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回2
聽到何語城這般說,江予辰望着盒子的心境便越發開始忐忑。
嵐音是誰啊?就算他現在記憶有損,但是那個睚眥必報,狡黠恣睢的小姑娘,卻永遠都不會在他的眼前消失。
何語城盯着江予辰的躊躇半晌,才伸手蓋住了那隻溢散着濁氣的盒子,他說:“師兄如果不想看,那我便替你先收着,待你什麼時候做好了準備,我在拿給你便是。”
說著,他白皙的手指便抓住盒子的邊緣,緩緩的向著自己的方位拖去。
“等等!”江予辰出言喚住了他。
“師兄現在想看?”
江予辰沒有快速的回答他,反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個被捂的嚴嚴實實的盒子,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的說道:“嗯!”
何語城又將那隻盒子推了回來,然後自顧自的喝起跟前的杯中酒。
靖無月在江予辰走後,便開始抓緊趕工,將手裏剩餘的材料都裱成了一盞一盞紅彤彤的蓮燈,沒了他那刁鑽的審美作祟,這些手到擒來的蓮燈也越發的在他的眼中完美了起來。
心裏裝着甜蜜,做起事的速度就快了許多,偌大的一片池塘,除了橫陳在冰面上的蓮燈,剩餘的都被靖無月擺放在了礁石上,或掛在了樹梢上。放眼望去,橘黃色的燭火躲在紅色的蓮瓣里隨風搖曳,將周圍的景物輝映的影影綽綽的,別有一番被星輝點綴的空濛。
做好了這一切,靖無月便抱臂倚靠在距離主門最近的一方岩石上,臉上掛着希冀的笑,目不轉睛的盯着那截晦暗的石板路,守着江予辰歸家的身影。
而恢復了大半的狐精,此時正拖着它蓬鬆的三條尾巴在屋脊與游廊間跳來跳去,不時的發出嚦湫的鳴叫,似乎很是興奮。
馮仙藻唯恐它的歡脫絞了這神祗的興緻,便尾隨在狐精的背後,誠惶誠恐小聲的呵斥着。
靖無月心情甚好,沒有理會這兩個畜生的吵鬧,只是時不時的望着那火紅的一團跳躍在檐瓦間,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獰笑。
江予辰將手覆蓋在那隻冰冷的盒子上,試了幾次都沒有勇氣徹底將其打開,反倒是反覆的施力讓他的手背爆出數道猙獰的青筋。
就在他決定放棄,將這隻冰冷的物件就此推開的時候,那漆盒的蓋子卻突然鬆動,緊接着隨着他手指離開的無形撩擦驀地彈開了。
隨着盒子的驟然開啟,何語城見到了曾經在落楓閣窺視過的奇景。
只見那隻其貌不揚的盒子竟從開啟的縫隙里爭先恐後的爆散出一陣耀眼的流螢,點點銀芒似星河滾燙,似皎月華光,彷彿天地間所有懸浮的螢芒都匯聚在了此處,稠密熠熠的灼人眼眶。
而在江予辰的眼中,透過那些流螢望見的竟是半朵蓮花形狀的透明魂魄,就這般孤獨的橫陳在這方狹小的盒子裏,聖潔而孤清。
無數的銀芒從蓮魂的身上爆散出來,簇擁在江予辰的身旁,頑皮而熱烈,似乎等待了千萬年的故人就在眼前,讓它們忍不住想要親近環抱。
越是目視着這半朵蓮魂,江予辰就越是沒來由的感到心口一陣撕扯般的疼痛,隨即腦袋裏就像塞滿了浸水的棉絮似的,堵塞的寸寸血脈恍若爆裂。
眼前的流螢越是密集,江予辰的視線就越是模糊,他有些承受不住的想要闔上那盛殮着魂魄的蓋子,卻不想慌亂之間手掌竟按壓住了那半朵脆弱的蓮魂。
於是四散的流螢成渦流狀被蓮魂盡數吸納,然後那朵潔白的魂魄便奇迹般的消失在了江予辰的掌下。
何語城:“......”
