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一)

雙生(一)

世人皆知,仙道魁首明霄劍主和魔域至尊鳴雪魔尊是一對雙生子,也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一對死敵。

數千年前,深居簡出的巫族之主於危樓上傳下一條消息,說大爭之世將至,某隱世之族將誕生雙子,二子誕時天有異象,日夜不分,懸水倒流,他們皆天資縱橫,卻註定一生為敵,一子護佑仙道昌平,一子主宰魔族崛起。

巫族在修真界的地位十分特殊,巫族人於修鍊一途天分不高,卻有一手冠絕古今的占星功夫,歷代巫族之主甚至都被人以“星君”之名尊稱。

這條消息的內容實在是駭人聽聞,眾修者將信將疑,誰知不到十年,竟真的有一對雙生子於蓬萊島上誕生,他們誕生時天生異象,白晝黑夜顛倒,蓬萊島周圍海水倒灌,星虹倒懸,足足十數個時辰才恢復正常。

隨後,巫族之主的預言一一應驗,這對雙生子先後在修行上展露出了近乎恐怖的天分,數十年修成金丹,又前後腳結成元嬰,步入大乘期。

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無他,巫族之主的前半句預言已經實現了,那麼後半句呢?

——終於,在眾人惶惶不可終日的視線中,雙生子中的幼弟因修行出了差錯,入魔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心中都冒出了同一句話:來了。

墮魔的幼弟依舊有着強橫的天賦,在全修真界的追殺下成功逃脫,並用了百年時間將整個魔界統一,率領已經式微的魔族重整旗鼓,竟然一口氣攻下了數座仙山島嶼,佔領了大半個修真界。

這等功績是自魔族出現以來從未有過的,魔族因為功法暴烈的緣故,很難控制自己的心緒,性格殘忍暴戾,內鬥也相當嚴重,能鎮壓着這群瘋子向著一個目標努力,可見其人的雄才大略。

最終,將這位即將傾覆整個修真界的魔尊打回魔界的不是別人,正是他一母同胞的雙生兄長。

彼時已經是修正第一仙門太素劍宗下任宗主的道子,換下了慣常穿的淺藍色道袍,一身素白衣衫獵獵如雪,高冠束髮,面色沉靜,一劍在仙魔之間斬出了一道深淵,第二劍似煌煌烈日,逼向了自己百年未見的雙生弟弟。

這一戰打得日月無光,江海乾涸,星辰失色。

清冷似山巔之雪的道子一身素衣皆紅,暴虐恣睢的魔尊被碎了一半元嬰,最終,在魔尊一掌拍向自己兄長心口時,沉靜的道子先將自己的佩劍捅進了對方的心臟。

這一戰後,魔域被撕裂,帶着無數魔物沉入海底,落敗的魔尊被自己的兄長親手鎮壓進深海之下的魔域內,數千年不得出。

而那位冷清無情的道子也因此一戰成名,因其道號為“明霄”,故而被尊稱為“明霄劍主”,他的俗世名字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修真界有劍修千千萬,但是能被稱為“劍主”的,只有太素宗主一人。

萬劍之主,天下無雙。

而現在,站在雲巔向下望的,就是這位修真界的魁首,所有劍修的大道所向。

他一身素白的長衣,外袍逶迤落地,高冠束髮,一張俊美的臉無情無欲,彷彿天上蓮花修成了仙,或是雪中寒冰有了神魂,眸如星辰,眉飛入鬢,明明是張揚俊逸的相貌,因為眉尾沉靜地微微壓着,便顯露出了一種端莊冷清,眉心一道淺藍色劍紋,勾勒出禁慾得不近人情的寒意。

草草瀏覽了一遍法則安排的化身前緣,天道隱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又說不出來,想了半天,只好先將此事拋開,看着下方雲遮霧繞的山峰島嶼,問道:“蓬萊島……就是這裏?”

法則接口:“是這裏,這回因為是雙生子,氣機纏繞,所以定位很准,不過……他們倆的處境有些……”

天道挑起眉頭:“怎麼,有人欺負他們?”

他第一反應就是他們和楚章一樣,因為身世問題被人欺負了。

法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不是,不是‘他們’,是‘他’。”

天道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法則支支吾吾:“我不知道怎麼說……他們倆的處境有些……複雜,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這件事說來還和天道這兩具雙生子的化身有些脫不開的關係。

蓬萊島是明霄劍主的出生地,這是天下修真者都知道的,因此,這裏也逐漸成為了修真者們“朝聖”的地方,對於明霄劍主的推崇到了一種熾熱恐怖的地步。

十五年前,蓬萊島一個修真家族裏,誕生了一對雙生子。

他們降生時,天生異象,日夜顛倒,海流倒灌,一切都和千年前明霄劍主誕生時一模一樣。

這樣的景象震驚了所有人。

之前巫族之主的那個預言再次壓在了他們心頭。

有明霄劍主和魔尊的例子在前,沒有人再去懷疑這個預言的真實性,反而開始琢磨雙生子中的誰會是那個仙道魁首,誰會是那個禍世妖孽。

雙生子的族中長輩請來巫族人替他們占卜,卦象含糊,得出的結論是白晝所生之子為仙,黑夜中所誕之子為邪。

當天意象頻生,晝夜顛倒混亂,眾人仔細一回憶,雙生子中的兄長似乎是夜裏生的,而幼弟則是白晝呱呱墜地的。

這下清楚了。

眾人琢磨着是不是要趁着魔頭沒長成的時候先下手為強,將其扼殺在襁褓中,但是能引動天地異象的孩子不論正邪,皆負大氣運,誰都不敢背上這樣深重恐怖的因果,因此就任由他長到了現在。

