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舊夢2

劍閣舊夢2

靖無月躲在窗欞背後半晌,終於兀自的輕笑出聲,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正在悶頭嬉樂,只是那笑聲由淺入深,由深入淺都透着一股無盡的悲涼。

“予辰今日來,是為殺我的嗎?”他停住了笑,微微斂住的俊容被極電映照的忽明忽暗。

江予辰不明靖無月這一生被信徒算計的因由,他只想阻止一場三界的動蕩。

於是他幽幽的問道:“後悔嗎?”

靖無月偏頭凝望,隔着半扇窗板,其實他什麼也看不到,但仍能狡黠不減的說道:“有什麼好後悔的,做都做了,也不能時光倒流,回去撥亂反正不是。”

“......”

江予辰有些錯愕,他以為神魂融合的靖無月,多少會帶着些湛嶼罡正的影子,可以聽勸,可以深思熟慮,可以知道何為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可事與願違,他所認識的神明,徹底不復存在了。

“你曾經不是這樣的。”他說道:“你......”

“我曾經什麼樣?”靖無月忽然打斷他道:“那都是過去的時候了,誰還不能變呢!況且,墮了魔,我才發覺,這隨心所欲的滋味,比端在神壇,拯救蒼生,來的有意思的多。”

江予辰臉色蒼白,垂眸不語,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令人瞧不出半分情愫。

“這些年,你特別喜歡說廢話,絮絮叨叨的叫我棄邪從正,從來不肯認真的聽我講一句。”靖無月揚眉嗤笑,“我以為你也會變,卻想不到,兜兜轉轉了一大圈,依舊天真的讓人發笑。”

江予辰沉默着點點頭。

他說的很對,不管輪迴幾世,自己都不曾變過那顆善心,哪怕是在深淵裏被逼迫到太狠,他也下不定那個徹底決裂的心臟。

他這種人,往大了說是堅守本心,往小了說,就是懦弱自欺。

寧肯自己受苦,到頭來縱出兩個惡魔,這就是他引以為傲的善。

江予辰總是善於反思自己,從而過分的苛待自己,他總覺得一定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所以才總是遭至如此磨難,可他恰恰是忘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並不是自己善於反思就能得到宿命的眷顧。

正,雖無處不在。

但邪,卻也無孔不入。

靖無月已經變了,當初那個捨己為人的神明,早已經死在了幽寂森冷的玄武祭壇。

一寸一寸的將流年出鞘,寒芒輝映着霹靂,前塵對應着今朝,他是該狠下心來,做個了斷了。

靖無月感受着劍靈的顫動,整個人彷彿偶得了糖果的孩童,鮮紅的舌尖緩緩的擦過森白的貝齒,茹毛飲血的渴望讓他雙目赤紅。

江予辰懷揣着冗沉的痛苦,芒鋒突刺,裹挾着靈力的流年劍赫然便刺穿窗欞抵住了他的喉間,只消半寸便可取其性命。

可靖無月非但臨危不懼,還帶着幾分享受的嗅了嗅空氣中獨屬於江予辰的味道,蠱惑道:“怎麼不刺下去?捨不得?”

江予辰的手臂微顫,似乎在心裏做着極大的取捨,縱使靖無月滿手血腥,可他也是自己愛慕了四世的神明啊!

他實在是下不去手。

他能變成這樣,都是自己的緣故,如今,他又有什麼資格來取他的性命!

江予辰思及此,無力的閉上了眼睛,流動在劍刃上的靈光赫然驟減。

他不知道在自己死後,渡了神格給他的靖無月又經歷過什麼,他甚至都不清楚這些年的顛沛流離究竟讓這個男人承受了多少痛苦與磨難。

他缺席的這些時光,不曾參與過的往事,到底會是怎樣的激烈才能將一個悲天憫人的神明逼迫成了禍世的惡魔。

“無月,你收手吧!”江予辰哽咽着乞求道。

然而劍之一端的男人卻並未搭腔,只是目光閃爍的笑了一會兒,便抬起手掌握住了鋒利的劍身。

皮肉割破,血珠淋漓。

但他卻不知道疼似的,緊了又緊,“換個詞吧,這句話,我都聽膩了。”

從劍身傳來割破血肉的悶響,寒風中彌散着血液的黏膩,江予辰有些承受不住,驀地鬆開了流年的劍柄,重重的依靠在牆壁上。

這已經是自己第幾次想要殺他了?江予辰並不清楚。可當他跟妖魔為伍的時候,當他提着染血的長劍在屍山上狂笑的時候,他就已經動過殺心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說你如此婦人之仁,將來可如何是好啊?”