就在何語城目瞪口呆的當口,眼前的江師兄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此時的江予辰,竟比以往更加的孤冷,肅穆,周身縈繞着一層光而不耀的清氣華光,就連他身披的白袍都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之下渡上了一層皎月般的銀輝,而那服帖在背後的墨發更長,就連眉梢眼角間的嫵媚與哀愁都被盡數抹去,換上了只有在神像上才會見到的肅正明透,氣勢磅礴。
何語城知道江予辰不同於凡人,卻不想他的真身竟然是墮下凡塵的神祗。
因着神魂歸位,江予辰的神格突顯,他的額心若隱若現着一枚銀色的蓮花狀神印,而以雲間酒館為中心,方圓幾十里剎那梵蓮遍地,大量的無上清氣自蓮蕊里蒸騰出來,將裹束皇城多日之久的黑雪盡數凈化。
這些透明而神聖的蓮花自雪野里拔地而起,彷彿神跡撫摸大地,原野嚎叫的妖魔被至純的清氣激蕩的屍骨無存,於殘風中化為一捧雲煙徐徐飄散。
青雲宮下,兩軍廝殺對壘,這些猶如神助的蓮花霎時便解決了宋惜霜被魔軍圍困的局面,於是王朝軍士氣大振,就連陣前鼓舞士氣的戰鼓也擂的越發激昂。
無數的百姓自家門裏惶惶走出,虔誠的跪伏在蓮花的跟前,叩首朝拜,口中喃喃着神明保佑。
乍然之間魂魄歸位,江予辰的腦中流轉過這千萬年數不清的愛恨情仇,他無暇顧及自己的轉變,只得雙目赤紅的居坐在那,一時間無法消化掉這些擁擠在腦海里的記憶。
他是誰?
究竟是斷舌自保的名門少主,還是步步生蓮的虛辰神君?亦或者是翠微山上賢風雅頌的劍閣弟子,又或者是滿手血腥,弒師屠門的無極叛徒?
太多的畫面自眼前轉換而過,有困苦的,溫馨的,激昂的,無奈的!
他看到蒼梧之淵前業火穿心的悲壯,看到無上崑崙屍殍遍野的慘烈,看到九州四海群魔亂舞的晦暗,看到正邪對立那一張張包藏禍心,自私虛偽的醜惡嘴臉。
每一世的輪迴,他的眼前都懸浮着靖無月那張驕傲自負的臉,有時他是慵懶的,明媚的,有時他又是憂鬱的,頹喪的,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一副陰沉着臉,不苟言笑的樣子,洶湧的濁氣取代了他身上為神的榮耀,將他陰晴不定的面容隔絕在屍山血海的背後,時不時的展唇露出一抹勾深血腥的獰笑,手中的長劍兀自滴濺着渾濁不堪的污血。
江予辰在記憶的旋渦中死死的攥緊了雙拳,隨着情緒的波動,這個男人身上的肅殺之氣便越發濃重,只見他緊緊的闔着那雙凌厲的鳳目,面露痛苦與憤怒。
何語城望着他這般壓抑的模樣,越發不知該如何是好,若眼前之人還是凡身之軀,他也不會這般躊躇不前,可他現在已是神格加身,亦不是爾等焉敢褻瀆的存在。
這時掌柜的攜着店夥計從櫃枱里跪趴了出來,對着垂眸不語的江予辰接連叩首,激動的語無倫次。
“老天開眼呀!今個神明降世,竟然進了我這方寸之地,實乃祖上庇佑,天不亡我啊!”
“是,是,是!”店夥計以頭杵地,磕的砰砰響,“祖墳冒青煙,冒青煙啦!”
