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見幽
厄亂嶺的天是灰的,永遠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罡風將天際禽鳥的叫聲拉扯成鬼嘯,更讓這天顯得陰氣森森。
然,龍淵魔尊府邸內院,卻別有一番繁花馥郁的盎然生機。
風掃過樹梢,嬌弱的瑩白花瓣離開枝椏,柔柔落到樹下青年的肩頭。
青年修剪着面前灌木的花枝,身材修長,淡青的粗布短打穿在他身上,明明是下人的服裝,竟也顯得出塵俊秀。僅看身材舉止,端是讓人認為,他必然是位無雙公子。
頭頂飄落的花瓣讓他抬起了頭,五官臉蛋俱是規規矩矩,說不上丑,也誇不了美,出人意料的平平無奇。
陸寧初看着紛紛擾擾的樹梢,黑如墨譚的眼中泄出一絲鬱氣。
三個月了。
“呀,你說的是真的嗎……”
院牆之外,忽然傳來如夜鶯啼叫般動聽的女聲。
陸寧初並不在意,低頭繼續修剪花枝。然而聽到後半句,他卻倏地錯手,被月見幽花莖上鋒利的尖刺刺破了指腹。
“……魔尊大人真的要回來了?”
月見幽香氣清淡,花瓣嬌柔,風一吹便搖搖晃晃,彷彿將要折落,端是楚楚可憐。然而這樣嬌美的花,卻食鮮血。
傷口湧出的血液被花莖盡數吸取,陸寧初卻無暇將手收回,他細聽牆外的人聲,墨譚般的眼中亮起點點碎星。
“當然是真的,不然明璃殿下過來做什麼?”
“她來得倒快,”甜軟的女聲染上酸氣,“一來就對我們頤指氣使,真當她是魔尊夫人了不成?魔尊大人都沒她這麼不客氣。”
“人家是崇明魔尊的妹妹,魔族公主,能有什麼辦法。好啦,我們就是受點氣,這院子裏頭的人才是要倒霉了。”
“你小聲點,當心被他聽見了。”
“聽見了才好呢。不知道哪來的丑小子,也敢肖想魔尊大人,還把魔尊大人的院子弄成這樣,活該被找麻煩!”
“我覺得還挺好看的……”
“魔尊大人可是浮屠血海之主,這滿院子都是花的,豈不是有損威風?真不知大管事收了什麼好處,壞了規矩不說,居然還放任他胡作非為,看魔尊大人知道后,怎麼收拾他倆……”
“誰收拾誰啊?”
突然出現的中年男聲,語氣散漫,卻讓兩位姑娘驚慌失措。
“大、大管事!”
“快把點心送去,明璃殿下等着呢。”大管事不耐,言語間多了兩分威嚴。
“是、是!”兩位姑娘腳步凌亂地跑走了。
院裏的陸寧初終於回神,目光落到那枝吸飽鮮血的月見幽上。瑩白溫潤的花瓣,已經成了血一般的紅,怒綻的花盤釋出濃烈數倍的香。
尖刺仍然扎在指腹,鮮血潺潺地流,卻因這枝月見幽已經飽食,只能順着莖桿淌下。
陸寧初像是覺不出痛,並不將手指移開,他將花折下,湊近鼻端,嘴角彎起。
混進魔尊府三個月,可算是把人等來了。
“祖宗!”庭院外傳來急急一聲喊。
大管事立在庭院門外,方正威嚴的面容上顯出浮躁不安。他躊躇片刻,像是下了狠心,才跨過庭院門檻向著陸寧初走來。
陸寧初偏頭:“大管事好啊。”
血紅的月見幽還在臉側,襯得他臉上的笑意都多了兩分明艷。
可惜,那臉終究是過於平凡,着實沒有引人注目的風情。
大管事瞧見陸寧初笑,更加心急如焚。他疾步走近,又在離陸寧初五步的距離停下。
“祖宗哎,你都聽見了吧?魔尊大人就要回來了!”
“聽見了。”陸寧初終於把手指從花刺上移開了。指腹被扎出一個不小的洞,裏頭有些血肉模糊,他卻只舔了舔,就掏出帕子來擦花莖上的血。
——好像那花比他更重要似的。
大管事眉心一跳,似乎想要往前,最終還是腳下未動,只無奈道:“你先避一避行不行?魔尊大人不喜旁人進他的院子,你還擅自把院子弄成這樣。同時觸兩個霉頭,魔尊大人一怒之下,咱倆都得玩完!”
“他不會。”陸寧初擦完月見幽上的血,又草草擦了擦手,就把帕子囫圇塞回懷裏。指腹上黃豆大小的血洞,竟然已經恢復如初,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大管事整張麵皮都抽了抽。
有帕子遮擋,看不出傷口到底何時癒合,但從拿出帕子再到收回的這段時間來看,陸寧初的修為就算不是金丹,也無限接近金丹。
他心有怨憎,卻不敢發,甚至還想給陸寧初跪下。
“祖宗哎,我可求你了!先避避風頭,魔尊大人的發.情期就快到了,到時候我再想法把你送上、送上……”
“送上龍淵的床?”陸寧初從容接上大管事不敢說的話,毫無廉恥之心。
大管事閉了閉眼:“……成不成?”
“這倒是個好主意。”
大管事神色一喜,忙道:“那我們趕緊走吧!”
