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四)

雙生(四)

魔族的殘忍暴戾和鬼族的血腥手段是修真者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在七道並存的時代,魔族和鬼族一度成為能止小兒夜啼的恐怖名詞,鬼修抽人魂魄煉化人傀,魔修功法暴戾弒殺無端,偏偏他們殺傷力強大,手段百出,對修真者們造成了很大威脅。

但是這種威脅在數千年前就已經不再為人所在意了。

鬼族被攔在鬼蜮內,魔族被太素宗主一力封印入海底,由海皇看管,沒了這二者的猖獗行事,修真者的路一下子好走了很多,前人對魔修鬼修的恐懼也漸漸為人淡忘,成了話本里的背景故事。

不過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看輕魔族的威脅。

而現在,明霄劍主說,他給魔族設下的封印碎了。

恐懼與難以置信一瞬間席捲了整個廣場。

明霄卻沒有在意他們的情緒,從袖中取出那塊宗主令,帶着靈力的手指在上面輕輕一點,銀藍色的光輝瞬間盛放,附着在上面的符文擴散遊離,組成一個傳音法陣。

“海域封印碎裂,傳訊各宗,注意警惕魔族反撲。”明霄聲音不起波瀾,說完就掐斷了法陣,將宗主令收回袖子,長袖一擺,踏風而起,凌空玉立。

他的動作來得突兀,還沉浸在那個消息里不能自已的人們如看救命稻草般望着半空中的仙人,有些疑惑他在幹什麼。

不過很快,他們的疑惑就化成了極致的恐懼。

——一道龍捲般的浩瀚魔氣跨越了浩浩大洋,咆哮着向這邊衝來。

“魔……魔氣!是魔族!”有人張大嘴驚叫起來。

而修為更高一些的人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淋漓的汗水,他們想說話,卻被心中的畏懼嚇的口不能言。

何止是魔族,那魔氣濃郁恢弘,明明是極為強悍的魔族才能有的,結合一下現在在半空站着的人……

等等——來的該不會就是那位鳴雪魔尊?!

魔氣如狂龍,呼嘯狂吼着踏過海面山川,直直撲向孤身站立的半空的白衣仙者。

這場景着實可怕,伶仃挺拔的仙人周身狂風大作,勝雪白衣被吹得獵獵作響,長發翻卷在背後,他在那洶湧而來高達十數丈的魔氣面前簡直比螻蟻更渺小,彷彿下一瞬就會被吞噬得不留一分一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後就見白衣的仙人抬起手,手中化出了一柄樸實無華的長劍,往前淡淡地一揮,這十數丈高的恐怖魔氣便如雪遇着了烈日,迅速融化消散。

魔氣散開,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男人。

修真者的眼力非凡,便是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他們也能看清半空中二人最為細微的神情,魔氣一散,所有人都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聲音聚攏起來,地面像是颳了陣小旋風。

一模一樣!

儘管白衣的仙人神情冷漠如冰雪,黑衣的魔族嘴角含着陰鬱冷戾的笑容,甚至他們的衣着氣質神情也天差地別,一個正是那九重天上靈魄化就的冰雪之身,一個則是紅塵滾滾里最為殘酷冷血的暴君桀紂,但時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來——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魔尊鳴雪。

這個名字從在場所有人腦海里劃過。

明霄劍主的雙生弟弟,被兄長親手鎮壓進無間海域的魔族之主。

“好久不見啊……兄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開口的竟然是那個倨傲的魔尊。

他說話的語氣也令人們驚愕了片刻,因為那語氣竟然稱得上是平和,好像他們真的只是一對很久沒見的雙生兄弟,於此忽然相遇,久別重逢后打個招呼而已。

但誰都不知道這不可能,他們中隔着難以化解的血海深仇,任誰來看,都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被打了招呼的仙尊一言不發,只是單手持劍,望着對面的弟弟。