耳聽着身旁百姓的叩首,江予辰越發的心煩焦怒,只見他豁然睜開雙眼,鳳眸凌厲陰狠的望向那兩個忙着叩首的店家,眼角一滴不堪重負的血淚順勢滑落,滴濺在了潔白的霧銷上。
“江予辰......你......?”何語城雖然關心他此時的狀況,但也絕沒對他掉以輕心,是以他不動神色的將殘義化現在手,有些戒備的望着江予辰。
許是顱內的劇烈疼痛絞的他心煩意亂,江予辰盯人的鳳眸又戾又狠,只見他抬手對着何語城做了一個虛握的動作,霎時便有一股無形的氣力狠狠的攥住了對方的脖頸,然後他厲聲呵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直呼本□□諱?”
剎那間呼吸困難,何語城被迫吊在半空,艱難的說道:“江......師兄......我是......何語城......你的......同門......師弟......!”
這一刻的江予辰再一次不認識了他,也可以說他誰都不認識了,他現在只有滿腔的憤怒與委屈急需發泄,不管眼前是誰,哪怕是他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倖免。
何語城的修為雖然不及江予辰,但若從他掌下逃脫還是焉有勝算的,可是此時的江予辰神格加身,六親不認,手下的力道堪比閻羅索命,箍的何語城臉色發白,眼珠暴凸。
手中的殘義因不堪宿主的受制而爆散着青黃不接的靈流,陣陣將死的嗡鳴迴響在空寂的酒館裏。
先前還跪地伏首的掌柜與夥計哪裏會想到神明瞬息之間變成了索命厲鬼,紛紛哭嚎着連滾帶爬,挪進後院裏消失不見了。
“江......師兄......你......冷靜!”何語城在神力的禁錮下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無力與不甘,可他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他那雙哀傷的眼眸望着毫無神志的江予辰。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柔和的佛光竟自江予辰的袖櫞之中激射而出,霎時便卸盡了他暴虐的力氣,緊接着江予辰便安靜了下來,整個人無力的癱坐在了凳子上。
得了鬆懈的何語城伏趴在桌面上狼狽喘咳,卻仍不忘將殘義攥在手中。
袖櫞里的念珠還在微微的發散着玉質般的柔光,將這個虛弱且剛硬的男人溫柔撫觸。
江予辰扶着額頭隱忍着顱內翻江倒海的劇痛,耳畔則響起了靜林寺晨鐘暮鼓的梵音。
鑒釋,是你嗎?
靖無月望着腳下潔白的蓮朵,淡笑的面容突然多了一抹言不清的哀愁與苦澀,他最怕的那一天終於來臨了,可他仍希望那個尋回了記憶的男人能來赴他的死前之約。
別院裏充斥着大量的純正清氣,將以邪入道的馮仙藻驅逐的痛苦不堪,只見她藉著邪影的結界躲避在一處空樓里,以自身為中心源源不斷的蒸騰着濁氣,去抵抗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清氣。
狐精已經徹底被清氣凈化,淪為一抹虛影溢散在角落裏,再也沒了生還的可能。
“想不到這人間竟有神明存在,這般強悍的修為,真不是爾等可與之比擬的。”邪影捋着並不存在的鬍鬚說道。
馮仙藻魂體受損,呼吸困難,胸腔疼痛,仍不忘回嘴道:“為何只有我這般難受,您卻安然無恙?”
