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

中箭

經過幾日的休養,顧啟的身體終於康復,沈清如陪着他出去走一走。

走出客棧時,他們與戚源一行人迎面碰上,沈清如與對方的眼神相撞,輕輕笑了笑。戚源身上披着玄色斗篷,上面落滿了雪珠,燕西三人跟在他身後。

戚源脫下斗篷,在門口抖開雪水,目光凝在沈清如的身上。

“你們要出去?”

沈清如點了點頭。

“現在外面在下雪,待會兒再出去吧。”

沈清如便和顧啟坐在大堂里等待雪停,戚源也坐下來,讓小二上了一壺熱茶。沈清如看着遞到他面前來的熱茶,伸手接過,卻聽顧啟輕咳了一聲。

沈清如擔憂地看向他,“哥?”

顧啟擺了擺手,“無事,”他瞧着沈清如對戚源的舉動習以為常的模樣,微微皺起了眉。

燕西三人坐在另一邊的桌上。裴與朝好整以暇地看着對面桌上的三人,觀察一會兒戚源又轉過頭去看顧啟,眼裏是看熱鬧的笑意。燕西倒了一杯茶慢慢飲着,鶴北則是專心致志地擦着手裏的佩刀。

雪還在下,沈清如看着沉默的兩人,覺得還是要靠自己來開啟話題。

他望向戚源,“你們剛剛出去做什麼了?”

“出去看看雪況,既然顧啟的病已經痊癒,我們也要準備啟程了。只是前些日子下了大雪,所以有些擔心會將路口堵住,便去察看了一番。”

“情況怎麼樣?”

“路堵住了一些,不過不要緊,已經派士兵去鏟雪了,估計明日就好了。”

沈清如點了點頭。

他望了眼顧啟,有心想要調節氣氛,“哥,這段時日你卧病在床,將軍花了很多心思呢,特意停留在客棧,還請了大夫來為你診治。”

顧啟聞言,抬眼去看戚源,只看見戚源凝視着沈清如的目光。他神情微凝,細思片刻便扯開一抹微笑,然後起身行了個禮,“將軍大恩大德,顧某沒齒難忘。”

戚源:“不用,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你是清如的哥哥,也是我的下屬,我理應照拂一二。”

哥哥這個身份竟是排到了前面去,顧啟心裏愈發沉重。他看了眼耳根發紅眼神澄澈純稚的沈清如,暗暗嘆氣,這情形,不太妙啊。

“將軍,屬下有一請求不知將軍可否應允?”

“你說。”

“屬下只有這唯一一個弟弟,之前他擔憂將軍,故已錯過了鄉試,如今將軍平安歸來,可否將他安置在樅陽書院繼續讀書?將軍此舉怕是要回京城,如今屬下乃戴罪之身,京城必然是進不去的,只能於樅陽等候將軍了。”

顧啟言辭懇切,卻說得讓戚源無法反駁。本來沈清如就只是因為顧啟的原因才待在軍中的,他又不是戚源的屬下,沒必要跟着戚源一起進京,何況顧啟被皇命牽制在樅陽。

戚源看得出來顧啟對他的些許敵意,只不過這種敵意單純只是關於沈清如,他並不在意。

“你不再是戴罪之身了,”戚源淡淡道,“抵禦外敵有功,皇帝會赦免你的,我會親自向皇帝說明這件事情,你不用擔心。至於沈清如的事——”

戚源轉向沈清如,眼神便溫柔下來,“他自己做決定就好。”

沈清如在顧啟的目光里微微不好意思地垂了頭,他慢慢挪步到戚源身後,頗為內疚地看了顧啟一眼,“哥……我已經不想考試了。”

顧啟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沈清如低聲抱怨,“你看這之前的事情也說明了,現在求取功名也沒什麼用處嘛。再說了,那些官場上的權力爭鬥,你希望我走進去嗎?”

顧啟眸光微顫,他也想起了當初的種種,抿了唇嘆息,“我知道,只是……你不讀書又要做什麼?”

“我可以做別的事情呀,”沈清如眨了眨眼,“一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我之前當過夫子,或許以後還能從商呢。”

顧啟沉默。

他也不想逼迫沈清如去讀書,只是……他看了眼戚源,又看向沈清如,溫聲道,“哥不會逼你的,只不過你確定你要回京城嗎?”