在旁人看來,仙尊的神情平靜得一絲裂縫也無,卻因一言不發,像是在仔細觀察着許久未見的弟弟容顏。

他們生着同一張臉,如同共用着一樣的靈魂、一樣的生命,他們本該比天下任何一對兄弟都更為親密,同時誕生,同時結親,也該同時死去,命運卻將他們打入了這樣玩笑般的境地。

所有人心裏都升起了一絲不忍。

手足相殘,正邪分離。

何其殘忍。

“你見到我,就一句話都不想說嗎?我為了來見你,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啊。”魔尊雙手負在身後,一點沒有要當場拔劍報仇雪恨的意思,只是向自己的兄長淡淡地說著。

“你真是殘忍啊,捅在我心口的那一劍,碾碎了半個心臟,我養了幾千年才養好。”他彷彿是在向寵溺自己的哥哥抱怨着,而對面的仙人在聽到這句話時,持劍的手顫了顫。

這個微小的動作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劍修持劍的手會不穩嗎?明霄劍主持劍的手會不穩嗎?

倘若是在此之前,問出這個問題的人一定會被追着唾罵一萬遍,但是此刻,看見了這個動作的人們,心頭都滑過了一絲悵然若失。

——如何不會?便是明霄劍主,也是一個人啊。

他們看着上空神情依舊冷淡無情的仙尊,想着,不知明霄劍主這數千年是怎麼過來的,他是不是也會在無人的夜色里想到被自己鎮壓的魔域裏的弟弟呢?或許也會對着鏡子裏自己的容顏怔怔出神?

然而在此時此地,對面的魔尊黑衣肅殺,眉心一痕血似的魔紋,眼裏淌着暗紅的暗芒,周身縈繞着污濁霸道的魔氣,兩人是一眼可見的對立,叫人不忍心去想此刻仙尊心中的煎熬情緒。

將雙生兄弟一劍封在魔域下的痛苦已經有了一次,現今又要再來一次嗎?

“……怎麼,高高在上的太素宗主,用的劍也這麼不入流嗎?太素劍宗終於破產了?”魔尊看見了他手裏樸實的長劍,出言笑道,而後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啊,我想起來了,你的小雪天劍還在我這裏呢——捅穿了我的心臟,將我扎進了魔域底下七丈深的深澗里。怎麼,你不要它了嗎?明明以前還說此生得意之作便是小雪天劍,因為沾了我的血,你便不要它了嗎?”他的聲音漸漸大起來,像是含着無邊的怨憤,朝對面始終靜默的兄長喝問,“因為覺得我污穢不堪,你便不要他了嗎?!”

那最後半句話宛如泣血質問,底下的人心頭一跳,彷彿從中捕捉到了一些旁的情緒。

這可不是單單隻有仇恨的人應該說的話。

在兄長為此痛苦的時候,墮入魔道的弟弟,是不是也在日夜慟哭呢?

一對雙生子,明明有着最光輝的未來,卻生生被逼到反目相殘。

命運何其不公。

太素宗主動了動嘴唇,聽了這句話后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堆雪似的眼裏像是有了點傷心的神色。

世間最不可見的便是英雄末路與美人遲暮,冰雪樣高高在上的仙尊垂着眼睛,那一瞬的傷心比這樣的末路遲暮更加令人不忍看見。

方才還壓着怨懟質問他的魔尊像是被這神情迎面捅了一刀似的,倨傲俊美的臉上顯露出了一點孩子似的手足無措,他抿着嘴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兄長。

過了好半天,只聽得那白衣的仙人疲倦輕淺地嘆息一聲,手中長劍指向黑衣的魔尊,被劍鋒指着的人神情驟然冰封,表情冷硬得像是給自己套上了一層盔甲:“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要我死,你——”

所有人都知道那後面的話必然是誅心之語,但向來恣肆倨傲的魔尊卻猛然咬斷了後半截話,反手一抹,虛空中一道銀藍色的光如雲霧冰雪凝聚,一振似玉非玉如寒冰鑄就的長劍停在他身前,微微嗡鳴着,指向白衣的仙尊。

這柄劍的模樣與魔尊實在不相符,下面見多識廣的人已經忍不住低呼出聲:“小雪天劍!”