邪影思腹了一會兒,說道:“許是老夫修為深厚,就算是神明也無法取得老夫的性命。”
馮仙藻覺得這不是修為高低的事,而是她有一種很強烈的撕扯感,似乎這具身體裏有什麼意志在作妖,想要將她從黎清的身體裏推出去。
方圓幾十里的梵蓮因着江予辰的虛弱而瞬間枯萎,淡淡的玉色流螢飄蕩在這片頹敗的土地上,彷彿暗夜裏無依無靠的螢火蟲。
白寧自廢墟之上抬起晦暗不明的臉頰,衣襟內的霜玉不安分的躁動發燙,他站在中原與江南交界的神廟上,遙望着焚天祭祀塔處的衝天之火,無盡的悲涼與衝動交織在一起,讓他這倥侗的半生有了消失近千餘年的惶遽與哀痛。
隨手將積壓在橫樑上的疫雪震落,殘破的廟宇露出一尊飛天的菩薩像。
轉過身,白寧靜靜的凝望着香案前那一束未燒完的檀香,突然感到了徹骨的冷瀰漫上了心房。
此時此刻,他急需一團能溫暖身體的明火,因為這裏,實在是太冷了。
江予辰回首着每一世的身不由己與屈辱加身,眼角流淌的血淚似朵朵紅梅初綻,傲骨而脆弱。
直到他從靖無月的暴虐里緩過神來,又墮入到了白寧心思縝密的陰謀里。
自崑崙墟一役之後,江予辰徹底摸清了這罪惡的源頭,可是彼時的他已經被白寧囚禁在了彼岸雲台,徹日都被赤焰獸看守着,走不出這方寸之地的寢殿。
第一次自這方潔白的床榻上蘇醒,江予辰還是懵懂與新奇的,可當他看到一側執卷品茗的白寧時,那種由內及外的惕憟就如排山倒海般猛烈,讓他忍不住僵硬在了床上。
見他醒了,那張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上多了以往不曾出現的眷戀,他先是放下裊着茶香的杯子,又將那捲研讀過半的書冊攤在桌面上,人畜無害的笑道:“早安,我的愛人。”
江予辰驀地睜大了眼睛,嗓音乾澀的說道:“你......你叫我......什麼?”
“愛人,我愛慕之人。”白寧篤定的說道。
江予辰轉過頭,望着魂殿高高的穹頂,說道:“你什麼時候,懷揣了這樣骯髒的心思。”
“在你來崑崙墟之前。”白寧說道:“我知道你沒有了那些記憶,但我卻無時無刻都沒法忘記。”
江予辰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
在他還沒有被佛祖流放至這處苦寒之地的時候,他自至臻幻境裏呈一朵蓮花狀沉眠着,因着少了一魄,在佛前聽經的幾萬年他都沒有幻化出人形來。
那時的鑒釋已經徹底洗去了身上的暴虐之氣,守着江予辰默念心經,參悟佛道,手中流轉的一百零八顆菩提子,靜靜的記錄著這些平淡而祥和的歲月。
忽一日神鳳以雷霆之勢攻上了三十三重天,於佛祖跟前怒焰滔天欲開殺戒,實乃恣意妄為,大不敬。
眾羅漢菩薩力戰七七四十九日,終於在佛祖的授射下神鳳被關進了至臻幻境,而這一□□,就撬開了白寧與江予辰勾連在一起的宿命。
神鳳乍一入了幻境便氣急敗壞的爆漲了火焰,而上清玉蓮又是水系靈元的另一個法身,於是水火不相容,彼此蓄勢力抗,衝天的業火與鋪天蓋地的水牆彼此焦灼,互相制衡,在各方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不願屈服的時候,江予辰與白寧竟在白茫茫的霧氣里各自化了人形。
恍若鏡生的兩個人乍一四目相對,就完美的區分出了彼此。
白寧生性桀驁,不喜束縛,骨子帶了點靖無月的狂妄與藐視。
而江予辰卻與前世沒有任何區別,只是為人更加的孤冷與不屈,站在這片雲霧繚繞的幻境裏,彷彿皚皚山巔上的一株傲骨蒼松。
自此一眼,江予辰就入了他白寧的心,於是這個初化了人形的炎鳳想也未多想的便走上前來,攬住江予辰的腰,低頭吻了下來。
江予辰空洞的鳳眸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彷彿對方吻住的只是一截木頭,只是當白寧控制不住將他橫陳在皓水之上,揭開他的衣衫猛烈侵犯的時候,江予辰才感知到疼痛與屈辱,於是他奮起反抗,裹着一身的青紫與這個登徒子斗在了一起。
