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二十五)

海底月(二十五)

龍魚這個種族由於其特有的種族特性,同一時期存活的龍魚數量都很少,到了玉神這一代,更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苗苗了,不說荼嬰荼兆,就是鳴雪明霄都沒有見過完全體的龍魚。

從禁錮自由和力量的鎖鏈中解脫出來的妖皇抬起手,海水如有神智般乖順地環繞着她的手,形成了一個詭異的漩渦,玉神饒有興緻地揉了兩把這團海水,又隨意地將它打散,雅緻端莊的眉目里終於出現了符合她種族特性的瘋狂邪肆,有那麼一瞬間,她看起來和“神女”一點也不搭邊了。

下一刻,紅衣飄搖的妖皇就做出了一個令在場眾人始料未及的動作。

那隻纖細如白玉的右手上驟然彈出了寸長的尖銳指爪,這指甲堪比暗器,爪尖還閃爍着冰冷鋒銳的寒光,說是削鐵如泥吹毛斷髮也不為過。

在幾人或茫然或瞭然的視線下,這隻手貼上了略微鼓起的腹部,而後——用力插入!

血流如注順着手指噴湧出來,活剖肚腹的劇烈疼痛下,玉神的臉雪白如紙,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如有烈火在瞳孔中燃燒,銳利如刀的指尖平緩而不帶絲毫遲疑地往下、往下,利器破開血肉經絡的粘膩聲響在幾人耳畔,肌膚撕裂,露出了鮮紅的肌理。

這個活撕自己的行為顯然鎮住了荼嬰荼兆,明霄蹙眉,得到天衡一個幾不可察的搖頭阻攔,鳴雪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見此神情又陰暗了幾分,掩在大袖下的手指緩緩摩挲着,一副對玉神死活全不在意的樣子。

尺長的傷口貫穿了玉神的腹部,妖皇之血的氣味順着海水遠遠散出去,礙於此地幾位大能的威壓,海獸們都不敢靠近此處,但被龍魚極富力量的血液刺激的海獸們全然靜不下來,嘶吼着互相廝殺了起來。

玉神對於遠處這些螻蟻的動作一點也不關心,她緩緩出了口氣,識海里察覺到不對的小龍魚已經尖利地哭了起來,它還沒有到能夠神識凝固外放探查外界的地步,但野獸對於危險的預知能力令它察覺到了變故的來臨。

它先是在玉神的識海中可憐巴巴地嗚咽着問發生了什麼,見玉神始終沒有理會它,逐漸暴怒,順從着龍魚破壞暴戾的天性開始咆哮喝問,但這種毛茸茸的小手段在成年龍魚面前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玉神壓根懶得搭理它。

愈發感知到事情不可控的小龍魚凝固了片刻,只能使出最後手段,在玉神的識海中嚎啕大哭起來,試圖喚起母親僅存的一點憐愛之心。

顯而易見的,這種手段對於鐵石心腸的玉神來說連騷擾都算不上。

尖銳鋒利的指爪狠辣凌厲地破開了自己的腹部,血肉分離,露出了隱藏在其中的一抹瑩潤雪白。

荼兆瞳孔一縮,迅速反應過來了這是什麼——妖皇玉神產下的龍魚蛋!

她竟然要生生取出這顆蛋?!

是因為此行太過危險,恐有道體覆滅危及血脈的顧慮嗎?

鳴雪的視線也落在了那顆蛋上,一雙彷彿含着乾涸了的陳血的眸子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

玉神沒有在意幾人的想法,那隻生着嶙峋爪刺的手破開肌理血肉,沿着蛋的邊緣深深捅入了自己的腹部,這個動作僅僅是看着都令人足夠汗毛直立,何況是對自己做下,妖皇的瞳孔因為劇烈的痛楚而瞬間轉化成妖類的豎瞳,冷血森寒的眸光一轉,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視線如蛇般一一掃過幾人,又在強悍的理智操控下轉變回人類的模樣。

“唔……”

低低的□□從妖皇口中溢出,大股大股妖血順着紅衣淌下,那顆蛋被她一手扣住,以不容置疑的架勢從溫熱血肉中剖離出來,緩慢脫離腹腔。

“娘——娘!母親!”

