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畔(4)
行遠立馬讀懂了世安的眼神,使了個隱身神通,將二人的身形隱匿了起來,然後直奔衙門口而去。
衙門口冷冷清清的,地上還散落着一些紙錢。有衙役的閑談傳了出來:
“那些刁民又開始了,難道是又準備來衙門口鬧事、就地辦喪事不成?”
“誰知道呢。不過這年頭,誰家裏還沒個餓死的人呢?”
“唉,這種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哇。”
“天降不祥,我等屁民又能如何?”
一陣沉默。
兩人走到那告示欄前,瞧見上面烏七八糟的貼了諸多訴狀,言辭切切。
好在正中央那塊乾乾淨淨,無人敢沾惹。
那裏端端正正的貼着一張黃底雲紋的布榜。布料上乘、字跡蒼勁有力,再看看落款便知,這即是那皇榜了。
行遠仔細看了看后,正要伸手將那皇榜揭下,卻又縮回了手。
世安小聲問:“怎麼啦?”
“先看看城內情形,再揭不遲。”行遠往旁看了一圈后,腳步一轉,和世安一同沿街溜達起來。
路邊的兩側店鋪,大多都生意蕭索,擺放物品少之又少。若不是店門口的招牌還算吸睛,簡直要讓人誤以為是出來乞討的、而不是來賣東西的了。
世安想到前世混入這城中時,所見到的一派和氣與喧囂鬧騰。那時,城中的空氣都彷彿帶着滋潤臉頰的淡淡水汽……
她不禁在心中嘆道,這果真不像是什麼水城,倒更像是個“死城”啊。
她又想到之前在白牧城時,最先對她微笑和招呼的便是良畫了。彼時他在街頭用術法賣藝,瀟洒脫俗……現在卻只能以一具虛體存在她鬢邊青蓮中,不知生死。
行遠見她神色黯淡的撫摸着鬢邊青蓮,心下瞭然。
他柔聲道:“我們先去找個地方歇着,晚些時候再想辦法查看吧?”
世安神情懨懨的點頭,隨他左繞右繞的選了又選,才選中了一家頗有氣派的大酒樓。
這大酒樓通體呈硃紅色,樓角上掛着幾串大紅燈籠,裏面人聲鼎沸、推杯換盞的甚是熱鬧,酒菜香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倒是與其他一派灰白落魄、乾巴冷清的店鋪形成鮮明對比,一點也不像是同一個城中的店家。
在樓上落座后,行遠點了些素日裏世安比較愛吃的一些葷食,又給她斟好茶水。但為防世安被錯認成是“邪祟”,行遠並未解開她身上的隱身神通。
旁邊忽然有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是一聲問候:“這位小師父,也是來斬妖除魔的嗎?”
世安迅速地抬眼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個道士。
那道士看起來如行遠般年輕,身着淺色道袍,臂彎里鬆鬆挎着一柄拂塵。
“斬妖除魔”,這四個字世安從未聽小和尚說過,大多是從道士、修士口中聽到的。
呵,真是笑話。
妖魔鬼怪又怎麼了,難道竟都是壞的不成?難道人族就沒壞的了?
世安咬咬牙,正準備起來好好教訓他一頓,卻被行遠搶先答道:“道友說笑了。小僧只是路過此處,稍作盤桓之後便要離去。”
那小道士眉眼彎彎的笑:“原來如此,那小道就不打擾小師父啦。”
“道友且慢。”
行遠又道:“方才我上樓前,聽人議論說什麼皇家、大仙什麼的。不知道友可知此為何事?”
那小道士眼珠轉了轉,視線移向行遠面前的諸多葷菜。顯然因他看不到世安,便以為這些烹烤燉煮的雞鴨魚肉都是這小和尚享用的。
這是在懷疑他的身份。
行遠面不改色,半真半假道:“實不相瞞,小僧才來此地不久,又苦於化不到齋食。實在是餓得發慌,只好點些來聞聞味道而已。”
聽他在這兒騙人,世安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來。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點,看來他是徹底做不到啦!
小道士同情地看着他:“我知佛門僧人清規戒律太苦,但沒想到小師父你竟被餓得如此清瘦,真叫人心疼……放心吧,我必定不會告訴旁人的。”
行遠雙手合十,感激道:“如此便多謝道友了。”
小道士神神秘秘的湊過來,一屁股坐在世安身邊,問道:“你可知這渭水城中,有位護城大仙?”
行遠眼角一跳,正要讓他離世安遠些,卻見世安朝自己搖頭,便按捺下心中不悅,答:“不知。”
小道士又說:“哎呀,傳聞這渭水城中有些人和事實在太不像話,惹得天庭暴怒,便要毀了這裏。”
見行遠神色專註的看向自己,小道士賣弄得更起勁了:“據說那護城大仙原是個天庭仙倌,是個很好的仙。他不忍這麼好的地方被雷劈成渣,就私自下界來暗中相護至今了。城中百姓無不感激他的恩德,都說若不是他相護,這座水城便真要成死城了呢。”
世安心想,這傳聞真是狗屁不通。
若真是什麼天庭暴怒,那那個仙倌肯定是要被捉回去問責的,哪裏還輪得到他在這裏做一尊自身都難保的泥菩薩?
還指望他相護……說不定反而就是他逃至此處,結果引得天庭降怒,渭水城才淪落至此的呢?
行遠露出瞭然的神色:“多謝道友告知,小僧大概明白了。”
小道士熱切地問:“小師父既然已經得知了原委,不妨與我一同去為民除害、讓那大仙早日回到天庭去,也算是美事一樁?”
行遠頌了聲佛號:“實在抱歉。小僧還有要事在身,恐不能與道友同行——”
他瞥了眼世安,繼續道:“助這城中百姓了。”
見小道士正欲出言相留,行遠立馬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道友慢走,小僧就不送了。”
小道士收起臉上的笑容,緊皺眉頭憤憤站起,冷哼了聲拂袖而去。
世安見他對道士如此不客氣,又高興起來了,話也多了:“你說那小道士是不是也奔着皇榜來的?那上面可說了,能救渭水城者,除賞金千兩外,還會被聘為國朝駙馬……我記得道士是可以娶妻的誒。”
行遠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水,偶爾點頭應和着,毫不關心那小道士到底為何而來。
世安又道:“若你此次立了大功,肯定也會成為那什麼來着……乘龍快婿啦?”
行遠手上動作一僵,將一碟羊肉擺在她面前,淡淡提醒道:“我只是奉師命來此,本就無意於什麼皇榜。且佛門子弟,不可婚嫁。”
“原來你上次說’我亦可婚娶’,敢情是唬我的?”世安嘖了聲。
她居然想到那裏去了?!
行遠心裏有點喜悅,又有些懊惱,趕忙道:“那不是唬你的。”
“那你到時候還是要去求娶公主咯?”
世安淺啜了口茶水,微抿薄唇,滿眼促狹之色。
她的雙唇因稍稍用力而呈現出艷紅色,一如他在寺中靜坐時,曾看到的燦烈紅葉般奪人心魄……
行遠愣怔地看着她,懷中的赤蓮又有些發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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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你怎麼了?
行遠:每每我心緒波動時,這赤蓮就會發燙。
世安:那你此刻又為何心緒波動呢?
行遠:你……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