蘇醒過來的江予辰沒有任何前世的記憶,他不記得靖無月是誰,也不知道鑒釋是誰,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奪了他性命的究極神鳳。
他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摧毀一切想要玷|污他的腌臢。
這場沒日沒夜的鬥法,最後是白寧心軟放了水,從被業火崩開的縫隙里逃了出去。
而這一逃就逃了千餘年。
自白寧走後,江予辰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直到神鳳第二次擾亂須彌界,他們兩個才正式平靜的相處起來。
起初,江予辰對這個呱噪的畜生很是厭煩,但為了凈化他身上的戾氣,只好勉為其難的日日為他誦讀經文,但更多的時候,都是白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個字都沒能聽進去,他喜歡逗弄沉默寡言的江予辰,為他講述自己在三界遊盪的見聞。
若說江予辰對他沒有動過心,那必定是假的。如若真的不曾心動過,他也不會答應白寧的要求,隨他逍遙三界。
可江予辰這輩子,註定得不到平淡的幸福,就在他憧憬着美好未來的時候,鑒釋的出現,無情的打碎了他的希冀。
猶記得那一日是個月桂飄香的傍晚,江予辰佇立在香氣濃郁的花樹下,腳下的梵蓮隨風搖曳。
鑒釋踏着一地的水波而來,靜靜的佇立在他的背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予辰,你長大了。”
江予辰自化形開始就是成年人的模樣,是以他對這位高僧所言的長大很是不解,於是他轉過身來,將纏着白玉念珠的手抬起,單手在胸前作禮道:“大師。”
這一聲大師,疏離而淡漠,字字昭示着他們已然是前世與今生。
鑒釋有些哀傷的淡笑着,說道:“我今日來,是為了跟你講一段故事。”
忽一陣疾風而來,捲起二人素雅的白袍,江予辰在墨發浮飛的間隙里看到一貫肅冷的鑒釋臉上,靜靜的流淌下一滴清淚。
那淚珠,晶瑩而飽滿,似乎包裹了數不清的離愁別緒,哀默悲傷。
故事的前半段是一個孩子簡短的刀口舔血的生涯,後半段則是一個有關信仰與捨命的悲壯。
鑒釋講話的語速明顯透着心酸難捱的遲緩,他望着這個死而復生,悲苦了一輩子的師弟,哽咽道:“我的師弟,為了成全一個神祗的永固而獻出了自己的性命,蒼梧之淵前,業火穿心,萬蓮悲憫,他以一介凡軀抵住了三界的顛覆與災難。”
江予辰垂眸輕詠一句佛號,抬眸說道:“此等壯舉,實乃大義。”
“是啊!大義,無畏。”鑒釋感嘆道:“可他不知道的是,這神鳳出淵,三界輪轉,本是鴻蒙之初就定下的規矩,任何人干擾了秩序的行進,都將遭受永生永世的反噬之苦。”
江予辰困惑道:“這是何道理?那個人阻止了神鳳造孽,是挽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生靈,怎麼造物主還要這般降災禍於他?”
“因為這個塵世早已腐朽,創世主神布下這等究極的武器就是為了清洗糟粕,還三界一個政清人和。”
“可是為了一個所謂的政清人和,就要犧牲掉無數純真的生命,這等道理我實在是不懂。”
江予辰在金桂飄零的唯美里,暗淡了輝映星河的鳳眸。他還是依如前世這般,執拗而單純,自己所認為的哪怕是有千萬個道理,也無法說服他。
鑒釋抬手接下一粒金粟,望着那一點的馨香,說道:“人這一生,回頭萬里,故人長絕,不過都是滄海洪流里的一粒蜉蝣,遵循秩序才能赤子情深。”
江予辰不能苟同,於是他借身而過,身姿清逸縹緲,“大師今日的故事講的不好,請恕予辰失禮了。”
他輕輕的邁步走過,仙衣勝雪,絕艷端肅,恍若一陣裹挾着白雪的風。
鑒釋沒有惱怒他的輕禮,轉而背對着他說道:“我那個師弟,名叫江予辰,本該在業火穿心的時候就此從世間隕滅,可是命盤錯,輪迴苦,他將背負着阻礙因果倫常的業障,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江予辰踏着滿池的青蓮驀然佇立,面有霜寒的說道:“大師這是何意?”