脫離了母體的小龍魚神識也會一併被踢出母親的識海,發現了自己將要離開母親的小龍魚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再次化成人形,手指死死扣住天穹那輪彎月,“母親!不要趕我走!我還沒有長大!母親!”

按照龍魚的生長周期來看,這條小龍魚的確還應該在母體內多待一段時間,但它神識的強度已經遠遠超過這個年齡段應有的水平,玉神為孵化它所付出的妖力比其餘龍魚多得多了。

用盡一切力量撒嬌的小龍魚一邊哭一邊狠戾地將指甲死死嵌入那輪月亮中,這種不顧一切的架勢令神識凝就的手指也感知到了力度,指甲崩裂,血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玉神的動作停了停,落在荼嬰荼兆眼中,便是妖皇垂下了眼睛,要將蛋取出的手停頓了半晌,屬於母親的眼神落在了孩子身上,恍惚了一霎。

“母親,你別不要我!母親——”

識海里啼血的哭嚎除了玉神沒有人能聽見,外界的停頓也只有短暫一霎,那隻雪白的蛋旋即被沾滿血的手托着離開了溫熱的腹腔。

沒有一絲遲疑。

識海里幼童的哭嚎戛然而止。

紅衣的妖皇沒有第一時間合攏鮮血淋漓的腹部,而是小心翼翼地托舉着這隻蛋,靜靜地看了片刻,烏黑的睫毛垂下,擋住了一半的眼睛,那隻剖開自己血肉的手收回了鋒利的指爪,像是怕傷害到這顆蛋一般,用人類柔軟的手掌托着它。

蛋上的血在它脫離妖皇身體的那一刻就被玉神引來海水沖刷了個乾淨,紅衣的神女凝視着它,良久之後,輕輕嘆了口氣,托舉着它往前伸:“我將我的兩個孩子都託付給你。”

兩個?這個蛋是個雙黃蛋?

荼嬰愣了一下。

離妖皇最近的巫主從頭到尾都神情平靜,就算直面了這場堪稱兇殘的剖腹取蛋,臉上也沒有產生多餘的表情,直到此刻,才顯露出了一點柔軟的動容。

用銀絲綉滿了紋路的深紫色大氅打開,巫主伸出一雙骨節修長瘦削的手,從妖皇手中接過這顆蛋,攏入厚重的大氅下:“需要我起誓嗎?”

玉神冷嗤一聲:“不用了,活不下去也是他們自己太弱。”

奉行物競天擇的妖皇全然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她的視線最後一次在那顆蛋上定了一下,旋即轉開,用妖力復原腹部可怕的傷口,這種復原只是浮於表面的復原,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癒合內傷,但玉神對此毫不在意,轉眼間就像是沒事人一樣轉過了身:“走吧。”

天衡穩穩地抱着那顆天上地下珍貴無雙的龍魚蛋,一行人乘着水流來到那條恐怖的裂隙旁,比起玉神和鳴雪上次來時看到的,這條縫已經拓寬了十數丈,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着,僅僅幾人到達的數息內,又擴大了數尺。

“它的動作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鳴雪走近,朝下方看了看,皺眉問玉神:“你打算怎麼做?”

玉神一腳踏在地面,一腳懸空在深淵上方,海水從幾人身旁呼嘯奔涌而下,雪白的氣泡咕嚕咕嚕上浮,幾乎組成了一道厚實的壁壘,隔絕了他們望向對面的視線。

這道海中瀑出現得實在詭異又可怕,好在解開了封印的妖皇實力也遠勝之前,毫不費力地拉開了一道庇護眾人的結界。

聽見鳴雪的問話,玉神先是看了一眼天衡,而後露出了一個“明知故問”的不耐表情:“既然它要上來,那就給它壓下去。”

鳴雪看了她片刻:“你不可能時時刻刻壓着它。”

玉神停了片刻,聲音平靜舒緩:“我可以。”

這答案顯然超出了鳴雪的預料,他霍然轉頭看去,玉神卻不再看他,一腳凌空踏上翻湧奔騰的海水,紅衣如怒龍在她身後被水流卷出烈火般招搖的焰,毫無保留地放出了全部的妖力。

妖皇的力量有多恐怖?