明霄劍主的佩劍,名喚小雪天劍,是跟隨他一同起於微末后又揚名天下的至清至正之劍,最後因鎮壓魔尊而丟失在了魔域。

誰知道,這柄劍竟然落到了魔尊手裏,而今還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劍柄沾血殘破的劍穗也抓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只是稍稍一想,就知道了那血的來歷,看着上方這對雙生子的視線變得更加不忍。

仙尊的視線也停留在了這柄劍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眼神里反倒是有些習以為常的溫柔似的。

——對於這對雙生子來說,這柄劍,在哥哥手裏時,應該也常常被弟弟借用吧?

他們這麼想着,上方的仙君已經腳下一動,拔劍斬向了對面的魔尊。

兩振長劍在空中交錯撞擊,他們都沒有動用靈力魔氣,而是僅憑着出神入化的劍術相抗,這時大家才發現,那位被萬人唾罵的魔尊,竟然有一手與劍主不相上下的強悍劍術。

劍鋒交錯,劍刃相抵,每一劍都是讓人看得膽戰心驚的殺招,都帶着一去不回的寒意,短短數息內,兩劍已經推擋了上百次,每一劍都彷彿能被對方提前預料,連殺意都成了排演好的美麗舞蹈。

這樣的心有靈犀,這樣的默契。

想來當初在這對雙生子的幼年,也是這樣子,一人一劍,相互喂招,一起學着劍,一起修着道。

而今卻走到了這地步。

劍鋒劈裂遠處的山峰,削平了山巒,落下的岩石將河流填平,使得地貌須臾之間由山為丘,化海為原,而持劍的二人身影交錯,黑白如影如霧,快得幾乎讓人捉摸不到,只見凌厲劍光閃爍吞吐,在大地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

但縱使地表被砍出深淵,過招的二人身上卻無一道傷痕,是修為有所精進造成的勢均力敵,還是雙方都手下留了情?

“他們這是……”

有人在輕聲喃喃。

他的話沒有說出口,就被身邊的人止住。

卻有小孩兒懵懂無知,心直口快地說:“他們像是在練劍啊。”

眾人身軀一震,隨即心頭湧上了一絲淡淡酸澀。

數千年未見,隔着血海深仇和永不能跨越的正邪之分,這對雙生子,只能在你死我活的仇恨下,藉著這點微末可憐的機會,一道出劍。

——像是他們幼時那樣。

沒有人再說話了,他們只是仰着頭,看着這場曠別數千年的悲哀重逢。

“叮——”兩劍交錯又彈開,二人退後數丈,停下了手中殺招。

黑衣的魔尊眼裏彷彿含了笑,也不再提起先前的話,四下看了一圈:“你不在太素劍宗坐着,到這裏來幹什麼?”

他一眼便看見了底下那群孩童少年,以及現場的佈置。

凡是修道者,都能一眼看出這是收徒的場所。

“你要收徒?!”魔尊提高了聲音,猛地扭過頭來,盯着對面那個不言不語的仙尊。

白衣的仙尊看看他,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面貌矜貴暴戾的魔尊的平和神情忽然變了,像是埋在深處的惡意流淌了出來,他想要說什麼,停了一會兒,忽然也笑起來:“這麼算起來,我也到了應當收徒的時候,兄長一向眼光好,你選的人必定是不差的,那就先讓給我吧?”

他這麼說著,身形一動,掠向底下的高台。

高台上此時只站着一個荼嬰,草草一看就能看出誰是仙尊選的人。

於是那黑衣的魔尊單手一抄,將荼嬰夾沙包一樣往手臂下一夾,片刻停留也沒有,登時踏着魔氣掠出了數百丈遠。

猝不及防被搶了人的仙尊神情微變,靈力涌動,迅速追了上去。

※※※※※※※※※※※※※※※※※※※※

眾人:好慘啊好慘,他們倆太慘太好哭了吧,嗚嗚嗚嗚嗚我忍不住我的眼淚。

明霄:【沒有神魂不能說話只能做點動作】?

鳴雪:balabalabala【為了找個搶徒弟的好理由,我真是不容易啊,咦,說起來我剛剛講了些什麼?算了,反正都是隨口編的廢話】

拿着劇本的法則:……【好想笑】

魔尊這個皮,好好收徒根本收不到,只能靠搶才能擁有徒弟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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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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