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歸彼岸
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過了半個月,一身絳紫的南棲騎着高頭白馬,大包小裹地尋了來。
恰逢正午,湛嶼剛從集市上賣完了早上新打得魚,正蹲在門前的空地上,擇着幾顆碧綠得青菜。
馬蹄篤篤地聲音,從竹林外慢慢渡來,湛嶼沒有起身相迎,低着頭隨口便說:“稀客啊!南宗主這是又來救濟災民啦!”
南棲將馬匹拴在門柱上,提着攜帶得東西踹門而進,一邊拖一邊說:“就知道說風涼話,也不知道來迎接迎接我,帶着這些東西,都快重死我了。”
湛嶼梗着脖子,偏頭望向紫衣少女,擠眉眨眼道:“我這不是忙着呢嘛?灶上的粥還等着我切菜下鍋呢!”
沒好氣地將這些東西扔在地上,南棲掐着腰坐在了凳子上,“你這一天借口可真多。”
“嘿嘿——”
就着山泉洗了洗手,湛嶼走上前來為南棲斟了一杯茶,遞給她道:“今日怎麼有空下江南了,不在皇城好好獃着,不怕宋惜霜找你啊。”
南棲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說:“人家日理萬機,最近被滿朝文武逼着選妃呢,沒空管我。”
“這當了王就是累啊。”湛嶼坐在了南棲的對面,隨意感慨道:“從前最是殺人如麻的戾劍,此時坐起朝堂來,到變的身不由己了。”
“所以說,還是修仙自在。”
南棲衝著湛嶼眨了眨不再純澈的眼睛。
此時的南棲,經過了巫澈湮滅,雙親衛道,以一己之力重振攬月山莊之後,就再也不會任性了,雖然樣貌還是稚嫩青蔥,可骨子裏,早已風霜染透。
“我以後,不是攬月山莊的南宗主了。”南棲又喝了一口茶,對着湛嶼宣佈道。
“為何?”湛嶼明知故問。
“我本來就不喜歡統領宗門,在說我一個女兒家,又不是冥火宮那種世代以女子為尊的宗派,在道門裏連個屁都不算。你是不知道,自從雲萊跟無極重新建派,我就沒見過這麼多噁心地臭男人。”
說起這些,南棲就心裏有氣。
八大門派,自滅世之戰後唯余沈傲一個仙門宗主,為保修真界千年根基,大家在各門僅余的修士里推舉賢能,重新振派。其餘的門派還好,自有避世得賢士好選,可到了攬月山莊就紛紛搖頭,好像她南棲生為一介女兒身,就犯了多大的錯一樣,一個個腦袋瓜子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要不是宋惜霜以王的身份干預,這攬月山莊就要徹底除名了。
“一年兩次八門相聚,在翠微山召開仙門一統大會,我攬月山莊就跟個擺設一樣,我只要不發表言論,一片道門和諧,我只要一說話,六個男人的嘴能一起淹死我。”
湛嶼看着南棲憤怒地比劃,就笑出了聲,一邊搖頭一邊說:“主要是你不強啊,你看看已逝的童雨棠,往那一站,八個男人都不敢喘大氣。”
南棲剜了他一眼,說道:“誰能跟她比啊,比個男人還猛,我看她一眼都怕。”
“噗!”湛嶼忍俊不禁。
南棲亦是笑着低下頭,暗暗吐舌。
兩人就這樣雙雙笑作一團,籬笆里的小雞小鴨也跟着嘰嘰喳喳地歡快起來。
“阿嶼。”
就在這時,江予辰一手撐簾,一手執着木勺,忽一抬頭,溫暖地陽光撒進眼底,暈染出一片青毓地白光。
江予辰鳳眸微眯,有些不適應,但一身琨玉般的白,到是恍住了南棲的眼睛。
都說這無極觀的大魔頭,俊秀無雙,絕艷天下,當初那幾眼還覺得美則美矣,卻美得不祥,彷彿一朵盛開在屍山血海上的孤雅之花。
而今看來,沒了壓迫與束縛,這個男人果然美得讓人悸動,讓人瘋狂。
第一次下江南,她先是在集市上偶遇到湛嶼,后經他的指引登了這座隱蔽的茅草屋,那時的江予辰,本就底子不好,接連害病,卧在床上就像個極易破碎的琉璃娃娃,望上一眼,極是心疼。
後來她有要事纏身,每次來江南都是帶些丹藥跟供給塞給湛嶼就走,像此時這般進來小坐,還是第一次。
