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薛彤剛剛從荀家先祖的棺材裏翻出來,但荀若素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老祖宗已經死成了飛灰,就算真要從棺材裏爬出來,身上也不會穿着當季最新的高定禮服。
聽薛彤抱怨的語氣,也說明她跟荀家很熟,卻不是荀家一員。
十分鐘之後,荀若素還是被眼前這個自來熟的女子拉了起來,薛彤力氣太大,荀若素象徵性反抗了兩下就任由擺佈。
此時,兩人正坐在棺材板上閑聊天,薛彤道,“我不是鬼,我比它們可高級多了,閻王殿上有我的名字,專門負責人世間的輪迴,若非如此,你家先祖也遇不上我。”
荀若素不是很想說話,這是她沒有好覺睡得第二個晚上。
相較於荀若素的沉默,薛彤顯得更有精力,她是個典型的夜貓子,夜色越深精力越旺盛,“荀簡可真不是個東西,也不知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似乎是等到荀家最後一人大限將至,我就會被動的出現在她棺材中。”
荀簡是荀若素的祖宗,也是荀家血脈的起源,族譜上關於她的溢美之詞全部摳出來能裝三大籮筐,不過她活着的時候還沒有相機,家中僅存的幾幅畫也……重寫意而非寫實,荀家往上溯好幾代若是照着畫裏長,那是活脫脫脖子衝天的猿猴。
薛彤說著,抖了抖身上的細嫩鮮草根,她將衣領拉開,鎖骨湊到荀若素的眼前,又道,“你們荀家的人眼神不好,這個印記能夠看清嗎?不出所料的話,你應該也有。”
一個類似梵文的痕迹烙在薛彤的鎖骨上,她像是天生不知道該與人保持距離感,為了讓荀若素看清,呼吸幾乎掃在對方的臉上,荀若素不得不左手撐着棺材板,微微向後仰着脖子,並試圖將薛彤推出自己的舒適範圍。
這忽然冒出來的大人物就算真與自己的祖上有關係,荀若素也不想摻和在裏面,她不是一個求生欲很強的人,也見過不少執着於世間七情六慾的魂魄,最後下場都不是太好。
薛彤的呼吸中透着酒氣,加上她這身衣服和妝發,就像是剛從什麼舞會上下來,荀若素對她說得所有話存疑,奈何擰不過她,便只能自己往棺材邊上挪了挪,將自己挪出了薛彤的控制範圍。
她在瞧見薛彤鎖骨下的痕迹時,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是個梵文的“歸”,但梵文表達與漢字不同,梵文很少有精準的意思,它的“歸”,更多的是在說“雲在青天水在瓶”,萬事萬物都回歸自己原本的樣子。
自家先祖肯定不願意荀家到自己這一代就沒下文了,搞這種暗搓搓的小動作必然是指望什麼。
薛彤的一根手指摁在鎖骨上,這個梵文被掩去了一半,只剩下血紅色的頭與尾,荀若素“嘶”了一聲,她與之對應的地方跟被鐵烙過,銘心刻骨的疼了剎那間。
“……”荀若素從棺材裏出來時,就發現自己並沒有壽終正寢,若是靈魂狀態,棺材裏應當有她蒼白安詳的屍體,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她還活着。
眼下看來,這原因恐怕與眼前這位自稱“薛彤”的女子有關。
“疼嗎?”薛彤笑着問她,“我就說當年荀簡為何死活不肯入輪迴,她以魂魄做了這個印記,將荀家最後一代人與我綁定,我又不是人,所以你現在也算不上是人,嚴格來說是我的半身……我的工作是送魂魄入輪迴,你得承擔一半工作量,要是每日有所偷懶,我受的苦,你也會一分不少。”
荀若素與她大眼瞪小眼,“你將它解開吧,我不想活下去。”
“我要是能解開,至於凌晨三點從死人墳墓里爬出來嗎!”薛彤伸出手指,勾着荀若素脖子下的盤扣,將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是荀家人,按理說,只有你才能解開。”
荀若素:“……”
早知道學藝不精會落個半死不活的下場,當年就該專門泡在老宅里,將三間房的藏書都翻一遍。
荀若素是一團柔軟且無趣的棉花,不管薛彤是撩還是威脅,她都冷清清地端坐在棺材板上,目光四平八穩,饒是薛彤一腔的自來熟也無處勾引。
“你跟荀簡真是不一樣的人,”大概是鬧夠了,薛彤嘆着氣鬆開了鉗制荀若素的手,“她的話比你多一倍,眼睛也不同,你這樣的眼睛適合吃齋念佛……”薛彤搖了搖頭,“小妹妹,人世間的七情六慾你尚未經歷,就算看開也並非真正看開。”
“……”薛彤不需要旁邊有人搭理,自顧自也能說上半個鐘頭,自家先祖能跟她交上朋友,估計嘴裏這話的確不少。
薛彤在心裏將荀簡和荀若素對比了一番,得出前者萬般不好和後者十萬般不好,最後總結荀家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
夜晚的風十分公平,吹在兩個相互不待見的“人”身上,此時已經入夏,就算到了晚上,溫度也不會突兀地降下去,對比起白天有些涼,但也只是三十五度與二十八度的區別,然而這股風卻吹得滿地草生寒霜。
