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綠色大衣
蘇弦撿起刀,卻沒注意碰到了刀刃,手指冒出血珠,傷口不大,但他卻感受不到疼。
頹然的關了火,鍋里的帝王蟹已經熟了,沙拉醬汁碗已經綳起了一層皮,醒好的紅酒泛着淡淡的香氣,看着放在菜板上的牛排,心中一時泛起酸澀,胸中空落落的,他一直在告訴自己要放下,可是如今面對這樣的事實,他還是做不到。
他忘記了,他做的菜始終就是家常菜,而他們那樣的人和自己隔着一個巨大的等級,如果他們願意大可以買下一個酒店,喜歡家常菜願意誇他的人是顧南,而不是季岳。
他反手扶住料理台的手指骨泛白,深吸一口氣之後,像是無事人一樣,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廚房,他做的再好,也終究得不到一句誇獎,算了,他又不圖什麼,結果一回頭,就看到季岳站在自己身後。
他臉上沒有什麼別的表情,高大的身形半倚靠在門邊,領帶半解,盯着菜板上的牛排。
蘇弦明顯嚇了一跳,他心思沉重,壓根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定了定心說道:“季先生,抱歉,廚房有些亂了我馬上就收拾好。”
“你是要做給自己吃的?”季岳淡淡道。
蘇弦剛想拒絕就聽到季岳說道,“我給你發了燭光晚餐你還做飯,是覺得你的手藝比米其林餐廳的還要好嗎?”
蘇弦如遭雷擊,他給自己發的短訊只有八個字,也確實不明確,但犯不上對他有這麼大的惡意吧,但沒辦法,他是給自己還債的人,是將自己從月初酒吧贖出來的人,他只能賠笑,不能表現出一點的反常情緒,於是他低頭說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院子裏人手不夠,你過來幫忙吧。”季岳道。
蘇弦急忙應了,但他胸中那塊被不停泛着苦楚的疤痕好像逐漸在他的滿不在乎、惡意定位中癒合,兩個不同的人,就算有着同樣的面貌又如何,他於蘇弦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
也許真是一個世界中的兩個人,兩條互相平行的線。
“把你的手包紮一下,你不嫌臟嗎?”季岳瞥了一眼他的手指,上面的血已經滴到地上。
蘇弦一愣,隨即按住指頭,聽他又說道,“笨。”
蘇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剛才說笨的時候,嘴角扯起的弧度一瞬間讓他覺得是顧南。
段瑟和季岳的燭光晚餐很是浪漫,酒店為了他們還在院子裏擺滿了玫瑰花,花香洋溢,燭火微明,蘇弦站在遠處看着他們兩個人,季岳和剛剛對自己咄咄逼人的樣子截然不同,他擁有一個對待女士恰如其分的紳士感,舉手投足之間貴氣逼人,沒有人不會對這樣的男人動心。
星級酒店做的菜用碩大的盤子滿滿的擺了一桌子,實際上就一點,但顯示出滿滿的高級感,他們碰杯,望着彼此的眼眸,空氣都變得粘稠,今晚的景緻太過於浪漫,蘇弦覺得如果自己是段瑟,都會迫不及待的想和他結婚。
晚上有些冷,段小姐明顯沒有帶禦寒的衣服,季岳吩咐蘇弦道:“去我衣帽間給段小姐拿一件黑色的大衣。”
段瑟露出小女兒的羞澀,“謝謝啦。”
蘇弦點點頭,他早已站得腿腳酸麻,季岳的話如臨大赦,忙不迭的跑進別墅里,季岳的衣帽間堪比他現在住的小木屋,裏面按照顏□□分,滿滿放了三個衣櫃,蘇弦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剛想下樓就看到綠色的區域有熟悉的影子。
鬼使神差的,他上前一步,與此同時,心跳加快,他顫抖着手指去碰那件明顯比其他綠色大衣要舊的衣服,他不會記錯,顧南有一件軍綠色的風衣,上次他出現幻覺的時候看到顧南還穿着這件衣服。
他仔細將大衣拿出來檢查,甚至還檢查了相應的磨損位置,如果一切都是巧合,但里懷的位置他曾經貼的小型刺繡貼不會錯。
轟——
恍若他心中某些傷疤撕開,露出裏面紅嫩的血肉,為什麼,為什麼季岳會有顧南的衣服。
如果他們有血緣關係的話,為什麼顧南沒有和自己提過一次。
蘇弦恨不得馬上衝到樓下,去揪住季岳的衣領問他和顧南的關係,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頹然的坐在地上,抱着顧南的衣服,控制不住的泛淚。
那些陳舊的往事如同淅淅瀝瀝的雨點不停在他傷口撒鹽,他瘋了一樣試圖在衣帽間找到更多的線索,但除了這件大衣並沒有別的收穫。
他又去季岳的卧室,和他上次去一樣,沒有任何擺件,空空蕩蕩的沒有人氣。
於是他想到季岳的書房,他在剛來的時候,季岳曾經跟他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不許進他的書房,現在想來,也許全部的秘密就在他的書房裏。
蘇弦的頭更痛了,泛起噁心感,眼中景物開始重影,晚上因為去院子裏幫忙支架子沒有吃飯,現在更是搖搖欲墜,可儘管如此,還是緊緊抱住顧南的衣服,如同他還在世。
他親手領回顧南的骨灰,親手將他葬在大海里不會出錯,他將他和他的愛情視作世間最為珍視的唯一,以為長久的卻短暫如風,以為衷情的卻留不住肉|身,再見舊物,他渾身發抖,哆嗦着躺在地上。
但同時,一種他明知道不可能,可又堪比奇迹的念頭出現在他腦海里。
他控制不住的拿起手機,撥打自己無比熟悉的號碼,他其實是恐懼的,因為之前無數次都是冰冷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但是現在他帶着荒誕的不真實感以及殘存的希望——萬一呢?
如果他就是顧南呢?他們兩個人長得那麼像,幾乎一模一樣,顧南沒有和自己說過他是雙胞胎,那就是一個人,三年時間可以改變人的一切。
如果事故之後他僥倖活下來,可是卻忘記自己呢?
就算分手,就算無法再續前緣,他也要一個明明白白。
蘇弦腦中混沌暈眩,掙扎着將手機貼近自己的耳朵,在等待接聽的無聲幾秒內,他就像是一個殉道的信徒,等着自己早已枯寂的過往森林裏種下向日葵花的種子,等着已經灰燼廢墟的原野重新灑滿朝陽。
而這次,竟然不是已關機的提示音,而是等待接聽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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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出現的軍綠色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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