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皇帝出殯的那一天,長公主也到場了。
她一身白衣,平靜的臉上無悲無喜。
小太子跪在靈柩前,臉色慘白,他始終垂着頭,臉側的長發遮住了眼神。皇后就站在他身旁,神情肅穆,緩緩對着靈柩行禮。
“起棺!”
百官跪伏,純白的布條在空中飛舞,冥紙燃燒的灰燼隨着風也飄向上空,哀樂奏響。
一代帝王從此長眠。
長公主沉靜的雙眸里也劃過一絲怔然,她的視線沒有方向,空茫茫的,忽然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戚源站在人群中,平靜地看着她,眼裏無波無瀾。
他此時的心情格外平靜,既無對往事的不甘也無怨恨,一腔的憤懣在皇帝死去那瞬已然消逝,而剩下的悲愴也被沈清如全數撫平。他已經可以平心靜氣地面對長公主了,這個實際上是他的母親的人。
長公主靜靜地看着他,露出悵然若失的笑容。
她轉身離開,戚源自此再也沒見過她,只是後來在皇帝入地宮時,得知長公主也跟了進去,她飲了一杯毒酒死在了帝王的棺側。
戚源沉默良久,准允長公主同葬地宮。
他忽然憶起那天,在沈清如逼問他的秘密時,他最後坦白的心結。
小時候,長公主與戚老將軍相敬如賓,雖不夠熱情,但也足夠和睦,戚源以為她只是不喜歡孩子,所以他才得不到母親的歡心。
然而年幼的孩童,總是抱有期望。
他時不時喜歡偷偷躲在樹叢里看着長公主,看她坐在涼亭里賞荷,作畫,一邊為自己母親感到得意一邊又為自己不得喜歡感到傷心,直到那日他窺見了一個骯髒的秘密。
當時戚老將軍在邊境作戰抗敵,皇帝來了將軍府探望長公主。
年幼的戚源親眼看見身着龍袍的男子將長公主壓在涼亭柱上親吻,而長公主……並未推拒。
他的世界瞬間就碎了。
“最後一次,我們已經結束了。”
“阿姊……”男子哀求地看着她,“你等我救你出來。”
長公主沉默片刻,“你錯了,你放我離開才是救我,才是救了這個王朝。”
……
之後不記得又是誰在他耳邊跟他說,他是皇帝與長公主的孩子,是亂.倫產下的怪物。雖然很快長公主就察覺了此事,將所有牽扯進的下人都紛紛杖斃,但年幼的戚源心裏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他恐慌不安地想要見到父親,然而隨後而來的是戚老將軍戰死沙場的噩耗。
於是這個秘密就在他心裏紮根、腐爛。
他曾以為他這一生,或許要懷揣這個腐朽不堪的秘密直到死亡,卻沒料到在極黑的夜裏驟然窺見一抹微光,誤打誤撞地闖進了他的世界裏,於是苦盡甘來。
……
幾日後,霄陽王在戚家軍的押送下,面無表情地騎上了回歸封地的馬匹。
他最後看了眼來送他的三娘,嗤笑一聲。
真是諷刺,最後留下的人竟是他多年養育的一個棋子,他搖了搖頭,笑容緩緩收斂,只餘一聲長嘆。
“蕭四那傢伙,也算得償所願。”
霄陽王策馬而去,三娘佇立許久,秋雨滿心不安地守在他身後。
三娘如今已經被放出了宮,沈清如把他以前的院子買了回來,現在借給三娘住着。
晚間,秋雨剛準備好晚膳,走進書房,三娘正在作畫。
畫上人身着白衣,手持一把劍,劍眉星目,笑吟吟地站在桃花樹下。秋雨的手微微顫抖,她咬住下唇,眼眶發紅。
“阿姽,先用膳吧。”
【他,葬在何處?】
看見紙上的話,秋雨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你別難過,他也是自己選擇的。”
房梁砸下的那瞬,三娘分明聽到了兩個人呼喚他的名字,而且……他怎麼可能渾身只受了輕傷。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有人為他擋去了所有危險。
“火燒得太大,你和沈大人他們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房梁砸下來后更是阻斷了出來的路……而且皇帝駕崩一事太過重大,燒毀的殘骸只能有一具,蕭四他……只能被偷偷運出來,很快就火化了。”
“我將骨灰擱置在地窖里藏着,想着隔日就葬在雲鶴山上。”
三娘沉默片刻。
【葬在那片桃花樹下吧。】
“好,好。”秋雨連連點頭。
……
翌日下起了沙沙小雨,雨絲細密,秋雨撐着傘,看着三娘認真地將骨灰罈埋進桃樹下。
一切結束后,秋雨小心翼翼道,“我們回去吧?”
三娘點點頭。
細雨蒙蒙中,秋雨瞥見一輛馬車緩緩行駛來,車簾掀開,是沈清如的臉。
他下了馬,撐着一把傘。
“三娘,你臉色有些蒼白啊,趕緊上車避避風吧。”
秋雨扶着三娘上馬,轉過頭就對上一雙神色複雜的眼眸,她的心微微一抖,笑容仍然得體,“沈大人。”
“秋雨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我們不若走一走?”
“也好。”
離馬車有一段距離后,沈清如停住了腳步。
“你在雲家三公子家破人亡之前就認識他了吧?”
等到事情到了這一步,秋雨的內心反而不再忐忑了,她輕輕一嘆,“是的。”
“所以你很清楚,三娘根本不是雲家三公子。”
雲家是長公主的親娘的娘家人,當初因為一場意外滿門皆滅,只留下雲家三公子云姽一個人。因為雲家畢竟和長公主有血緣關係,所以長得像也沒引來什麼猜測。
但是滅門慘案又怎麼會那麼湊巧就留下了一個孩童,還偏偏和長公主肖似。
“你偷偷救下了一個本不該存活於世的孩子,又給了他雲家三公子的身份,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秋雨垂眸苦笑,“我寧願他繼續以為我當初是故意接近他,也不希望他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中。”
沈清如沉默良久。
“你們離開京城吧,別再回來了。”
他隔着雨幕看向遠處的馬車,心有靈犀般,車窗的簾帳被掀開,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直朝着他望來。
風吹動雨絲,打在戚源的臉上,但他毫無所覺,神情因為與沈清如對視而顯得格外柔和。
沈清如突然想到,馬車裏的那兩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之間實際上是有着多麼複雜的關係。
不過這樣也好。
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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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秘密,都需要被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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