“薛……姑娘。”荀若素與人相處,能拉十分疏遠絕不稍減一分,“薛彤”兩個字在她舌尖虛晃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能叫出來。
她們之間才剛認識,沒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
荀若素又道,“這關乎你我的印記一時半會兒好像解不開,但似乎有鬼送上門了。”
荀家之前的工作其實很簡單,除了算卦掙錢,餘下就像今日送走這些討債鬼一樣,讓執念並不深重的魂魄放下牽絆,通常情況下,這些魂魄都比較友善,為了簡略稱作鬼,其實也就是些無所事事的魂魄,除非群聚,否則很難對現世造成影響。
在魂魄之上就是真正的“鬼”,鬼靠近會掀起陰風,他們出於各種原因滯留在人間,且多是暴斃,走得並不安詳,但鬼也不見得就做壞事,也有可能單純想見一眼自己的親人,或是覺得自己還能搶救過來,不肯放棄生命。
然後就是惡鬼與厲鬼,前者荀若素至今也就見過一次,陰風中會摻雜極重的血腥味,此時出現的這位只令草木結霜,可見還沒達到惡鬼的級別。
“我還以為這小鬼與你有舊呢,”薛彤將長發攏到了耳後,“我來的時候就見它在林子裏獃著,手裏還拿着一把嗩吶。”
那小鬼是送葬隊伍的一員,之前混在討債鬼中,卻沒有被紙元寶送走,它有更深層的執念。
“出來吧。”薛彤將腿往棺材板上一收,寒氣往地面沉,她雖然不是人,卻能感知饑飽與寒暑,這小鬼帶起來的陰風居然威力不小,她的腳踝都凍青了。
薛彤理直氣壯的將腳架在荀若素膝蓋上,“我受凍了你也能感覺到,為免雙重凍傷,我建議你給我捂捂。”
“……”這倒霉催的梵文印記代價巨大,需要荀家先祖犧牲自己不說,還讓唯一的血脈成為別人的半身,薛彤要是被人捅一刀荀若素會跟着流血,荀若素被人捅一刀……死不了活受着。
旗袍下的腳踝也是光裸的,踩在地面上能感覺到這股剜心刻骨的冷,陰風透過皮肉往骨縫裏鑽,荀若素除了自己受凍,還得被迫接納薛彤的感受,雙腳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荀若素低下目光,看着薛彤那一節腳踝……其實傳言中說得不錯,荀家的人確實眼神不濟,白天的時候沒有影響,到了晚上卻只能看見不屬於陽間的東西,譬如薛彤,譬如那正從柏樹後面探出腦袋來的小鬼。
小鬼不過十二三歲,瘦小枯乾,抽個子比較晚,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上半身幾乎跟他手裏的嗩吶一般高。
他的模樣並不嚇人,穿着條紋短袖和一條藏青色的中褲,頭上還帶了頂水手帽,收拾得乾淨整潔,他以這個模樣混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卻不知何時偷了一把嗩吶。
嗩吶明顯是陽間的東西,畢竟是吃飯的玩意兒,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嗩吶桿上擦過油,沒有絲毫開裂的跡象。
小鬼緊緊抱着嗩吶,走到了荀若素的面前。
棺材板上兩位姐姐,明明是薛彤出聲叫他過來的,卻不知為何,小鬼打心眼裏有些怕這位穿着紅衣服的姐姐,儘管薛彤的臉上一直帶着笑意,而荀若素對此漠不關心。
小鬼縮到荀若素身邊,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裙擺。
“果然招髒東西,”薛彤蜷起雙腿,在荀若素的旗袍上蹭了蹭,“真冷,你要是想儘快擺脫我,最好找個辦法將這印記解開,否則我們兩個就得生生世世綁在一起,就算你試圖凍死自己,也無濟於事。”
薛彤說著,又指了指小鬼,“你敢不過來,我就擰斷你的腦袋。”
“……”小鬼嚇得臉色一青,還真就膽大包天,整個人都快縮到荀若素的陰影中了。
昨天荀若素還興高采烈,終於能夠躺在棺材裏長久安息,此時面前一大一小兩雙眼睛跟討債似得盯着她,就算荀若素滿身隨遇而安的懶骨頭,這會兒也不得不抽出兩根來,渡這祖上缺德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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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彤:荀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荀若素:那你倒是離我遠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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