不聽,不看,不聞,不問。

這位荼氏的長公子,成了這個家族的隱形人,任人欺凌,沒有人看顧他的衣食住行,甚至他直到十五歲也沒能擁有自己的名字,荼氏的族譜上根本不存在這個人,只有他的娘親會呼喚他的小名。

荼氏的二公子,生來就被認定是未來明霄劍主的繼承者,眾星捧月着長大,一切溢美之詞都可以放在他的身上,出入僕從成群,有着最為光輝耀目的前途和未來。

他和他一母同胞的雙生兄長,活成了兩個世界裏的人。

******

荼嬰繞過迴廊,沿路見到他的僕從侍女們皆屈膝行禮:“公子。”

荼嬰順手抓住一個眼熟的侍女:“我記得你是兄長身邊伺候的,怎麼在這裏?”

那侍女的臉色變了變,有些尷尬:“公子……”

她的話沒有說完,荼嬰就明白了什麼,一時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你們又——”

他想要訓斥,沉重的疲憊感就從心底升了起來。

類似的事情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回,就算他再怎麼嚴厲地申斥,底下的僕從們還是會因為畏懼“邪魔”的名聲而想方設法離開哥哥,他也為此向父親和祖父抗議過,得到的回應就是對哥哥的懲罰,名義是他帶壞了未來的荼氏家主。

荼嬰抗議過兩次之後就再也不敢向長輩們說起這事了,他們不會懲罰他,只會懲罰哥哥。

荼嬰疲倦地擺擺手,讓她退下,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努力提起笑容,向後院走去。

荼氏的宅院很大,荼嬰修習過身法,當然不覺得疲累,只用了半刻鐘便到了一處荒僻破舊的庭院。

這裏靠近荼氏的後門,是下人採買的必經之路,嘈雜且髒亂,路上還有運送菜蔬留下的污水。

荼嬰隱藏身形悄悄翻牆進了這座院子,雜草萋萋的庭院裏立着一隻半人高的破水缸,裏面蓄着小半缸清水。

荼嬰先往缸里看了兩眼,見水還夠,放下心來,推門進了屋子。

室內狹小陰暗,擺設簡陋,青色的床帳都拖出了絲,床上蜷縮着一個清瘦的身影,荼嬰心中一緊,大步上前:“哥?是不是有人又欺負你了?”

床上的少年抬起頭,他和荼嬰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正是最為清俊的少年模樣,眉眼清秀好看,眼神卻比荼嬰更為暗淡,絲毫不見荼嬰身上那種飛揚雍容的貴氣,身形也較之荼嬰更為清瘦,身上的衣服舊的幾乎不能看,和荼嬰華貴的錦衣一比較,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沒事。”

他朝弟弟平和地笑了笑:“我打回去了。”

荼嬰咬着牙:“又是那群不學無術的混蛋?!”

荼氏的大公子是未來大魔頭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座蓬萊島,大人不會去欺負他,頂多是無視,而年紀尚小的孩童們卻不懂事,將他想像成明霄劍主的死對頭鳴雪魔尊,一個個欺負他欺負得天經地義,就差舉着大旗要擺出討伐魔族的架勢了。

這對雙生子境遇截然不同,但或許是因為雙生子的天性,關係倒是非常的好,荼嬰不能正大光明為哥哥出頭,怕給哥哥惹來禍事,只能藉著學堂比試的機會狠狠打回去給哥哥出氣,但比試的機會到底是少,平日裏只能靠荼兆自己頂着。

——是的,荼兆,這是雙生子在母腹中時定下的名字,取自《道德經》“我魄未兆,若嬰兒未孩”一語,兄長名為荼兆,弟弟名為荼嬰。

只是這個名字到底沒有記錄在族譜上,只是私下裏被早逝的母親告知給了兄弟二人。

荼嬰咬着牙:“等我築基了,便去太素仙宗拜師,到時候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荼兆不言不語,好半天才點點頭:“你天資聰穎,修行速度快,應該是能拜得明霄劍主為師的。”

他在提及“明霄劍主”的時候,眼裏不由得出現了一絲壓抑極深的渴望和憧憬。

一力鎮壓魔族,恢復修真界和平的明霄劍主是所有修真者的夢想,哪怕是荼兆因為那個與之有關的預言落魄到這等地步,都沒能抹去他心中對於那個高高在上支撐起修真界的人的嚮往。

