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寂2
余清音陷入到短暫的怔忪里,心裏那座仇恨的堡壘,無端的開始飄搖。
如果說,當初嫁於南淮暝,坐上這宗主夫人的位置,只是為了給記憶里那個可憐的女人復仇,估計沒有一個人不指責她是瘋了。
可她余清音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固執到所有的感情都可以拿來利用。
不管是小棲,還是南淮暝,甚至是攬月山莊的所有人,都是她為了復仇,而蓄意接近的。
曾以為,南棲的出生,只是她為了把牢南淮暝的工具,可當這個軟糯的小人兒,撅着嘴沖她哭泣的時候,余清音那堅如磐石的心臟,驀地碎裂了一縷縫隙。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裏不再滿滿的都是復仇,而是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眉梢眼角間都有着那個人的倩影。
於是在常年累月的教養里,余清音開始刻意的讓南棲穿上那個人的影子,她迫切的渴望那個人會重生,會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浸着海棠花香的指縫間,是染着鳶尾汁液的瑩白。
南淮暝深知妻子的心裏從未有過自己,可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為情所困又不管不顧的衝動少年,他知道何為放手,亦知道何為成全。
“阿音,你應該多往前看看,這一生,不是只有仇恨才是最重要的,你還有小棲要守護啊!”
余清音無力的依靠在寒涼的牆壁上,伴着疼痛的呼吸斷斷續續的,她說:“你為什麼如此無用,你明知道,我的心裏從未有你,可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手呢?”
“從你嫁於我開始,我就說過,這一生絕不負你。”南淮暝幽嘆道:“可在大義面前,請恕我沒有選擇。我雖然人站在沈傲這邊,但心卻不忍你繼續裹束自己。就算你對我毫無情義,可我們畢竟是小棲的父母,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放棄你。”
南淮暝雖然看上去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實則是內有牽絆,外有忠義,不能隨心所欲的大展拳腳,若不是一門宗主的職責壓在身上,他到情願做個瀟洒林間的快活義士。
可人的命,由生到死,皆不由己,他所能做的,就是掐死心裏的歲月靜好,投身到這勾沉的紛爭里來。
余清音到底是不懂他的,從一開始兩個人摻雜着算計的相遇,到常年累月的爭吵與嫌惡,她已經不想過多的再去揣測這個男人的思想了,她始終認為,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你只不過是不想背負殺人的罪名,既然你如此愛惜羽毛,又何必假惺惺的說是為了我好?”沉澱下來的余清音還是無法釋懷掉心裏的恨,就算拿女兒出來逼她妥協,可這又能抵擋多久呢?
“你就是這麼想我的?”南淮暝面有失望,“我若真是愛惜羽毛,何不殺了你來的痛快。你以為我整日裏規勸你,再看着你對我仇視辱罵,就這麼不知好歹,心甘情願?”
說完,他抬手怒指着妻子猙獰的一張臉,繼續道:“你但凡動動腦子,就不可能說出這麼自以為是的話?你以為憑你這點三腳貓的毒道,就能殺得死沈傲?你什麼時候才能認清你的平庸啊!”
“我就算是資質平庸,也用不着你來管!”余清音先是惡狠狠的剜了南淮暝一眼,隨後蘭袖一甩,扭頭便走。
可還不等她走出十步的距離,玉虛殿的上空便赫然爆濺了一粒煙火,緊接着伺候在暗處的禁軍與修士揭竿而動,拔劍的錚吟與鐵鎧的簌簌交相碰撞。
南淮暝先是仰頭望了一眼半空落下的黑色煙火,隨後化長弓在手,向著玉虛前殿猛奔過去。
余清音早就懷疑今日的大典有異,遂緊跟上南淮暝,在其背後厲聲詢問道:“這裏埋伏如此之多的守衛,你們究竟在密謀什麼?”
