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包
總之,這也是為什麼桔籽會突發奇想做雙眼皮手術的原因。
然而,當叫做豆子的護士推開紅色木門的那一剎那,記憶里KTV的嘈雜聲響、張陸躲閃的尷尬目光、渾濁的酒意、吃到一半變得甜膩的芒果蛋糕、同學們勉強笑着打圓場的滑稽表情全部都消失。
連帶着今日在盛夏酷暑中來回奔走的汗水,都在一瞬間蒸發成無垠的大海。
當看到穿着深綠色無菌服的男人抬起了臉時,桔籽莫名其妙想到了那條孤單的鯨魚。
濃綠的海波要用群青和橘黃調成,不要蘸白,大片雪青的水彩被打翻在目光盡處的夕陽,綿綿的雨絲將落未落,緩慢游過的水母是剔透的粉綠色,蔚藍的天空被普蘭色的陰鬱遮蔽。
果然就像是桔籽猜想的那樣,剛下手術台的醫生面容大半被口罩遮住,露出來的一小塊肌膚蒼白的冷,眼睛形狀非常優美,然而只是瞥一眼就垂下視線。
雖然眼睛很好看,但是視線卻是沒什麼感情的涼意。
他的聲音也是清清冷冷,好像因為久未河水而帶着微啞:“請坐。”
這樣的人,至高理想是閱盡天下美男的桔籽也只碰到過一個,帶着點疏冷的厭世感。
不過應當只是巧合。
正當桔籽心中吐槽着“人形製冷器”、帶着點謹慎坐下來時,卻沒看到對方握着自己資料的手指在收緊。
曲起的指節敲了敲她的名字,他淡聲問,“桔同學?”
簡直夢回小學數學課堂,桔籽下意識坐正,乖乖答道:“我在。”
對着她填寫的問診表,尉嶼遲淡淡地問:“理想中雙眼皮的寬度是10mm?”
“對啊。”桔籽眨巴眼睛,不覺得這個寬度有任何的問題,她指着自己的單眼皮划拉着,“之前我看其他整形醫院的案例,那個姐姐就是切的一厘米,我一眼看上去就動心了。”
尉嶼遲拿起個鏡子放在桌面上,然後示意她閉眼。
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桔籽看不太清這個戴着口罩的醫生的神情,不等她遲疑着發問,尉醫生就好像能讀懂她在想些什麼一樣,解釋道:“只是幫你模擬一下一厘米寬度的形態,不動刀。”
咳咳,閉上眼看不見,就是會很害怕的。
沒想到這位醫生居然能猜到自己在想什麼。
桔籽有點不好意思,白皙的臉頰爬上點緋意,終於乖乖閉上了眼睛。
然後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划動在眼皮上的感覺,春風透過窗扉拂動,有點酥酥的癢。
明明都沒有開空調,是正常開窗子通風,她到底為什麼會產生這個房間很冷的錯覺呢?
不等桔籽想明白,尉嶼遲已經收回了手上的東西,“可以睜眼了。”
“這是什麼怪物啊?”甫一睜眼,桔籽就被鏡子中那個眼皮上箍出兩道大香腸的女生嚇了一跳。
跟想像中的歐式風情根本不一樣。
完全就是人類世界的章魚哥,還是浮腫版的。
她張口結舌:“這還屬於人類的範疇嗎?”
新型的造鬼術嗎?
尉嶼遲輕笑了一下,不過聲音卻沒帶着什麼笑意,只是在遵守醫生的基本禮節,“你想要的10mm雙眼皮。”
她想要的歐式雙眼皮不是這樣的!
桔籽憤憤地爭論道:“我看到的模特切的很漂亮啊,其實是醫生你技術不行吧。”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冰水喝的太多,桔籽覺得這個屋子更冷了。
尉嶼遲涼涼地打量她一眼,語調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每個人的眼部條件都不一樣,你說的10mm寬度是適合眼窩很深、眉間距寬的人,這也是為什麼它會被稱作歐式雙眼皮。而且有些人只是化妝後上鏡會很好看,現實中看的話就可能不會很自然。”
“對於大部分的亞洲人來說,瞼板的高度也不會超過10mm,如果你光是雙眼皮的設計就超出一厘米的話,自然會有皮膚堆積在設計出來的重瞼線下,而且會造成反效果。”他懶散地靠後坐了回去,“你覺得自己瞼板的高度有多少?”
靈魂質問。
桔籽憋氣地眯了下眼睛,“那您認為我應該做多寬才比較適合?”
似乎有點訝異,尉嶼遲十指交叉,肘腕抵在了辦公桌上,撩了下眼皮,“聽我們院的護士說,你是做過很多調查才來的。”
好吧,桔籽確實在去不同的醫院面診前做過很多調查,但是百分之八十的資料來源於莆田醫院花色傳單,外加百分之二十的道聽途說。
事實上,她其實對雙眼皮手術到底該怎麼做,完全是一頭霧水的。桔籽對此的印象還停留在微商上的小廣告,“二十秒膠水迅速成型,還你卡姿蘭明亮大眼睛。”
因為是大學的暑假,桔籽住在家裏。
本來她正捏着別人遞過來的花花綠綠傳單在看,便聽到樓宇門傳來急匆匆的跑動聲,下意識按住電梯開關后,就看到原來是同層的鄰居拎着裝滿蔬果的袋子往這邊趕。
咔的一聲,電梯門闔上。
鄰居姆媽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過謝,一眼就看到桔籽手裏拿着的醫院傳單,好奇地問:“小妹你想做雙眼皮嗎?”