“我不過是不忍你再一次墮入紅塵,去受那生生世世不得善終的苦。”
驀地將手中的金粟攥緊,鑒釋轉過身,哀痛的說道:“你知道白寧是誰嗎?”
“神鳳的化身!”江予辰答道。
“不錯!他確實是神鳳的化身,但他只是神鳳被迫剝離的一縷衝天魄,待時機成熟,他會再一次與本體融合,然後帶着肅清三界的使命,焚了這三界眾生。”
江予辰面無表情的望着他,“有我在他身邊,他不會這樣做的。”
鑒釋在洋洋洒洒的金粟里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正是因為你,他才重燃了憤怒的業火,絞的三界不得安寧。”
“為什麼?”江予辰蹙着眉,困惑道。
“因為你的命定之人不是他!待你與那個人相遇,勢必會讓白寧嫉妒成狂,到時求而不得,劍戟相向,你會慘死在他炙烈的愛|欲里。”
鑒釋雖然苦修佛道,卻對推演之法爐火純青,前世自江予辰身隕之後,他躲在靜林寺里整日演算,而每一卦都是命途多舛,死於摯愛之手。
所以他才會在圓寂之夜去找了靖無月索要了江予辰的魂魄,他不想這個視若親子的師弟再跟這些神明有任何牽扯。如若當初沒有他靖無月的死命糾纏,師弟也斷不會為情為信仰而死,也就不會間接的成了他們兩個神明爭奪的對象。
江予辰這一輩子,降生在勾心鬥角的名門望族,卻沒有享受到少主該得的榮耀與順遂,反而成了族裏爭權奪勢的犧牲品。
入了世,因這了不起的身手與舉世無雙的樣貌,頻頻受到覬覦跟迫害,那樣孤立無援的一個孩子,輾轉在人世的骯髒里,拼了命的為求自保。
好不容易入了空門,本該平安喜樂的渡過餘生,卻因驚鴻一瞥,葬送了後半輩子。
可他江予辰舍己為生的悲壯,非但沒有換來下一世的安穩,竟將此後的生生世世都搭進去了。
鑒釋不忍江予辰重蹈覆轍,於是他踏着滿地的心傷來講述這個晦暗的故事,請恕他刻意的隱瞞了靖無月的付出與捨命,因為在他看來,這都是那個神明虧欠他師弟的。
“您是說,我......不能跟他走?”江予辰鳳眸暗淡,情緒里是說不出的哀傷與失落。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肅寂清寡的須彌界,他很想去白寧口中所說的人間去看一看,看一眼那四季鮮艷的花草樹木,嘗一嘗那五彩斑斕的蔬果美食。
鑒釋迎着微風點了點頭,“只要你永遠不再出現在他們面前,那些勾連在你命軌里的孽緣,就都會煙消雲散。”
聞言,江予辰垂眸淺笑,他慣是聽得進,看得開,但是心裏的堅定還是絕不動搖的,他雖然嘴上沒有辯解,但不代表他心裏會臣服。
“多謝大師的提醒,予辰知道該怎麼做了。”
說完,江予辰便在鑒釋慈愛悲痛的目光里漸行漸遠,獨留皓水上一朵接着一朵搖曳的梵蓮,而每一朵的盛開都是寂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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