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白
“蘇弦,你還加班啊,我先回去了啊。”隔壁桌的林林拿起小鏡子照着,塗了一個色相飽滿的口紅,翩翩然的拎起紅色酒神包,將平底鞋換成高跟鞋,看到蘇弦還對着電腦畫設計圖,拍了一下他肩膀。
蘇弦嚇了一跳,瘦削的肩膀抖動一下,像是從他沉浸的設計圖中猛然走出來,修長的手指推了眼鏡框,最後落成一句低不可聞的嗯,頭又半低,厚厚的劉海遮住眼睛。
林林知道她這個新來的同事靦腆,將玻璃紙包的餅乾放在他桌子上,好心提醒道,“別太晚了。”
蘇弦輕輕點了點頭,寬大的T恤露出纖細的手臂,脖頸脆弱的讓人引起聯想,端端正正坐着倒像是一個小姑娘,明晃晃的白熾燈透過天花板映到他皮膚上雪一樣的白。
H市向來比較開放,對於性取向什麼的腐女都比較理解,林林和公司其他同事進電梯的時候還在討論一直在公司加班的蘇弦。
“你隔壁桌好像從來沒有準點下班過,保安說他周末的時候也來。”同事翻出自己手袋拿出電話,當做鏡子照了自己精緻的妝容。
“他平時也不和我們說話,給什麼活就做什麼,脾氣也挺好就是沒什麼存在感。”林林極其輕微的嘆了口氣,電梯數字閃了一下,一樓到了。
“他當然沒有時間和你說話,一看就是一個小0,還是一個處男,說不定以前受過歧視長記性了。”
“倒確實沒看到過他女朋友。”
“行,回頭一起聚。”
林林和她告別,寫字樓外面天已經完全漆黑,她回過頭仰望他們公司所在的23樓,裏面的燈還在蒼白的亮着。
在辦公室人完全走光之後,他才稍微直起腰,在位置上晃了晃,骨骼嘎吱嘎吱響,將眼鏡摘下,揉了揉太陽穴,裏面跳跳的疼,白牆上面碩大的鐘錶盤指針指到十點。
“已經十點了啊……”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他看向電腦上沒有完成的設計圖,寫意風格的鳳凰只完成了一個頭部,如果放大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筆都是精心設計,畫手具備極其紮實的水平。
拿起手機點開外賣,機械的滑動着上面的美食圖片,明知道圖片和食物是兩碼事,可他還是禁不住期待起來,但最後還是歸於現實,將昂貴的日料生吃划走,再三思索之後將手指落在十五元盒飯免配送費上,按下下單。
他掀開蓋子,白色的塑料盒蓋上沾着一層廉價油脂味道,到他手裏已經有些涼,肉段上油脂凝固和肉粘在一起,大米飯一半被茄子的汁水侵襲,黃澄澄的一片,聞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即便這樣,他還是忍着胃裏泛酸,一口一口絆着茄汁吃了下去,早上只喝了一杯豆漿裏面兌了四分之三的水,中午時所有同事都去吃飯,他一個坐在工位上畫圖,只有晚上不得不吃的時候才點一份外賣。
最後將燈關閉之後他才背着雙肩背下樓,一看錶,十一點半。
手機突兀的響起,備註是“九哥。”
“喂,九哥。”蘇弦將眼鏡摘下揣在口袋裏,剛剛吃進的飯還有些噁心,他一隻手拿着電話,另一隻手去打車。
“蘇弦,”九哥那頭的聲音響徹耳膜,重金屬音樂和人□□談歡呼聲摻雜在一起,“你到哪了,今兒怎麼這麼慢?”
“在打車。”蘇弦的聲音隨着話筒音量放大一些,好讓九哥能夠聽清楚。
“行,那你到了快點換衣服,今兒來的人多。”
“知道了。”
十一點的H市打車仍舊是大問題,空車數量極其罕見,眼看着時間快到,好不容易有個副駕駛坐了一個黃毛男孩的出粗車司機在他身邊停下搖下了窗戶,“帥哥,去哪啊,拼車走不走?”