不知何時,靖無月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江予辰的跟前,毫髮無傷的掌心癒合的看不出一絲痕迹,唯余指縫間那些尚未乾凅的血液還在鮮活,隨着對方驟然的觸摸,而染了半數面頰。

濃密的睫毛之下,靖無月的目光深情而又悲傷,背對着凌空直下的紫青霜電,有一種說不出的哀默與疼痛。

他執起江予辰被寒風沁到冰涼的手,徐徐的按捺在心口,說道:“要不,我給你個機會,你徒手,將它掏出來看看,如何?”

江予辰掌心微顫,不可置信的緊盯着那道結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隨着掌心的脈絡流遍四肢百骸,“撲通撲通”的很是清晰與有力。

“捨不得嗎?”靖無月赫然向前,幾乎是鼻貼着鼻,嘴對着嘴,逐字清晰的逼視着江予辰道:“你該不會是,不恨我了吧?”

江予辰鳳眸輕動,往昔被囚禁折辱的怨憤激發出來,猛地便推了靖無月一把,可對方身量高大,下盤如山,非但沒有絲毫鬆動,竟然順勢攬住了他的腰。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承認了。”靖無月調笑着打算去捉他的唇,卻不想剛有動作便被江予辰嫌惡的扭開了。

他怔愣片刻,繼續笑道:“我忘了,你喜歡湛嶼那個樣子的,對嗎?”

江予辰聞言,彷彿無端被狠摑了一巴掌,火辣辣的面頰透着惱怒的羞恥,他轉頭瞪視着這個運籌帷幄,步步緊逼的男人,嗓音里是壓抑到極致的怨毒,“你還有沒有一點兒羞恥之心?”

靖無月“咯咯咯”直笑,似乎他今晚特別的愛笑,可那笑容沒有一絲討人的慵懶,多得是刻毒與猖狂。

“沒有羞恥之心的人是你啊!”他說道:“跟他上床,你主動的恍若個妓子。跟我上榻,被動的好似個貞潔烈婦。所以我認為,你在床笫之事上,更喜歡湛嶼那種傻小子的衝勁兒。”

越聽越憤恨,越聽越羞恥,江予辰幾乎是怒不可遏的抽出流年劍,向著靖無月的命門攻去,可在盛怒之下的招式簡直是漏洞百出,靖無月幾乎是三招之內便輕鬆擒下了他的雙臂,玩味的將他又逼回到牆壁上,薄唇吮含着他的耳垂,不顧意願強加引誘。

江予辰羞憤難當,張唇欲呵斥,卻不想身體早已熟悉了靖無月的愛撫,一股可恥又酥麻的異樣瞬間流遍了四肢百骸,讓他甫一開口便是惑人的輕吟。

江予辰慌忙住嘴,用牙齒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瓣,而靖無月卻彷彿受到了無邊的蠱惑,整個人杵在一種極其火熱的亢奮之中。

折辱了一番耳垂之後,他又輾轉到脖頸噬咬,幾番狠厲下來,江予辰白皙的頸側開始青紫交加。

也許是這般未能更進一步的淺嘗讓靖無月燥郁了性子,只見他猛的搬過江予辰的下顎,極其危險的抵着他的額頭喘息道:“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待會兒,不要在我眼前要死要活的。”

江予辰奮力掙扎,鳳眸怒視着靖無月勃喘不定的一張臉,惡狠狠的說道:“你滿腦子除了這種事,是不是就沒有別的了?”

“有啊!”靖無月捉住他的嘴唇,狠狠的啄了一口,壓抑道:“我想把你塞進骨髓里,到死都帶着。”

“......”

不知何時,北冥的裂隙自靖無月高挑的背後撕開,渾濁的血腥氣擠破裂隙的狹窄滾入人間,瞬間便浸死了一株休眠的垂絲海棠。

馥郁的血腥氣熏的江予辰陣陣犯嘔,加之靖無月的吻狠厲又綿長,他根本就喘不好一口氣,鼻端之下,肺臟之中,除了靖無月雄渾的男子氣息就是腥臭的血腥氣。

兩相極端混合在一起,簡直能要了江予辰的命去。

一番冗長的親吻結束,還不等江予辰頭暈目眩的定好心神,便被靖無月挾持着鑽進了黝黑的裂隙里。

多了巫澈跟那個獵人少女在,別院已經不能算作一個適合纏綿的寶地了。他要帶着他的珍寶回到北冥這處污濁的巢穴去,他想將這個男人私藏,囚禁,永生永世都跟自己綁縛在一起。

穿過清濁自分的虛無之境,裂隙的出口便設置在北冥權利的最高峰——朔方。

待江予辰又一次落在這片星幕輝映的樓台之時,牆角那一株隨風嗚咽的墨竹倏忽間化作一名蒼白少女,墨袍銀珠,雙目如碧,於自己七寸之地盈盈叩拜。

“魔君,志嵐聽候差遣。”

江予辰在這一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志嵐!聽雨閣的志嵐師妹?