幾乎是頃刻之間,海域乃至臨近的陸地上所有初具靈智的生物都不由自主地匍匐了下來,喉嚨中發出連自己也不明其意的斷續嘶鳴,死亡的陰影前所未有地鮮明起來,化成利刃懸在頭頂上方。

而最靠近玉神的幾人則瞬間抬手放出了結界攏住自己,明霄鳴雪的結界同一時刻展開,又撞擊到了一起,他們驚訝地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明霄退了一步,讓弟弟的結界把自己攏住,天衡神情不變地看着這一幕,雙手抱着龍魚蛋,眼神冷靜平和如初。

浩瀚恐怖的力量順着妖皇的心意咆哮着沉沉壓向魔域土地,這龐大的妖力瞬間就讓魔域停下了上浮的趨勢,常人不可見的魔域之靈尖利慘叫起來,魔氣聚攏成猙獰的觸手,沖向那個如山高如海深的身影。

玉神抬手虛虛拂過,手中流光轉動,交織成一振長達三丈的長/槍,槍尖閃爍着劇毒的青紫幽光,槍身纏繞着荊棘般的刺,在玉神手中,發出了如巨大活物呼吸般的翕張聲。

迎着咆哮而上鋪天蓋地的觸手,紅衣的神女抬起下巴,柔韌的腰肢如弓繃緊,渾身的肌肉舒展,下一刻,這一振凝聚了妖皇全身氣力的長/槍脫手而出,如挾裹風雷、激蕩海水,它脫手破浪而出的那一瞬,荼嬰竟恍然看見了海水中破出一個直徑數丈的空腔,空腔中無丁點海水,旋即被水壓壓動合攏。

楔形的海潮由槍尖構成,狠狠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觸手,魔域之靈尖叫了一聲,附着其上的妖力兇狠地撕咬着觸手,脫離母體的觸手吸盤紛紛在海水裏化作魔氣消失不見。

藉助長/槍贏得了些許喘息時間的玉神身形如箭彈出,海域之中,一股比先前更為恐怖的威壓散開,一條通體烏黑形貌猙獰的海獸出現在裂隙上方,微弱光芒下折射出幽冷華光的鱗片翕張又扣合,生長着雪白骨刺的魚尾甩了甩,被鎖鏈禁錮了萬年的魚尾上還殘留有畸形的痕迹,但誰也不能否認它所具有的強悍力量。

極致的兇悍,極致的殘暴。

世間最後的一條成年龍魚盤踞在裂隙上方,冰冷的豎瞳朝下方敢於挑釁它威嚴的叛逆者投去了森冷的一瞥,魚尾翻卷又綳直,只是一眨眼,它的身形就消失在了裂隙中,下一秒,海浪滾盪的裂隙中,一陣驚天動地的碰撞順着岩石傳達上來,饒是明霄幾人的修為都差點站立不住,不得不退後了幾步。

澎湃妖力混合魔氣在海水中激蕩出刀鋒般尖銳的力量,這刀鋒過處,無數海獸無聲無息地被刮成了一具慘白的骨架,所有生物都在瘋狂地背對這個方向出逃,捕食者和獵物混雜在逃命的旅途中,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中,竟也沒有什麼不和諧感。

妖皇擁有的力量是顛覆性的,魔域之靈和她戰了個天昏地暗,到底也沒能打得過她,優勢在慢慢向著玉神這邊傾覆,尖利的嬰兒哭聲忽然止歇,魔域被她緩緩壓下去歸復原位,在這個過程中,魔域之靈都沒有過多的反抗,一切都顯得順利得過了頭。

“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在這裏,所以想蟄伏起來,等下一個機會?”殺紅了眼的玉神露出一個狂氣的笑容,整齊雪白的牙齒上還帶着血痕,眼尾猩紅一片,一頭長發凌亂卷在海水中。

她深吸一口氣,足尖一點,從魔域地裂深淵中上浮,沿着海瀑逆流而上,正如魚兒入海,從海域裂隙中脫身而出,俯首向下,和天衡對視了片刻。

這個對視極其短暫,更像是一個無意中的眼神交匯。

恢復了人身的妖皇模樣有些狼狽,但看着這個渾身浴血的神女,誰也說不出可憐之類的評價。

屬於人類的手撩開豐厚烏黑的長發,露出修長如天鵝的脖頸,妖皇的身軀是得天獨厚的美麗,脊背如春山流水起伏,每一處弧度都帶有潑墨般婉轉流利的美,她的手指按上脖頸后微微凸起的骨骼,眼睛眯了起來。

噗嗤——

這一個聲音小到在場幾人都以為是錯覺,但在他們的注目下,化為人形的妖皇驟然發出了凄厲的哀鳴,一截雪白瑩潤的東西從她後頸露出,女子膚色白皙的手掌又染上了血色的艷紅。

“這是——”明霄的臉色驟變,“她在拔骨?!”