桔籽點點頭,又迅速搖搖頭:“本來是想做的,但是我聽說很痛,而且還有一定的幾率毀容,又有點猶豫。”
“不用猶豫,這就是個特別小的小手術,比蚊子叮一下結束的都要快。”鄰居姆媽信誓旦旦地說,“雞翅膀你知道吧?”
炸雞大戶桔籽笑着又點了點頭。
開玩笑,上了大學實現點外賣自由后,桔籽一周有五天都會點蜂蜜芥末味的炸雞,已經有2*10^N個雞翅膀葬身她腹中,脫骨神功遠近馳名。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雞翅膀?
“這手術一點都不複雜,我女兒同學的小舅就是做這個的。拿着兩個雞翅膀唰唰划兩道就能上手,練個兩三天就已經可以去做手術了,你說簡不簡單?”鄰居姆媽放下手中的膠袋,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親身示範。
她苦口婆心地勸桔籽:“你趁着年紀小要早點做,恢復的也快。你看我這腫眼泡,都跟了我大半輩子了,就是因為十幾、二十歲的時候不敢做,現在後悔都來不及。要不是家裏孩子考大學,我得天天照顧她,我也想去剌兩道,比割痔瘡還要簡單。”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做決定就是要快,宜早不宜晚,免得夜長夢多,當晚桔籽就預約了一堆三甲醫院和整形機構做面診,第二天一早收拾個小包就來了。
於是,當下面對尉嶼遲的疑問,桔籽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乖乖低下頭當好學生:“未知的世界總是比已知的世界要寬廣,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聞言,尉嶼遲乾脆利落地把她填寫的面診表推開。
傾身靠近的時候,除了無菌服上帶着點消毒水的嗆人味道,還另有一股冷冽的風襲過來。
像是無人知深海的波浪萃取出來的海鹽,亦或是僻靜深山裏太陽未升時草葉凝結成的露珠。
他徵詢地看了桔籽一眼,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按住了下她的眼睛。
隔着一層深藍色的手套,桔籽能感到對方的手指一觸即離。
不要說痛覺,就連敏感的神經末梢被觸碰的感知還沒有傳遞到大腦皮層,他的手指就已經撤開,“眼窩很淺,而且你黑眼球的暴露度已經足夠,沒有什麼必要做提肌。如果想擴大眼裂長度的話,還不如矯正一下內眥贅皮,也就是俗稱的開眼角。”
“啊。”桔籽遲鈍地應了一聲,感覺對方指尖的觸感還停留在眼皮上,“但是把整個眼皮都割掉,這也太血腥了吧?”
要是護士豆子也在這裏的話,一定要感嘆今天尉醫生的耐心簡直是創了新高度,對於這樣的問題也沒有什麼不耐煩,甚至還對着鏡子幫她細緻地指了一下。
“簡單來說,內眥贅皮就是你上眼瞼內側的皮膚褶皺,對,就是覆蓋掉你眼睛的那個內角,也叫做蒙古褶。”
“這個我知道!”桔籽唰地眼睛一亮,高高舉起手,“古代的環境很惡劣,特別是緯度高的地區特別寒冷,為了抵禦寒冷,生活在那裏的人們就長出了蒙古褶。”
她補充道:“我之前為了畫人體的素描,可是特意了解過蒙古模特的。”
尉嶼遲掃她一眼,桔籽頓時收聲,擺出個拉掉嘴巴拉鎖的手勢。
雖然說聲音依舊是冷冰冰、帶着點疏離的清冷感,但是尉嶼遲還專門拿出了圖解給她看,“只需要在你的內眥部皮膚及皮下組織做切口、充分剝離,然後形成四個皮瓣。把贅皮鬆解掉之後交叉移位,使得原來的贅皮部肌膚得以在沒有張力的狀態下,可以移位到原來的重瞼線縫合區。”
最近的天氣很無常,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可能就陰雲密佈。
桔籽剛進到這間辦公室的時候天氣還很好,結果不到十分鐘就有細碎的雨滴落下,遮蓋住所有的光芒。
屋內沒有開燈,尉嶼遲的半個剪影朦朧在雲翳的灰色調光線里,拿筆給她寫東西的簌簌聲倒是更清晰可辨。
手指很漂亮,寫出來的字也帶着點筆墨橫姿的疏朗。
桔籽悄悄地感嘆,就算不是手控的人也會動心吧。
怪不得豆子說他面診很難約,雖然說看不清臉到底長什麼樣,但是就估計為了這雙手也是值回票價。
就在她想入非非的這個當口,尉嶼遲聲音微頓,沒什麼感情地睇過來,眼睛帶着點倦意的冷:“你在聽嗎?”
完蛋,被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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