他有些求救的轉過頭,殷切的凝望着靖無月病懨的俊顏,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

“起來吧!”靖無月走向身前,抬手將那名鬼氣森森的少女扶了起來。

“她......”,江予辰欲言又止道。

“不錯,她就是上輩子伺候你的志嵐。”靖無月望着他說道。

“......”

少女聽到有人喚她,緩緩的抬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幽碧的雙瞳沒有一絲故人重逢的情愫。

她更像是一件重名的藝術品,沒有人心人情,只有一個相似的名字。

“她......為何會在這裏”江予辰細弱蚊蠅的問道。

那墨竹所化的少女許是很敬畏靖無月,在他話音響起的第一聲便低垂下頭顱,極是乖順。

靖無月彷彿慈父般輕撫過少女的發頂,一臉淡漠的說道:“前世自我被妖魔撕碎之後,志嵐便被聽雨閣逐出了師門,她死於冰凍,魂魄遊盪在街巷,被清氣法寶衝撞的幾欲湮滅。”

江予辰目光疼惜的凝視着少女順從的模樣,忽然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沒有六識了,木訥的飄蕩在一個藍衣的公子身後,被裂隙里湧出的妖魔衝撞的忽明忽滅。”靖無月惋惜了一聲,繼續說道:“故人得見,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定數,我隨手將她的魂魄拘了來,以墨竹為身替她塑了一個容納魂魄的載體,待時機成熟,再送她轉世。”

江予辰幽嘆道:“我記得,志嵐很喜歡你。”

靖無月微微的搖了搖頭,“她喜歡的,是那副我奪舍而來的肉|體。”

江予辰瞳孔緊縮,不再言語。

沒有了六識的志嵐,根本不知曉眼前的二人究竟是誰,她的所行所動皆靠着靖無月的一抹神力,若是沒有這股神力粘合,她的魂魄怕是早就散了。

靖無月未曾囑託,志嵐便懂事的俯身退下,緩緩的消失在樓宇的拐角處。

江予辰還在望着她消失的那片黑暗,一個不留神便被滿腔□□的靖無月拖進了無人敢入的朔方殿。

朔方是靖無月一個人的圍城,是所有北冥魔族的禁地,縱然他曾經跟隨着嵐音宿居過北冥五年,可他卻連通天橋都沒走過。

第一次闖進這座禁忌之地,漆黑的大殿裏置物嶙峋,暗影重重,許是江予辰撲進來的時候帶起了風,耳邊陸陸續續的響起了紙張浮飛的聲響。

靖無月將他拖進來之後,便用脊背牢牢的抵住了殿門,裏面暗黑一片並無燈盞,縱使江予辰神格加身也目視不清眼前半寸。

他有些不適的向後緩退了一步,腳下不甚踩到了什麼有稜角的東西,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後滑去。

這樣的黑暗,對於行走光明的江予辰來說也許不適應,但是對於蝸居在朔方几百年的靖無月來說,這裏的每一粒塵埃他都能清晰的描繪出它的模樣。

隨着身體的驟然傾倒,江予辰護體的蓮生結界赫然自背後撐開,暈淡的華光徐徐的映亮了周圍的景物,讓跌坐在紙堆上的男人目瞪口呆。

江予辰看到了許多個自己,有高的,有矮的,有捻着花的,有舞着劍的,有穿着仙衣抬眸遠眺的,有穿着僧袍斂眉沉思的,每一個自己都神色不同,姿態各異,但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張嫵媚中又略顯哀愁的臉。

藉著蓮生的輝光,江予辰轉眸四望,只見偌大的朔方殿裏,層層疊疊高矮不一的自己,有石制的,木製的,甚至是稀有的玄礦打磨,叢極寒冰雕琢的,這些雕像的材質之複雜,華麗之絕美都是他不曾見識過的。

他不知道這座大殿裏究竟有多少個自己,僅僅是蓮生結界輝映出的一小片地界上,這雕像就多達幾十個。

而當他目視身下,想要撐着地面站起來的時候,一張石橋上撐傘看雨的背影牢牢的攥住了他驚詫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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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犯懶,沒有出去騎行,還啃了一隻炸雞腿,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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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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