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鬼知道岔勁是怎麼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被老婦人忽悠成人形拐杖、攙扶着她回家的。
他可是鐵血蒼雲軍啊!他盾刀下的擊殺數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他是浩氣盟的陣營領袖之一,精通指揮干架,無論局勢再怎麼不利都能找機會反殺,單挑別人輸掉的次數屈指可數,這麼一個暴力輸出、戰場精英,竟然就幹了一份拐杖的活兒?
丟人,太丟人了。要是被他在大唐的幫會成員知道,那些個二傻子非得嘲笑死他。
岔勁想抗議,很想。
然而實際上,硬邦邦的玄甲蒼雲軍不僅默默把腿腳不便的老人攙到公寓樓內,還用對方給的鑰匙打開門,把她扶到沙發上,貼心地幫她開燈,又順手把拐杖放到了門邊。
老人就在沙發上樂呵呵地看着他。
……不,岔勁是真想抗議的,但是……看嘛,人家老奶奶要自己拄拐回家也不是很方便的樣子,還不如有個人看着、幫個忙……
岔勁沉痛地低下頭,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頭頂的小尖尖。
從剛才的交流與觀察來看,他大概知道了這地圖的規則。在這裏,人們的外表並非一塵不變,他們會長大、會衰老,老到行動不便時也沒有辦法。
也就是說,這裏的人沒法通過死亡來刷新掉身上的衰老、腿腳不便等debuff,即負面狀態。
他們八成沒法復活。
雖然岔勁殺敵無數、從不手軟,但那是建立在被他幹掉的人們能夠復活的基礎上。在死亡后可能不會復活的地圖內,人們一狗帶就相當於退服不玩兒,再也不會回來。
對於世紀佳緣三遊戲角色來說,他們的存在只限於遊戲內,也只會在遊戲內。而退服,那是禁忌。
無論是作為一名大唐來客,還是作為擁有一身浩然正氣的浩氣盟成員,岔勁不會希望任何人退服,無論是自願還是非自願。為此,他已經決定在這個新地圖內改變自己慣有的干架習慣,不讓自己輕易造成別人的退出。
所以他忍不住多關心了一下人家……這很正常吧?他得防止老太太突然摔一跤就gameover對吧?
滿身滿臉都是血的蒼雲想了想,覺得自己的邏輯毫無問題,他又自檢了一下,代碼運行正常,沒出錯。
那就是沒毛病!
於是岔勁最後看一眼好好坐在沙發上的老人,在心裏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打個無比正確的勾,轉過身,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老人叫住他,見年輕人看過來,又伸手指向一邊的浴室,“你也許需要清理,請不要客氣。”
室內的暖光燈安靜地照着他們倆。
岔勁沒聽懂對方講的啥,只能看到老人那張慈祥的臉,笑容加深了她臉上的褶皺,這下倒是越看越老了。
就算聽不懂,他還是大致認得浴室的。
浴室是大唐的千年後……世紀佳緣三玩家所處的那個年代中,人們的建築設施之一,作用相當於大唐的河流或者大木桶,可以用來清洗污漬。
岔勁這才想起來,自己頭髮里、玄甲上和臉上還充斥着上次狗帶濺出來的血,雖然不礙事兒,但於情於理,他確實得在戰鬥結束后找機會清理清理,方便下次行動。
就算那些血都凝固成塊了,洗起來肯定麻煩得很,這事兒還是省不了。
因為幫了別人,把她扶回家,所以得到回報,獲得浴室的使用權。這從邏輯上說得通。就算是在不認識的地圖,大體的規矩總不會有錯。
於是岔勁想了想,沖老人點點頭,恭敬不如從命地用了人家的浴室。
事情就開始從這裏變得奇怪了。
……鬼知道他為什麼會在洗澡后同意留宿,並懵懵噠在側卧不知道用來幹啥的床邊杵一晚上,鬼知道他為什麼會放心不下老人,最後演變成第二天他斬釘截鐵地把老人留在家,自己則出來找工作。
為什麼……
岔勁腦殼疼。
一切的道理很簡單,但總有些怪怪的。
他的思路很清晰。只要有工作就能賺錢,賺到錢就能增加收入而不是讓獨居的老婦人吃低保——就他現在所知的信息來看,這裏的人得吃東西,最好還要健康的——而有錢就能買健康食品,讓老人的日子過得好些,不那麼容易突然退服。
但他為啥要這麼做?就為了一個剛認識的老人……
可是,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已經在他的好友列表裏了。如果她將來去世,她的名字會永遠灰下去,或者索性像被玩家刪角色退服那樣,直接從列表消失,再無痕迹。
岔勁的好友列表已經消失過很多人了。
這個消失的數目沒必要再增加。
岔勁想工作賺錢,幫幫人家。
出發點沒問題……大概。
但問題在於岔勁不會說這裏的語言啊!語言不通,他怎麼找工作賺錢?
他怎麼就這樣決定了呢?