黃毛男孩上下打量他一下,之後對他吹了一個口哨。
蘇弦見慣不慣,坦然的坐上出租車後排,淡淡道:“月初酒吧。”
“好嘞。”司機一踩油門,出租車飛奔起來。
凌晨的H市灌注了藝術家筆下所有的顏色,濃墨重彩成了點綴,所有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霓虹燈與煙火氣、華貴奢侈與樸素淡然、焦慮煩躁與發泄狂舞成為了H市年輕人的首選,那些白天穿着服務生制服端盤子走來走去的人到了夜晚可能就換上緊身短褲搖晃在舞池裏。
“誒,師傅,我也去月初酒吧。”前座的黃毛夠着脖子看了一眼後視鏡,咬了一下后槽牙說道。
司機自然樂意一個活頂倆,轉動方向盤,品着小小出租車裏不同尋常的滋味,“我說,月初酒吧去的人還真不多,聽說去那的人非富即貴,他們也不打車,今兒你倆可讓我去轉轉。”
“據說是一個富二代開的,我之前也想去見識見識,今兒要不是後面這個帥哥提醒我還真想不起來,”黃毛眯了迷眼睛,扭過身子回頭看向後座,“哥們,你一個人去還是有人等你啊?”
蘇弦右手按着門把手,漫不經心的看着窗外不停閃爍的霓虹燈,那些各式各樣色彩的光線映在他的臉上,倒顯得他越發明顯的動人起來,他沒回答他,像是聽不見似的動了動耳朵上的耳機。
黃毛扭回來,罵了句媽的。
月初酒吧之前的名字倒是朗朗上口“G吧”後來因為種種事件被查封,新開張后曾經看起來暴發戶一樣的酒吧,轉眼變成了上流人士的奢華會所,不僅是詩意的名字,裝修也是現代和古典結合,蹦個迪能蹦出養生效果,喝多的時候還以為穿越。
蘇弦順着長廊往裏走,裏面還有兩扇兩人高的雕花木門兩個穿着黑色西服戴白手套的保安站在門口,兩個濃妝艷抹的超短裙姑娘正在和保安手舞足蹈。
“不是,我們看這裏可是網紅打卡地,怎麼就不能進去?”
“入會制?本小姐的錢多的可以買三個大G,說吧,多少錢?”
“三十萬?我沒聽錯吧,還得人介紹?感情在這打卡是炫富嘍?”
黃毛因為蘇弦不搭理他心裏本來就不爽,跟着他走,想去拉他讓他漲漲記性,結果也聽到姑娘的談話,一隻手就那樣懸在空中說不出話來。
“麻煩讓一讓。”蘇弦避過那兩個衣着暴露的姑娘,從他半舊的雙肩包中拿出一張卡,極其熟練的插入感應機,門唰的一聲開了。
這姑娘剛想說憑什麼他個土包子可以進去啊,結果話硬生生的卡在喉嚨里不說話,舔了滿嘴的口紅一扭一扭的走了。
員工換衣室。
蘇弦坐在堆積着雜物的梳妝枱前面沒有任何錶情的畫上眼線戴上美瞳,對着鏡子掃了一遍散粉,確認沒有問題之後站起身,背對着換衣室的大門脫了T恤,裸着上身將繁複花紋的裙子套在身上。
他身材比例極好,站在那裏就是模特的真人版腰細腿長肩寬,背肌在他用力時線條分明,筆直的腿肌肉柔順,踩着高跟鞋,兩手背後去夠裙子的拉鏈。
“哎呦我去,我還以為是不是走錯了,你還別說你換上這身還真像個女的,怪不得客人瞧不出來。”九哥剛落下電話,手指按在備註為蘇弦的名字上剛想撥出去就看到換衣間裏有一個裸背美女。
腰細腿長,他大腦一熱,沒反應過來,還想吃熱豆|腐,手指一緊,電話撥通,看到梳妝枱上的手機亮起他才意識到這是誰。
他邊說邊往裏走,極其自然的替他把拉鏈拉上,蘇弦扭過頭道了一聲謝。
“不是我說你,你今天畫的妝有點濃了,要不要我找張姐幫忙?”九哥面相敦厚,啤酒肚經常讓他低頭看不見鞋尖,他打量着蘇弦,之後拍拍他的肩膀,將一張卡片遞給他。
“不用。”蘇弦淡淡說道,接過卡片,看到上面的房間號還有些注意事項。
九哥彷彿知道他會這麼說,“今天你只需要安安靜靜的做一個花瓶,據說其中有一個直男,他不太喜歡女裝的男人,你只要不開口完事ok,他們不會太晚,完事之後你也可以早點回家。”
“知道了。”蘇弦低下頭,長長的假髮披散下來,將他鮮明的喉結遮住,一雙大眼睛在換衣室的白光里泛着幽幽的微光。
“怎麼?季總?我對他是有所耳聞的,說是要和周家那丫頭聯姻……”