荼嬰看出了他眼裏的神色,抹了把臉,將臉扭過去,低着頭用腳碾了碾地面。

和他房裏水磨青磚鋪就的地面不同,這裏的地面只是用泥土草草壓成的,被他一碾就碾出了細細的沙。

黃泥黏在綢緞的鞋尖上,荼嬰將腰間的儲物袋摘下來,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放在缺了個角的桌子上:“這是我偷偷攢下來的傷葯,都是上好的,你記得用。還有這些靈石,我和別人換的,這回上面沒有荼氏的標記,不會再被認出來了……”

他絮絮叨叨說著,把袋子裏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望着堆滿了的桌子,手裏捏着袋子,忽然感到無限的酸楚。

他們明明是雙生兄弟,可是卻被迫分離,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見面……

荼嬰站了一會兒,低低說:“我先走了,下午師傅還要考核功課。”

荼兆沉默着點點頭。

他沒有資格進入學堂,至今仍未開脈,還是個凡人,而他的弟弟已經鍊氣七層,是眾所周知的天才——和明霄劍主一樣的天才。

想起那個名字,荼兆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踏入修真一途,只要那個預言還存在,只要他身上還背負着那個“魔頭”的名號。

讓他活着老死,已經是人們最大的仁慈。

荼兆爬下床,將桌上的東西一一收斂,這些東西不能被人看見,否則會給荼嬰惹來麻煩,也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把東西塞進一個藤編的舊箱子裏,再將箱子推到床底下藏好,荼兆走出屋子,看了看園中的水缸。

這是他一日的用水,每天清晨從荼宅旁十裡外的山上挑回來,飲水洗浴都得用這些。

今日本來是夠的,但是……

荼兆摸了摸自己的肩背,臉上的神色略有變化。

荼嬰來去匆忙,沒有注意到他一直是面對着自己的,早上出門時他和那些紈絝子弟撞了個照面,又被找茬打了一頓,儘管荼兆奮力反抗,但未開脈的凡人哪裏打得過已開脈的修者,他的肋骨被踢的直到現在還在發痛,應該是有了裂痕。

應該洗個澡然後上點葯,否則過幾日會很難熬。

已經頗有經驗的荼兆想着,又看了看水缸。

這樣的話水就不夠用了。

他撿起一旁的水桶,低着頭推開破舊的院門,沿着牆根往外走。

走出了沒幾步,一團陰影就攔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荼兆慢慢抬起頭,果然又看到了那群紈絝的臉。

“唷,這不是荼家的那個誰嗎,早上還見過的……害,看我這記性,這是誰來着?”為首的少年笑嘻嘻地說。

“未來仙尊的哥哥嘛,魔族的大魔頭啊——”有人會意,立即拉長了聲音跟上。

幾名少年登時爆發出一陣鬨笑。

他們欺負荼兆,同時也對荼嬰感到不滿,荼嬰無論在哪兒都壓他們一頭,還總在學堂比試里下狠手,他們打不過荼嬰,打打和荼嬰長得一模一樣的荼兆也能出出氣。

荼兆一言不發,冷冷看着他們,見他們笑的囂張,忽然將手中水桶往他們頭上用力扣去,悶聲不語地就沖了上去一拳狠狠擂在為首的那個少年臉上。

反正只要遇到他們就肯定要打一架,先出手還能撈回點本兒。

猝不及防被一拳打在臉上的少年都震驚了,兩眼裏冒出火氣,將手一合,一道淺金色繩索從袖中滑出,瞬間纏上荼兆的身體,把他捆得結結實實。

“敢打我?!果然是不要臉的魔物!給我打!”他當先一腳踢上了荼兆的胸口。

被踢到肋骨的荼兆面色一白,咬着牙悶聲不吭,蜷縮着身體忍受着拳打腳踢。

憤怒的喝罵與雨點似的拳腳彷彿永無止境,這樣的痛苦從他有意識以來就沒有停止過,他是不應該出生的罪孽,是天生的魔物,是邪惡,是壞……

可是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只因為一個預言,就決定了他未來的一生嗎?他不想做什麼魔尊的,但是沒有人聽他說話,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反抗這個預言,所有人都防備他、忌憚他……

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死掉會比較好?

荼兆的意識漸漸模糊,在已麻木了的疼痛里,驟然有了片刻的寂靜。

那些拳腳和罵聲驟然止歇,有幽幽的冷香將他包裹,餘光里一襲素白似雪的大袖攏住他的視線,他聽見頭頂傳來一個冷淡無波瀾的聲音,帶着長久高居人上所形成的威勢和無情無欲的清寒:“仗着略有修為,欺凌凡人,這便是如今的修行之道嗎?”

※※※※※※※※※※※※※※※※※※※※

嘿嘿嘿,這回是很帶感的雙生子劇本~

劍主和魔尊這對雙生子,要講的故事還挺多。

我都忘記了還有營養液這回事……上個月的名單已經沒有了,對不住澆灌營養液的寶兒們,我下次會記得看的。謝謝你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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