在剖腹時都沒有怎麼發出聲音的妖皇此刻彷彿痛的失去了理智,但她到底也沒有真的失去理智,伴隨着斷續的哀鳴,那截雪白瑩潤的東西隨着她的動作被她從身體裏牽拉出來,直到這時他們才看清它的真面目——那分明是完整的一條脊椎!

和人類的脊椎不同,玉神從身體裏抽出來的這條骨頭分明是屬於龍魚的,一條脊椎上足足由上百個骨關節扣合,周身包攏纏繞着細密的骨刺,它們靜靜地環抱着骨骼,像刀鋒收在鞘中,顯出一副無害模樣,尾部一條和蠍尾類似的鋒利倒勾,猙獰而恐怖。

活活抽出了自己脊骨的玉神神情委頓,明艷的容貌好像一瞬間黯淡了許多,龍魚的力量精血都蘊藏在體內脊骨中,拔出脊骨等同於抽離了龍魚的所有力量。

她慢慢站直,失去脊骨的身體開始哀鳴着崩毀,淋漓鮮血從眼角口唇中洶湧滑出,倏忽散在水中。

手指在白玉般的脊骨上抹過,骨骼順應主人心意拉長,微弱光芒中,一振比先前那振粗製濫造的長/槍震撼得多的骨槍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絞纏猙獰的骨刺盤繞在長達十丈的槍/身上,由末尾到尖端是從白至紅的暈染,白是白骨的森森冷白,紅則是陳血的凶戾殷紅,尖端則是一滴近黑的濃重色澤,宛如凝固了千萬年的血跡。

極凶,極煞,極寒。

妖中皇者龍魚的脊骨鑄就的骨槍,是天下首屈一指絕無僅有的兇器。

海中忽然捲起了漩渦,磅礴氣場震碎了她身上輕薄的紅衣,失去了大半力量的妖皇已經無力庇佑自己,龍魚霸道強悍的本性讓骨槍一視同仁地排斥握着自己的人,握槍的手肌膚裂開血痕,濃縮到極致的力量沿着骨槍流淌,尖端血紅的光亮照亮了幽深的海底,由海水形成的漩渦不斷旋轉,瘋狂攀升的力量逐漸隨着光亮慢慢吞噬周遭海域,在血紅光線中,妖皇清瘦的身姿也破碎在了光里。

當槍身亮到了極致,玉神猛地騰躍而下,化身為長刃,帶動骨槍向著魔域離弦而出!

尖利的嘯叫在整個海域回蕩,被洞穿的海水慢了半拍才涌回原地,這道灼亮的光芒燒透了海域,連蒼穹之上的雲層都泛起了紅色的光,煊赫瑰麗地照亮了整片天空。

而直面這一槍的魔域之靈只覺得……有一輪太陽在它面前升起。

但它很快就沒辦法想更多了,血紅的洪流在魔域炸開,翻湧的妖力挾裹着澎湃能量將魔域生生往下壓了數丈,身體被貫穿的劇痛令初生靈智的魔域之靈尖銳啼哭起來,被燒灼的痛苦很快讓它明白,連啼哭都是在消耗力量。

接連不斷的轟鳴劇震令魔域中的魔物們膽戰心驚,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穹忽然綻開血紅的光,又是一聲震撼天地的巨響后,一切動靜都平息下來,他們戰戰兢兢地看去,發現地裂深淵附近一望無際的平坦大地上,竟然多出了一座接天通地的骨塔。

塔身瘦長如骨刃刀鋒,底部雪白,纏繞着猙獰如魚尾的骨刺,這骨刺攀援而上,灼熱的紅也跟着向上,到頂部時已經是一點深重如黑的血紅。

——像是一尾剔去了血肉的魚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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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魚退場!

這本快要完結啦寶貝們~後面交代一下之前的伏筆,還有幾個化身的退場,大概不會超過十章吧……至於番外,一個黑霄白雪是定下來的,你們還有什麼想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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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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