“南姑娘來了。”江予辰適應了門外的陽光,徐徐地渡了下來。
“是啊!”南棲並未動身,似是將這裏當做了半個家。
“那就留下來吃飯吧,正好還留下一條魚,我去燒。”
湛嶼一聽,立馬起身攬活,“您還是歇着吧,燒菜這種事,還是我來吧。”
這江予辰哪哪都好,就是做飯太糟糕,這些年,也就熟練了一碗粥,有時候麵條都煮得不知生熟,他自己吃吃也就罷了,待客,太驚悚了。
江予辰被湛嶼扶坐在凳子上,還有些茫然,身旁的南棲一笑,他便反應過味兒來,把手中的勺子交給湛嶼,笑道:“那便由你來做吧。”
說完,又向著南棲致歉道:“我不善庖廚之道,做菜,很難吃。”
南棲亦是望着他笑道:“美人就該放在屋裏賞心悅目,煙火氣這種事,還是讓他這個傻大憨去吧。”
“唉,唉,唉,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湛嶼不服氣道:“好歹我也是名滿皇城的美男子,怎麼到了你嘴裏就成了傻大憨啦?”
“有江大美人在,你什麼都不是!”南棲繼續擠兌他。
湛嶼甘拜下風,“行,你說了算。”
江予辰忍不住低笑出聲,站起來催促着湛嶼進去做菜。
南棲見他二人往廚房走去,站起來,尾隨道:“我來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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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泉遙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院子裏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一葷三素,四碗綿糯地米粥在微風中發出清甜地米香味。
他在進來的時候看到了門口的馬,並未猜到來人是誰,只是平靜地衝著廚房喊了一聲:“師傅,我回來了。”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啊!”南棲握着一把筷子,掀簾而出,衝著長高不少的李泉遙呵斥道。
見來人是她,李泉遙先是一驚,隨後鎮定道:“怎麼是你?”
“怎麼就不是我啊!”南棲走過去,站在桌子前分筷子,“我還以為當初你遭遇不測了呢,沒想到竟然尋到這裏來,還拜了江大美人為師。”
李泉遙有些局促,杵在那半天沒有回話。
湛嶼跟江予辰相繼走了出來,催促着李泉遙去凈手吃飯。
四個人圍着石桌就坐,邊吃邊聊,江予辰話很少,到是一個勁兒地給李泉遙布菜,小孩子臉皮薄,見到筷子伸過來,就耳朵尖兒緋紅,低下頭猛吃着碗裏的菜。
湛嶼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到是南棲不太懂李泉遙扭捏個什麼勁兒,一有工夫就偏頭對那孩子猛瞧,欲言又止的很是擰巴。
破天荒地夾了一筷子魚肉進了李泉遙的碗裏,湛嶼對着南棲說道:“你既然不做宗主了,那現在的攬月山莊誰在執掌?”
“南牧啊!”南棲回過頭來,說道:“反正他爹是我爹的親兄弟,我做還是他做,不都是一樣。”
湛嶼對南牧這個人毫無印象,只是惋惜地點了點頭,說:“那你接下來想要做什麼,遊山玩水,還是退居幕後?”
南棲垂眸一笑,用筷子尖扒拉了一下碗裏的米粥,說:“我想留在這,還——有一事相求。”最後幾個字她咬的音色極低,不仔細聽,還真是聽不大清。
湛嶼望着她瞬間得低落,恍然明白,嗓音,亦是發沉發澀,他說:“我真的沒有辦法。”
戳着米粥的筷子一凝,南棲沉重地抬起頭來,凄惶一笑,“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嘛,就這麼快回答?”