南淮暝步履匆匆,他無法言說太多,只是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便快速的消失在了通往玉虛殿的游廊里。
“不該管的莫問,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去守護好小棲。”
余清音緊隨的身形驀地停在當下,隨即一抹惕憟滾上了腦髓,使她想也未想便拐離道路向著曉月軒的方向奔去。
此時的玉虛殿前,集結了所有潛伏在暗處的兵力,□□與流矢將這座雄偉的大殿密集成一張不透風的利網,而閃動着華光的法器則在半空降下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沈傲提着魔息流轉的奈何劍,於百軍陣前仙衣浮動,不怒自威,這一場首徒的重創,似乎為他更換了一副嶄新的皮囊。
南淮暝踏着焦慌而來,行在廊中甫一抬眼,便覺得前方冷漠的沈傲太像一個人了。
立於人前的聽雨閣閣主,從神情,穿着,乃至是握劍而立的姿勢,都在無形之中向著已故的玄鶴真靠攏。
曾幾何時,仙門之中就時常流傳着他二人私交甚密的艷聞,可這樣一雙資材俊秀的人傑,饒是南淮暝見多識廣,也斷沒有那個腌臢的心思去妄加揣測,他總覺得這種有違倫常的腹誹,是對強者的褻瀆,是對雄性的玷|污。
可自從玄鶴真身死,這個宗門第一的閣主就徹底絕了生機與明媚,無論行在何處,或者坐於當下,他都彷彿沉溺在故人已逝的絕望里,讓旁人永遠也瞧不出一絲鉛雲過後,展露陽光的舒然。
說不出的一抹哀痛湧上心頭,延緩了南淮暝奔赴的腳步,他不清楚這種遲疑是出於什麼,究竟是自己承受不住沈傲的斷袖之癖,還是接受不了英雄在心裏的落差。
沈傲目不斜視的望着玉虛殿前肅冷的牌匾,淡漠的神情里裹着一絲不憶覺察的慌張。
其實這所謂的登基大典,不過是提前預設的一場請君入甕,已為人王的漆怡海,他所要的,不是眼前的風光與權位,而是黎民蒼生的萬世昌平。
他要在今日,誅殺掉北冥有史以來最強的霸主——靖無月!
沈傲能在寒風的吹拂里,感受得到獨屬於湛嶼的氣息,縱使他此刻有諸多的不忍與悲坳,可他都沒有辦法去原諒湛嶼的墮落,就像他永遠也無法放棄對江予辰的復仇。
時至今日,沈傲也開始偏私埋怨,哪怕他自己斷不是個勿施於人的人,可在面對湛嶼,面對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端正了一輩子的心,不得不偏。
如果沒得選,他會殺死湛嶼,以正仙道。
如果有的犧牲,他會斬斷湛嶼跟江予辰的孽緣,有些人既然想要贖罪,那他就送去這個機會!
想到此處,沈傲繃緊的俊顏驀地流過一抹猙獰,在這枕戈待旦,鐵甲流風的人牆陣前,彷彿嗜血恣睢的陰沉霸主。
南淮暝見他如此,驀然一陣心驚,可還不等他快步的走向沈傲,背後的走廊里便赫然湧現了一批身形龐碩的妖魔。
原來竟是不知何時,這北冥之主已經將兩界的裂隙撕開在了這戒備森嚴的皇城裏,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妖魔的乍一湧入,就如蟻穴潰堤,烏泱泱的魔氣霎時便侵滿了玉虛殿的範圍,在箭矢與□□的輪番交織里,一雙雙瘮人的猩紅眼珠,彷彿那暗夜裏肆意漂浮的索命幽魂。
禁軍首領是個年紀尚輕的副將,自被新王提拔成了主將,便有些目中無人的傲慢,尤其是在面對起義軍這些泥腿子,再是端着修仙的內斂與尊卑,他也極是看不上這些潛在的人族危險。
他始終覺得,放肆仙門的壯大,就是至王朝的安危於不顧。
此一戰,寧可多費仙門之眾,也斷不可寡王朝軍一足。
於是這年輕的將領便佇立在城牆之上,遙望着底下群魔弒殺的慘狀,大有莫不關心的姿態。
南淮暝自萬鈞之中搭弓射箭,“嗖嗖”幾箭便射穿了圍攻而來的兩頭狼妖,緊接着翻攪的蒼穹忽現紫青霹靂,沈傲攜着霜鋒極電躍入陣前,裹着雷霆的奈何流風回雪,一道耀眼的劍氣便凌空化碧,颯颯的罡猛之風倏忽間便撕裂了妖魔高大的身軀。
因着首領的加入,先前還稍有不敵的仙門修士,都彷彿瞬間被灌注了沸血,一個個吆喝着血海深仇,除魔衛道,劍鋒與靈場碰撞出一道道耀眼的芒光,竟在一時間壓制住了妖魔大軍的威勢。
眼見着起義軍的勇猛克敵,伺立在主將身邊的副將,有些躍躍欲試道:“主帥,我們是否加入戰局?”
年輕的主將面無表情的望着城樓下的戰局,有一搭沒一搭的摸挲着鐵質的機甲護手,漫不經心道:“還不是時候。”
“可屬下覺得,此時正是絕好的時機啊!”
副將遠沒有主將的心思勾沉,他只想衝下去,與妖魔大軍殺個痛快。
“這兵力的部署,在於循序漸進,如果一股腦的將手裏的卒子都撒了出去,那麼出了偏差,豈不是全軍覆沒?”主將幽幽的回望着副將,“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君王,至於染血這種事,還是交給野獸去干,為好!”