“回京城也沒什麼不好啊,正好我也很久沒見季昭他們了。”

顧啟:“……”

沈清如的態度讓顧啟懷疑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裏,戚源是不是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明明之前還沒有這麼偏向將軍的。

顧啟心裏轉過無數個心思,沈清如瞅見外面雪停了,忙拍了下戚源的肩,對他笑了笑,然後便拉起顧啟出門去了。

“哥,你這是悶在屋裏太久了心情煩躁,走,我們出去走一走就好了。”

兩人走出了客棧,戚源手裏端着茶盞,目光微微下垂,他的右手摸向左肩感受沈清如剛剛留下的溫度,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茶。

要不這次進京讓皇帝給顧啟封一個官位好了。

裴與朝卻幽幽嘆了口氣,“到頭來,還是要進京嗎?”

為什麼將軍對反叛一事這麼抵觸呢?戚家軍效忠北翊沒錯,可又沒必要非得效忠穆氏,何況是現在這個心狠手辣的皇帝。

隔日,路上的雪果然已經被清除完畢,戚源一行人開始趕路。

半天後,軍隊在路上休整,沈清如跳下馬車,戚源正在和裴與朝交談,見狀便結束了談話,朝着沈清如走來。

沈清如踢了踢腳邊的雪,突然,一個黑影籠罩在他頭頂。

“怎麼下來了?”

沈清如抬起頭,對着戚源露出一個笑容,“出來透透氣。”

“跟我一起去那邊走走?”

戚源指着遠處的紅梅林。

沈清如嗯了一聲,他們脫離了軍隊,往紅梅林走去,路上有幾處雪路結了冰,戚源便拉住他的手以防他摔倒。

雪地里紅梅點點,沈清如折下一枝梅花捧在胸前對戚源笑,“這裏風景真不錯。”

今日沈清如披了一身鮮艷的紅色斗篷,襯得膚色更加白皙,青絲柔順地散落在帽檐下,眸里像是盛滿了光亮,他鼻尖凍得微微發紅,俊美的臉上帶着淡淡笑意。

戚源發現沈清如已經從當初那個尚且稚嫩的少年長大成為一個清雅公子了。

只不過那一雙純稚的眼眸未曾變過。

雪裏紅梅再美,也不及他一分的風姿。

沈清如見戚源半天不說話,只知道直勾勾地看着他,奇怪地眨了眨眼。他將紅梅徑直塞到戚源的手裏,“你幫我拿着這個,我再去摘別的。”

他很快就跑開了,戚源怕他跌倒,忙追了上去。

那日雪地里的那個吻他還沒有問過沈清如呢,他記得那個時候對方是接受了的,那是不是代表着沈清如開始願意讓他繼續待在他身邊?戚源只要想到這個,心底就像是揣了一團火,熱得渾身發燙。

他望着沈清如的背影,眉眼間顯出欣喜之色。

沈清如,是接受他了吧?

最後回去時,沈清如抱了一懷的紅梅,他興緻勃勃地與戚源說著話,往軍隊駐紮的地方走。

一個人影朝着他們的方向趕過來,等到了跟前,沈清如才發現是燕西。

燕西的神情凝重,“將軍,出事了。”

“何事?”

“顧啟被柳時玉挾持了,裴與朝正在與柳時玉協商,但是柳時玉堅持要見沈公子。”

沈清如微微一愣,懷裏的紅梅落了一地。

他急急忙忙地跑去,只看見軍隊駐紮處被人圍了一個圈。沈清如擠進去,周圍的人見是他都紛紛讓開了道。沈清如這才看見被圍在中央的三個人,顧啟被人挾持,神情卻絲毫不慌,反而是他身後拿着匕首的柳時玉臉色蒼白神色慌亂,裴與朝與他們面對面,眉頭緊皺。

沈清如心裏焦急,就想要衝過去,卻被戚源一把抓住了胳膊。

“別過去,注意安全。”

沈清如甩不開他的手,只得回過頭,“放開!”

戚源見他一副冷靜不下來的模樣,不禁皺了眉,“清如,你——”

“我讓你放開!”

戚源沉默半晌,見沈清如眼裏的冷意愈加深重,便放開了手,只是目光依舊不離沈清如的身影。

“柳時玉!你放開我大哥。”沈清如走了出來,目光掃過置於顧啟頸邊的匕首,“你不是要見我嗎?我就在這裏。”

柳時玉見到沈清如,神情才溫和下來,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發顫,“你好久沒來見我了。”

自從戚源回來后,沈清如不好過問戚源怎樣處置柳時玉,便也就沒再去看過對方。

“你將刀放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柳時玉緊緊盯着他,眼裏劃過一絲愴然,“沒什麼好談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只不過和別的人一樣,都想擺脫我罷了。”

“你先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你之前就拒絕過我,你以為我還會抱着什麼幻想嗎?!”