“我知道。”湛嶼堅定地目視她。
南棲陡然一驚,皙白的指尖捏着筷子發青發白,似笑非笑的眼眸倏忽間澤波婉轉,幾許哽咽道:“你不知道。”
雖然道明真相很是殘忍,可湛嶼還是要說,“我現在已經是個凡人了,就算我的腦海里有再多得仙法,我也沒有能力施展,而且,他的魂魄是被炎鳳焚散的,天地間,再無一枚上清玉蓮,可以織回他的魂魄。”
江予辰執着筷子的手驟然收緊,一抹淡淡地憂傷滾上眼角,讓他想起了玄武祭壇,靖無月刨血喚魂的悲壯。
南棲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完,先前雀躍的小臉已經完全被悲傷籠罩,她含着淚低下了頭,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頓飯,就這樣裹着哀傷,不歡而散。
送走南棲之後,湛嶼又頂着斗笠去湖上捕魚,李泉遙則窩在房中研書習字,一直到晚膳時分才走出來。
三個人簡簡單單地用了飯,江予辰又督促李泉遙練了一個時辰的劍術,便催促他去休息,自己則伏在卧室的案前,繼續做着那件白袍。
暈淡得油燈,發出一抹橘黃色的光影,不甚明亮,夜裏又乍然起了風,茅草屋的窗子本就不牢固,裱紙被強風刮的呼呼作響。
湛嶼在山泉前擦洗了一遍身子,正光着肌理緊實的上半身走了進來,尚未乾透的水珠掛在蜜色得皮膚上,貼着勾魂攝魄得腰際線滑向了褲帶里。
微暖地光線打上去,能看到湛嶼的胸膛布着一道猙獰的蛛網狀的疤,朱褐色的嶙峋皮肉隆起,隱約能看到裏面密佈着紫黑色的血脈。
那是魔氣反噬之後,留下的印記。
江予辰在燈下全神貫注,針腳遊走得很密實也很用心,似乎所有的愛與情都織在了裏面。
“還沒做完啊!”湛嶼有些不耐煩,拖了張凳子出來就坐,“前兩天不是剛做完一件,怎麼又做?你想當裁縫啊。”
江予辰在燈下抬起眼來,快速地看了湛嶼一眼,說:“這件是做給你的。”
“?”
湛嶼微驚,“做給我的?為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做件衣服送你。”
他說的輕描淡寫,湛嶼聽得受寵若驚。
他們相識這些年,一直都是湛嶼拼了命得花心思送江予辰東西,而江予辰卻極少回應,不知是不善此道,還是就沒有這個心思。
而今聽他說要送自己衣服,還是一針一針親手做得,就好像無端得了一件絕世珍寶,湛嶼都有些傻了。
“怎麼突然——想要——送我衣服?”
江予辰笑道:“省得某人見天跟個孩子吃醋,說我苛待了他。”
“......”
這話也對,原本想着重活一世,可以兩個人長長久久地膩歪,誰成想半路殺出個李泉遙,就跟個瘟神似得天天橫插在他們中間,生生分出去江予辰一半的目光與關心。
別說吃醋了,他現在也就是心性平和了不少,要是兩年前,早就一劍結果了,送他去見爹娘。
“還不是你幹什麼都要顧及到他,總是忽略我得感受。說好得兩個人天長地久,這三個人算怎麼回事啊!”
湛嶼有些吃味地說。
還有,不知是江予辰裝瞎還是抹不開面子,那李泉遙只要抬眸望向他,就臉紅扭捏,慌張局促,這想看又不敢看,又安奈不住非要看的矛盾性子,分明就是顆掩埋在身旁得炮|彈啊!他總覺得,待這孩子長大,一定會生出不好的心思。
然後會跟白寧一樣,求而不得,擰巴搞事?
一想到這個結果,湛嶼就忍不住想要毀天滅地再作一次。
江予辰放下針線,抬起渡着半盞暈光的臉頰,美得如詩如畫,他說:“泉遙還小,你莫要將他當個男人看。”
“小也會有長大的那一天啊!”
無奈地搖了搖頭,江予辰說道:“我的心裏只有你,從來不會變。”
猝不及防的一顆定心丸,塞得湛嶼心頭甜蜜,於是他握住江予辰泛着冷得指尖,說道:“我知道,但就是不喜歡,你被旁人覬覦。”
江予辰宛然一笑,“心在你這怕什麼。”
“也是。”湛嶼一邊點頭一邊笑道。
兩個人對望了半晌,江予辰繼續說:“南姑娘,是想求你,召回那個人蠱得魂魄?”