“不過,”陸寧初笑意更深,語氣親昵,“他出門這麼久,我總該等他是不是?”
“你!”大管事轉喜為怒,又生生忍下,咬着牙警告,“魔尊大怒,你和我都得死!”
“我說了,他不會。”陸寧初扒着月見幽的花瓣,強迫花盤展得更開,待他覺得這花怒放得足夠生機勃勃了,他才施捨了大管事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聽我的,大管事指不定就成了魔尊大人的紅娘,從此前途無量。不聽我的,你現在就得死。”
是前途無亮吧!
大管事的臉綠得發黑。
龍淵魔尊生於浮屠血海,是天生煞神。要不是陸寧初給他下毒,捏住了他的小命,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忤逆魔尊的吩咐,把人放進內院胡作非為。
受制於人,實在沒有辦法。可就這麼離開,他也萬萬不敢。
疑似金丹的正道修士,大費周章地混進魔尊府,只為爬上魔尊的床。說出去,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陸寧初有些不耐煩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隨手扔給大管事:“五千靈石,別再煩我。”
“萬書年!你好大的膽子!”
大管事剛剛接住錦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院外傳來一聲嬌喝,直呼他的大名。
只見一個紅衣少女,執着金絲鐵鞭,氣勢洶洶走進院裏。一群侍女追在她身後,驚呼着“殿下”阻攔不及,只能止步院門之外。
這紅衣少女,便是所謂的魔族公主,明璃殿下了。
“竟敢勾結外人,圖謀不軌!”魔族公主走到近前,不由分說就是揚鞭打下。
“殿下饒命!”鐵鞭帶着破風的呼嘯,僅聽動靜就嚇人得緊,大管事高聲求饒,險險躲開。
鐵鞭落到地上,打出深深的溝壑。
魔族公主更生氣了,柳眉倒豎,又是一鞭:“你還敢躲!?”
大管事看似狼狽,實則滑溜的很,這一鞭打不到他。只是他能躲開,邊上的月見幽卻要遭殃。
嬌弱的花朵已經在鞭子帶起的氣流中搖擺零落,真被打中必然粉身碎骨。
“啪!”
花葉碎裂四散的慘狀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迸濺的鮮血。
陸寧初握着鐵鞭的尾端,沉重的鞭打撕裂他的衣袖,將整節小臂都打得皮開肉綻。月見幽濺到鮮血,紅了一片。
鮮血順着鐵鞭滴滴答答,陸寧初露出笑:“明璃殿下,當心。”
明明溫和恭順,偏生讓聽到的人都打了個哆嗦。
魔族公主也不例外,不過旋即她立刻轉移炮火,罵道:“你這個痴心妄想的賤人,誰允許你把龍淵哥哥的院子改成這樣!”
她想抽回鐵鞭教訓陸寧初,不想鐵鞭竟然紋絲不動。
“鬆手!”魔族公主何曾遇到過這樣的忤逆,顧明璃滿臉通紅,肺都要氣炸。奈何鐵鞭就像在陸寧初手裏生了根,一寸也搶不回來。
與顧明璃的對抗,讓手臂上的傷綻得更開,陸寧初卻神色不動,依舊是一副微笑模樣,溫和地勸着:“明璃殿下,院中花木脆弱,還請不要再使鞭子了。”
“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管我!”顧明璃雙手齊上,拔河似的搶着鐵鞭,邊搶還邊叫囂,“我就要毀了這些花!”
陸寧初眼中閃過戾氣。
“你們在做什麼?”
卻被一道冰冷低沉的男聲打斷。
院門外的侍女一陣騷亂,或驚喜或惶恐地低呼“魔尊大人”,齊齊讓出一條道來。
魔尊大人一身黑袍綉金,繁複而又內斂,極好的剪裁將長腿勁腰盡數彰顯,嵌着紅玉的銀冠高束黑髮,步履行進間自成一派威嚴霸氣。其長相也是極好,端是劍眉星目,丰神俊朗,哪怕一雙血瞳冰寒而不近人情,都足以奪人芳心。
陸寧初鬆了手上力道,顧明璃拽着鐵鞭奔向龍淵,指着陸寧初告狀:“龍淵哥哥,這人擅自把你的院子改成這樣,還勾結萬書年圖謀不軌,我正替你教訓他呢!”
少女神色殷切,儼然期盼着誇獎。
龍淵只給了她冷冰冰的兩個字:“出去。”
“龍……”顧明璃臉色一白。
“出去。”龍淵的視線一併掃過大管事和陸寧初,眼中隱含怒氣。
顧明璃雖然委屈,卻怕極了龍淵生氣,只能含淚跑出院子。
大管事誠惶誠恐,想拉着陸寧初一道出去,卻根本拉不動後者。他頂不住龍淵的視線,便獨自退出。
陸寧初痴痴地望着龍淵,膽大包天的模樣,讓顧明璃恨不得龍淵立刻動手拍死他。
然而被這樣冒犯,冷冰冰的魔尊大人,竟然也沒有立刻發怒,第三次重複道:“出去。”
這一聲像是喚回了陸寧初的魂,他臉上終於顯出驚惶之色。院外眾人以為他要灰溜溜地出來,卻見他受傷的手臂在身側蹭蹭,而後藏去身後,再抬起完好的左手,將血染的月見幽送至龍淵眼前,磕巴道:“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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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陸其實不會受傷,但他是個小瘋子_(:3JZ)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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