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
凌水閣外靜靜停着帝王的儀仗,一干奴僕跪在外間,大氣也不敢出,白露心中暗暗叫苦,雲婉儀素日不喜旁人貼身伺候,這時候想提醒也是沒法了,只盼着主子不要說些什麼出格的話來。
眾人皆是卑躬屈膝,便顯得那身着緋色團龍服的帝王愈發尊貴無匹,太元殿大總管吳庸不明白皇上為何忽然停在此處,也不讓人通報,他將手中拂塵換了個邊,斂着眉目試探性的低聲問道,
“陛下……?”
“嗯。”
男子淡淡垂眸,聲音低沉,不辨喜怒,那一聲“嗯”也不知應了什麼,只是站在原地隔着疏影盆栽,復又瞧了眼窗邊的人影,可惜那持扇女子已轉過了身,只瞧見發間墜着白玉鈴鐺的深紅髮帶。
吳庸能在帝王身邊貼身伺候,自然有幾分能耐,聞弦音而知雅意,輕聲解釋道,
“陛下,似乎是……倚竹軒的簡貴人。”
簡宿涵並不受寵,他也是想了會兒才想起來這號人物。按理說知曉美人何處,應該高興才是,可這位帝王天生邪性,聞言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緋色袖袍中露出一截純黑的滾金邊箭袖,他似笑非笑,一雙眼睛鷹似的銳利,
“朕問你了么。”
語罷轉身上了鑾駕。
“下次少自作聰明,回太元殿。”
吳庸見狀有些傻眼,反應過來暗自抽了自己一嘴巴,忙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陛下不瞧瞧雲婉儀么?”
“不瞧了,她整日說些詩詞歌賦的朕也聽不懂,頭疼的緊。”
皇帝右手習慣性的抵住額角,擋住大半張臉,落下的陰影將他的臉分割成明暗兩邊,哪一面卻都不甚讓人歡喜。
他久經沙場,少年戎馬,通身的殺伐之氣讓人不敢直視,更何況,這位帝王並不喜歡旁人直視他。
帝王鑾駕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所見之人無不俯首叩拜,吳庸心裏正想着事兒,耳邊忽然冷不丁響了一句,
“簡貴人……聽着有些耳熟?”
吳庸反應過來,忙道,
“陛下,簡貴人與雲婉儀素來交好,許是您去瞧雲婉儀的時候碰見過兩回。”
只是都沒正眼瞧過便是了。
皇帝皺眉思索片刻,想起什麼似的,
“哦,就是那個大冬日裏在折枝園賞梅,把自己凍病的那個?”
男人不理後宮的事只是因為不想理,卻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再者說前朝嚴謹,許多樂子還得從後宮找。
簡宿涵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樂子,古代文人墨客遊戲甚多,行酒做令取飛花,哪個都比狗皇帝看笑話來得風雅高貴。
“花近高樓傷客心。”
“落花時節又逢君。”
雲婉儀與簡宿涵正一邊對弈,一邊行飛花令,往往前者話音剛落,後者便接了下句,囫圇來去已行了十二輪,
“春江花朝秋月夜。”
“人面桃花相映紅。”
“不知近水花先發。”
“沾衣欲濕杏花雨。”
“霜葉紅於二月花。”
簡宿涵落下最後一子,結束了棋局,不失風度儀態的道,
“承姐姐讓。”
“往日竟不知你棋藝如此精湛,改日再來對弈,便在院中的石蘭花叢旁布下棋局,行酒做令也能得幾分雅趣。”
雲婉儀實在不像一個落了胎的人,神情舉止無半點憂愁落寞,有的只是洒脫。方才白露惴惴不安的來報,說是帝王鑾駕曾在外間停了許久,她也無半點驚慌,神色古井無波,甚至瞥眉帶了些許不悅之色,只冷聲道:“走便走了,還要我追上去請安不成?”
簡宿涵越來越喜歡雲婉儀了,不陷情愛富貴的女子總是能有一身傲骨的。當然,也許是因為皇帝目前把一切富貴寵愛都捧到了她跟前,所以她並不稀罕,就如前世的簡家大小姐,走路踩到金子都懶得低頭去撿。
但若有一日……這些都沒了呢?她還能繼續如此淡然嗎?
簡宿涵不知道雲婉儀會如何,她自己反正是做不到的。
凌水閣內的擺設無一不是萬金之數,桌上瓜果點心也都是時時替換的,不似倚竹軒,想吃點好的還得往膳房使銀子看臉色。
這便是有寵和無寵的區別。
簡宿涵不羨慕,也不嫉妒,只是她既然有這個能力,為什麼不努力讓自己過的更好一些呢?身在後宮,不爭是不可能的,低調做人也許能換得一時平安,但難保哪日不會成為別人宮斗的犧牲品。
例如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
更何況,那樣默默無聞的過完一輩子有什麼意思,絕色紅顏變白髮老嫗,冰肌玉骨成鶴髮雞皮,蹉跎的不僅是歲月,還有血性。
心念轉換隻在一瞬,簡宿涵看了看天色,對雲婉儀的邀請欣然應允,
“恰好前些日子得了幾丸旬令十里香,對弈燃着可一同細賞,時候不早,我便不再多叨擾了,也請姐姐千萬保重身子。”
今日二人誰也沒有提落胎的事,只當老友重逢閑聚,可謂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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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個人感覺進了後宮這種地方,不是不爭就能活命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有些人選擇平平淡淡,有些人想轟轟烈烈,都沒錯啦。
最好的路就是狗皇帝現在趕緊掛掉,然後都成太妃頤養天年(前提是不用殉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