“嗯。”湛嶼點頭道:“不過我沒有辦法,就算我得神格沒有消失,面對這樣一個魂飛魄散的結果,我也尋不到第二顆上清玉蓮了。”
江予辰微有失落,“南姑娘一心為愛人,我看得出,她能苟活至今,一門心思全系在了你的身上。”
“可我也沒有辦法啊。”湛嶼哀嘆道:“只能寄希望於祈禱了。”
江予辰落寞地垂下頭來,撫了撫那件普通得衣料,略微粗糙的質感,跟從前在仙門得衣着簡直天差地別。
此時,他跟湛嶼都成了自顧不暇的凡人,每一日都當做末日來過,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縱然太平盛世,可對於他們的處罰,還沒有終結。
也許哪一天推開房門,屋外,便站着些執劍握刀得修真門人,向著他們索命來了。
他的顧慮,湛嶼自是不懂,只見他起身向著床頭走去,好半晌,捧出一支用裂錦包裹得長物來。
將東西放在江予辰所做得衣服上,湛嶼小聲說道:“送你的。”
江予辰微微抬眸,望着那物,驚奇道:“這又是什麼?”
“你打開不就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
江予辰抬手握住那支包裹,仔細地拆了起來,入手只覺得會是根尖銳之物,待全部拆下,才驚覺這是一枚銀質得簪子,末端雕刻着纏枝梅花,栩栩如生,傲雪臨霜。
這簪子許是有些年頭了,表面覆著一層淡淡得暈黑。
將它舉在眼前,轉着看了一圈,他笑道:“這是你買的嗎?”
“不是。”湛嶼搖着頭說:“這是我在靜林寺偷摸做的,人間常說,贈與心儀之人首飾,是想要與他共度餘生的。”
第一世,他懷揣着憧憬,偷偷做了這枚簪子,打算向江予辰表明心意,可背負的重責又讓他卻步,直到對方身死,他也沒有將它拿出來過。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要將這份遲來的心意送給江予辰,他要告訴他,自己要與他白頭偕老,此生不離。
江予辰望着望着,便福至心靈地抬起頭來,反手將簪子插在了自己的發間,偏着半張燈火熠熠地臉,鳳眸若狐地慵懶道:“我准了。”
這番不經意地魅惑,仿若一根鉤子吊住了湛嶼覆壓下去的欲|望,“轟”的一聲這淫|欲的惡魔破水而出,幾乎將湛嶼得魂魄吞噬殆盡。
於是還不等江予辰察覺出湛嶼眸中的血暗,整個人便被一雙大手狠拽起來,死命地覆壓在桌面上,頭頂上方一道極其危險的警告,恍若死神降臨。
“你還真是□□。”
江予辰臉頰羞白,小聲掙扎道:“阿嶼,你別鬧。”
“我沒鬧。”他惡狠狠地說:“今晚,我就讓你明天下不來床。”
江予辰有些后怕,筋骨緊繃,神情惶遽,他說:“阿嶼,我依你,你別——”
還不等這句話說完,湛嶼纖薄得嘴唇便覆壓下來,大手死命地箍住他不盈一握得腰身,隔着繁瑣得衣料都似乎能碾下一層皮肉來。
江予辰吃疼,齒關一松,湛嶼趁機加深了這個吻,攻城略地,來勢洶洶。
一夜荒唐,堪比辣手摧花,嫩蕊不堪狠厲而垂懨。晨光大亮的第二日,如湛嶼所願,江予辰真得起不來了。
滿屋得狼藉,映襯着床榻的凌亂,江予辰枕着湛嶼結實得大臂,擔著滿鬢得汗水,昏昏欲睡。
屋外,竹濤颯颯,繁花緊簇,又是老天眷顧得一日安寧。
睡夢中的江予辰虛虛地握緊了湛嶼得指尖,靡艷得俊容露出一抹幸福得弧度。
真好!
阿嶼,我們又偷來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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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莫可算回來了,晚上去看個姜子牙,聽說是個暗黑系,對我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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