蘇弦乖乖的坐在皮質沙發上,旁邊大腿緊挨着一西裝男子,他捂住手機講電話,剩下的幾個人也在小聲談論着,若不是在月初酒吧,他險些要以為他們是在開一項嚴肅的會議,只不過他們身邊坐的都是些標誌的男孩子。
正如不同的人喜歡不同的類型,這些基佬也喜歡不同的男孩,乖巧懂事的、狂野肌肉的、奶油淡然的還有人喜歡女裝的,如果有客人點單,他就會穿着女裝出現。
好在客人大多非富即貴,有着良好修養,頂多坐着安心的喝他倒的酒,過分一些的就摟着肩膀,不過拋開性取向,男人之間摟摟肩膀倒沒什麼不妥的。
旁邊的西裝男子扯了領帶,漏出喝酒後泛紅的胸膛,“要我說啊,季家的人傳統的很,那個季岳最後也得像他爸一樣婚後各玩各的。”
“季岳?我之前倒是聽說過小道消息。”其中一個男人將酒杯一飲而盡,捏了旁邊人的大腿,“他的性取向……”
屋子裏靜下來,蘇弦被這靜絞的心亂,一會想着回去沖澡,他旁邊的男子一拍大腿,“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越是傳統得人就會對禁忌越感興趣。”
他翻出手機,打開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張合照,其中有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站在中間,“當時合照的時候我就想他旁邊的這個是不是離他太近了,如果這麼說的話沒準是真的。”
蘇弦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客人的私隱他一向不感興趣,只不過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像渾身觸電一般不能動彈,從腳底一直到天靈蓋泛起酥軟,像是萬千隻螞蟻在啃噬着他早已岌岌可危的心房,這個人——
不是顧南嗎?
那些他刻意想要遺忘的想要隨着時間的力量淹沒進縫隙里的塵埃,隨着這一張照片紛紛揚揚撲面襲來,他上身僵直,平坦的胸膛挺的筆直,後來也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只是覺得徹骨的寒冷。
那些早已被他剪碎的記憶密密麻麻的裹住他,呼吸得胸口生疼。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家的,只是進門才意識到三年前買的旅遊鞋底脫膠,從月初酒吧走回破敗的火柴盒房子足足五站車,他卻絲毫沒有疲累。
三年時間,屋子裏的擺設如故,換鞋櫃最上層還是給他留着的,上面的鞋早已落滿塵埃。
他眼睛逐漸適應昏暗的光線,打開燈后眯了一下眼睛,狹窄的餐桌上那一幅巨大的黑白素描用木質相框蓋着厚玻璃板規規矩矩的放着,想,相框前放着用果盤裝着的棒棒糖,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其中一個還剝了糖紙。
而在棒棒糖果盤兩側各擺了一根蠟燭,白燭燃盡只有淅淅瀝瀝的蠟油縱橫的淌在桌子上。
他坐在餐桌上,沒有如預想中的第一時間奔向浴室,只是靜默的看着素描畫像,剛剛卸完妝的他嘴唇沒有一絲顏色,眼角擦得泛紅,他直愣愣的盯着琥珀色的瞳仁泛起一陣漣漪。
素描中的男子極為端正,言笑奕奕的回望着他,唇際盪起一抹淺笑,空氣變得稀薄起來,將這逼仄的空間變的寬闊。
“我想你,在沒有你的第三年。”
“我又出現幻覺了……”
他關上燈,光線一晃,黑白素描畫像和黑暗極為自然的融為一體,漆黑的屋子以蘇弦為中心形成暗夜中的孤島,他佝僂着身子將胸膛倚靠在餐桌稜子上,肩膀控制不住的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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