於在過年這天希望破滅。
馮道、元行欽、李小喜三個人也沉默了,使君連過年都不讓二公子回去,不會真把他們丟這一輩子吧!
李小喜想了一下,給劉守光出了一個主意,“公子不如偷偷送些東西給使君的幾個寵姬,讓他們替公子給使君吹吹枕頭風,公子雖然……可也算她們除了羅氏。”
劉守光卻不屑的說:“你讓本公子一個嫡公子去討好那些賤妾。”
李小喜頓時不敢再說了,他知道劉守光最重嫡庶,斷不會向那些庶妾討好。
“要是先夫人還在就好了。”元行欽插了一句嘴。
“我娘要還活着,那些賤人和我那好大哥哪能這麼得意。”劉守光憤憤的說。
馮道看着李小喜和元行欽都在出主意,也絞盡腦汁想了想,“公子在幽州可有什麼親信在使君手下?”
身為嫡公子,總有個相好的官員吧,馮道心想,到時讓他幫着說兩句話,說不定就回去了。
誰想到劉守光斬釘截鐵的說:“沒有,我以前就只和小喜還有行欽比較親近。”
馮道不敢置信的看着劉守光,不敢相信有人居然幾十年都混不着幾個相好的人。
不過想起劉守光的性子,馮道嘴角抽了抽,如果這個人是劉守光,還真不奇怪。
於是四個人接着想辦法。
可一件事解決往往需要人、錢、權等等,可如今劉守光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權沒權,任憑几個人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最後劉守光乾脆不想了,直接搬來幾壇酒,大聲說:“今日除夕,咱們不醉不歸!”
“好!”李小喜首先應承道。
“喝他娘的,管咱回不回的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元行欽也叫道。
馮道雖然沒出聲,卻默默把自己的碗放上。
……
“劉仁恭你個混蛋,你居然不讓兒子回家!”劉守光醉眼朦朧的罵著。
“我想回家,我想回幽州。”元行欽閉着眼睛,喃喃的說。
“我不要呆在這一輩子,滾!”李小喜手舞足蹈的在屋裏亂爬。
馮道最是老實,居然踉踉蹌蹌的到了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緊緊的,嘟囔道:“明天大年初一,早晨要給爹磕頭,不能起晚了,我先睡了。”
景城
馮父站在院中,看着北方的方向。
“郎君,進屋吧!”麗娘拿着披風走過來,輕輕的給馮父披上。
“過年了,”馮父嘆了一口氣。
“大郎雖然沒能回來,卻來了信,說在幽州一切都好。”麗娘勸慰道。
“可大過年的居然說不回來……”
“大郎今年剛進使君府,總要勤勉些才行。”
“他想着勤勉沒錯,可不回來親事怎麼辦,如今什麼都弄好了,就等他回來娶親了,他卻說不回來了,你說這是什麼事啊,幸好孫家沒怪罪,要不然我這個當爹的都不知道以後怎麼見親家。”馮父抱怨道。
“大郎不是說寫信給孫縣令解釋了么,郎君何必多想。快進屋吧,外面太冷了,小心着了風寒。”
“幸虧親家公深明大義,”馮父搖搖頭,和麗娘一起進去。
孫家
孫家吃完熱熱鬧鬧的團圓飯,一家人就坐在花廳守起歲來。
孫茹打了個哈欠,走到旁邊暖炕坐下,斜倚着枕頭,看着幾個小侄子小外甥在那玩投壺。
孫縣令走過來,看着女兒,笑着說:“要不是馮道那小子去了平州,我閨女今年就沒法在家過年了,那小子倒算做了一件好事。”
“是幽州,”孫茹糾正道。
孫縣令頓時笑了。
“這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請岳父騙親爹,也是天下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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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晚安!
歷史上馮道是真會種地,而且是親自種,甚至有次丁憂在家,他看到村裏有戶人家因為缺勞力而只能使地荒廢,他就半夜扛着農具偷偷幫人家把地種了,後來那家人才打聽到居然是馮道給種的,親自上門道謝,他卻覺得沒什麼,嗯,他那時已經是後唐的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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