……鬼知道為什麼。
岔勁苦惱地再次摸摸自己的天線。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成功在布魯克林的大街上找到了會說中文的東方人,並且在這人的引導下,毫無防備地……到工地搬了一天磚。
哦,搬磚。
身為堂堂一大幫會首領,浩氣盟攻防指揮之一,戰場指揮小能手,單挑不敗神話,副本龍頭團長,連種菜和殺豬都懶得搭理的大人物,岔勁覺得,搬磚……實在有點兒丟人。
於是他沉默着,乖乖幹完活兒,拿到了工錢。
然後為了體現骨氣與地位,他反手就甩了那介紹工作的傢伙,立志從明天開始不搬磚!
……所以為啥他今天幹完了活兒?
天知道。
為什麼他明天還要工作?
鬼知道。
不過其他的暫且不論,金斯利太太好像很喜歡菠菜肉末湯呢!
真是件好事!
岔勁深深嘆了口氣。
……他怕不是被新地圖特有的沙雕病毒入侵了,整天不想着打架,一門心思都奔保護老人上去了。
岔勁真是怕了這些看上去不能把自己照顧好,還偏偏要獨居的人。
喏,正說著呢,又來一個。
“這是史蒂夫,”金斯利太太愉快地招呼着岔勁,輕輕拍拍身邊人的肩膀,“可以讓他教你英語哦!”
岔勁沉默得跟個康橋似的,冷漠地看向老人旁邊那個年輕人。
說是年輕人,這青年可完全算不上是“年輕力壯”的範疇。他固然有着一頭漂亮金髮與藍眼睛,卻面部瘦削,整個人柔弱得像是一根風吹即倒竹竿,露在外邊的頸部看上去骨感的很,那件最小號的襯衫掛在他身上都顯大,就像被生硬地掛到了更小號的晾衣架上,風一吹就能看到啥都沒有的內里。
就剛才被老人輕輕拍那麼一下,這位“史蒂夫”都抖了三抖,活像被拳擊冠軍拼盡全力重重捶了一拳。
……好吧,又是一個時刻在退服邊緣摩擦的。
隨着金斯利太太的介紹,史蒂夫的頭頂文字也完全顯示了出來。除了那個名字以外,沒有稱號,沒有幫會,血條是滿的,滿血數值卻連金斯利太太的一半都沒。
不僅如此,這小青年的名字下邊掛着一長串debuff,什麼哮喘啊,心臟病啊,風濕熱啊,高血壓啊,說明都是“不定期會發作並掉血,大概率會併發”,標註的掉血量還挺大,再結合他那層薄薄的血皮,看上去觸目驚心。
岔勁一看就差點給跪了。
……這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啊?
金斯利太太看岔勁不說話,權當他不知道怎麼打招呼。於是她決定代為介紹,咣地拍拍蒼雲軍萬年穿身上的、硬邦邦的鐵殼子,“這是金,我家的新成員!”
岔勁沒聽懂她說的話。
不過……
“岔勁。”他糾正。
名字上的錯誤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這下,史蒂夫也進了岔勁的好友列表。
列表中唯二亮着的退服邊緣二號跟退服邊緣一號擠在一起,相得益彰。
走路都不便的老婦人放心地把大唐軍人扔給柔弱豆芽菜史蒂夫,柱起拐杖走出門,往她社區勞動的工位去了。
岔勁欲言又止。
“她……”他說了個簡單的英文單詞。
她就這麼出門,不會出事嗎?會不會半路突然嗝屁?
“沒問題的,”豆芽菜同志會意,一邊說,一邊沖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的岔勁豎起大拇指,“她能照顧自己,”說完,他又不太自信地小聲補充,“……其實我也可以。”
其實岔勁沒必要那麼小心翼翼地看他……
岔勁仔細分析。
這小子比的大拇指足夠讓岔勁明白意思,但他除了表明金斯利太太沒問題,絕對還夾帶了其他私貨。
夾帶了什麼呢?
聽不懂。
岔勁抬起自己的手,用覆蓋黑甲的手指在金斯利太太家牆上比劃了幾個英文單詞。
就算不會說,至少他的書面英語是過關的。
Ineedwork.
我需要工作。
岔勁這麼一動作,幾乎把史蒂夫整個人罩在自己的陰影下,愈發顯得這棵豆芽菜嬌小了。
體弱多病的脆皮青年在玄甲戰士面前,簡直就是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可憐。
如果真動起手來,史蒂夫也的確完全沒有勝算。
岔勁輕輕一推就能讓他血條歸零,當場去世。
然而,不知道從哪來的底氣,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可憐面對黑漆漆的大魔王就沒帶怕的。
“不,不是工作,”豆芽菜一本正經地反駁面前身形高大、極富壓迫力的人,藍眼睛裏滿是認真,“你需要學習英語。”
在這麼長一句鳥語中,岔勁能聽懂那個詞!
雁門關衛士猝不及防地眨眨眼,無語凝噎:“……”
岔勁不想學。
他最討厭學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