“......”,副將麵皮發憨,一知半解的點了點頭。
雖說起義軍與王朝軍眼下是聯合禦敵的盟友,可到底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仙門有仙門的尊崇,王權有王權的規矩,他們各自為政,又互相掣肘,暗地裏沒囂張到撕破臉就算是好的了。
所有的仙門中人都知道王朝軍在打什麼小算盤,可到了此等危亡之際,亦是無暇妄言。
然而這其中,卻尤以攬月山莊的弟子慣不會瞧人臉色,幾番險境熬了過來,但見王朝軍只會躲在暗處射箭卻不出兵,就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紛紛在流矢激射的間隙里,揚聲埋怨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幫官兵竟然還縮在一旁貪生怕死!”
“就是!說好的同仇敵愾,感情拿我們當馬前卒使!”
南淮暝攜着幾名宗門的弟子,越殺越勇,可眼前的妖魔卻鋪天蓋地,絡繹不絕的從裂隙里蜂擁而來,哪怕修士們築起的御魔結界堅不可摧,但這些蟄伏北冥的畜生卻仍是無所畏懼,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去腐蝕去填補,也斷不會絕了這弒殺人族的意志。
而有些修士註定是妖魔口中的一縷香魂,因平日裏修為不曾精進,此時面對無極大魔的三頭八臂,亦是駭到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着同伴一個一個的進了噬魂獸的森森巨口。
玉虛殿內。
宋惜霜拄着人禍劍,閑適的佇立在漆怡海的王座之旁,劍柄上常年掛着的玄鐵令,不知何時以被他取下,光禿禿的末端很是彆扭。
而坐在寶座之上的漆怡海則顯得頹勢的多。
為了今日的部署,這新王挺立在觀星樓的最高處整夜未闔眼。
此時耳聽着殿外的廝殺怒喝,竟無端的湧現了一抹困意,眼睫微微的攏拉着,隔絕在冕旒背後的俊容,多了絲宋翊慣常的慵懶。
前朝的玉虛殿裏,多得是無極觀修為高深的道士。他們常年盤踞在深宮內院,為帝王研究長生之法,藥石丹砂更是舉全朝之力伸手便取,極盡奢侈與浪費。
可自懷光帝遷都煙平之後,這裏的寶鼎與法器皆被官員私分,有些竟輾轉多人之手最後流落了民間。
漆怡海居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望着眼前金玉其外,內里瘡痍的宮殿,在這空蕩蕩的大殿裏,除了他身下這張象徵著王權的寶座,真是再無一件珍貴的物件了。
而宋惜霜自從進了這座寶殿就未開過口,似乎兩個人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
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因為誰也不敢將視線投向對方,似乎都心有顧慮,生怕四目相對,知曉對方隱藏極深的意圖。
一側的刻漏,靜靜的記錄著流逝的時辰,不知何時,殿外此起彼伏的殺伐之音,默默的消弭了下去,驟然的安靜,讓殿內的兩個人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漆怡海從淺眠的支頤中緩緩坐正,驄瓏的冕旒微微的晃蕩着。
太安靜了!
殿內因為沒有引燃燭火,是以濃郁的晦暗彷彿野獸張開的巨口,逐步的吞噬掉了這裏的一切。
漆怡海有些慌張,但面上卻極力的保持着冷漠,相反宋惜霜就閑適的多,目視着前方的眼神,時不時的露出幾許笑意,似乎很是期待接下來的好戲。
就在兩個人耐心等待着靖無月的到來之時,緊閉多時的殿門“砰”的一聲被暴力破開,濃郁的煞氣混合著毒瘴的麻痹,彷彿一頭烏目的巨龍猛然竄進了大殿,漆黑的濁霧蒸騰起一片粘稠的濕意,貼着地表向著居座高位的人王撲來。
宋惜霜先是嗤笑了一聲,隨即將人禍劍拔出,不由分說的向著眼前的濃霧刺去。
緊接着,隱蔽的角落裏簌簌響起一陣流矢破弓的“刷刷”聲,數不清的透明冰箭從四面激射而來,鋒利的箭尖穿過粘稠的霧瘴,落在地上發出“錚錚”的碎裂之音。
眼前的戰局,似乎只是宋惜霜一人的獨演,從始至終與他糾纏的就是這些看不透的濁霧,既沒有實體也沒有人氣。
跟夢魘一樣。
漆怡海悄悄的握緊了袖櫞里的誅神刺——這是他從宋翊眾多的失敗品里,苦心復易來的。
必要的時候,他會用這枚鐵器,送靖無月一程。
然而苦心孤詣了這麼久的漆怡海,所沒有想到的是,這密不透風的玉虛殿,從來都不是靖無月生祭的屠宰場,早在這片王城之下,他就已經修好了祭壇,等着這些愚蠢的東西,自投羅網。
※※※※※※※※※※※※※※※※※※※※
今天有人送給我們一句話:現在的作者,年紀不大,作品不高,心氣到不小,總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教育人,試問,你們哪來的臉!
無力反駁!!!
繼續努力吧!虛心向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