沈清如沉默了下,問:“你想要什麼?”

柳時玉抿唇,“我要離開。”

沈清如看向戚源,戚源微微頷首,沈清如鬆了口氣,“好,你可以離開。”

柳時玉目光閃了閃,露出一絲病態的微笑,“我還要你和我一起走。”

戚源平靜的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他摸向腰間的佩刀,目光凝在柳時玉的身上,殺意頓現。

顧啟的臉色也變了,“清如,別聽他的!”

“你沒有時間考慮,”柳時玉見沈清如不說話,手上的匕首逼近顧啟的脖頸,劃破了皮膚,一滴血珠滑過刀刃落在雪地里,刺地沈清如心底一顫。“你不答應,我就殺了他!”

沈清如臉色一白,“好好!我答應你!你別動!”

柳時玉離顧啟太近,戚源擰起了眉,他雖然能殺死柳時玉,但是說不定會將顧啟也致傷。

然而沈清如慢慢走向柳時玉,戚源握着刀柄的手愈加收緊。

顧啟抿着唇,他眼角餘光看向柳時玉發抖的胳膊,心裏轉了個心思。如果沈清如真的跟他調換過來,他怎麼可能原諒自己?此時此刻,不如拚死一搏!

就在顧啟準備動手之際,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清如也不由得朝着聲音來源看去,只見幾道寒光射向站在側邊的戚源,沈清如睜大雙眼,“戚源!”

戚源似有所覺,佩刀出鞘,將寒光盡數掃落,沈清如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見一支寒光從縫隙里漏出,與他擦肩而過,方向卻正好朝着顧啟而去!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沈清如望着那寒光沖向顧啟的胸膛,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唔……”一聲悶哼。

沈清如只覺得背後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他竟是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地,被戚源扶住了腰。

顧啟也有些驚住,他望着突然將他調換了位置替他承受了那隻箭的柳時玉,微微詫異。

柳時玉後背中箭,血色很快將白衣浸透,他逐漸支撐不住滑倒下來,顧啟猶豫片刻,終是蹲下身將人的肩膀扶住。

柳時玉扯開一抹笑容,他艱難地想要轉過頭,顧啟知道他是想見沈清如。

沈清如的腿還有些發軟,被戚源扶着走過來,他顫着手拉住柳時玉。

柳時玉見他眼底滿是無措,不禁無奈,“你剛剛不是還挺恨我的樣子?怎麼現在又這副表情?”

剛剛他挾持顧啟時,沈清如可是難得那樣憤怒,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往他心口插上一把刀。

沈清如搖了搖頭,他還沒從剛剛那一幕里走出來,此時握着柳時玉的手,他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當然恨柳時玉要傷害顧啟,可是……可是現在柳時玉卻保護了顧啟,沈清如喉頭哽咽,“不,不是……你不是那樣的人……”

“別想錯了,”柳時玉咳了一聲,唇角滲出血來,“我可不是個好人,我只是……不想讓你傷心罷了。”

他連說話都有些艱難,沈清如擦拭他嘴角的血,卻怎麼也擦不幹凈。

“沒用的,這箭上面想必塗了劇毒。”柳時玉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傷勢,只凝視着沈清如,“清如,你不要怪我,我也並非想要傷害你大哥,我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太想……有一個人陪着我了。”

沈清如紅了眼眶,“我知道,我知道的。”

“當初你給我寫的詩,我一直都隨身帶着。那天夜裏,我拿着那詩去尋你,卻只發現你留下的信,你走得太匆忙,我連一句再見都沒能說出口。”柳時玉回憶起往事,眼裏浮現几絲懷念,“那時的我心性太高了,若是我早點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或許會是另一種結果吧。三娘說的話,即使是現在,我也不願意承認,畢竟我是多麼多麼想要與你有一個可能……”

沈清如垂下頭,柳時玉只覺得有幾滴涼意落在他臉頰上。

“你不要傷心,”柳時玉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你傷心,最後……抱我一下好嗎?”

沈清如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俯下身抱住柳時玉。

戚源望着這一幕,沉默着垂下頭,沒看見柳時玉最後釋然的笑容,也沒聽見柳時玉最後湊在沈清如耳畔說的話。

他還沉浸在自責里,若是他速度再快一點,那隻箭也不會就被砍了一半,也不會衝著顧啟而去。當然,他並不在意柳時玉的性命,只是如果不是柳時玉傾身相救,顧啟就會喪命,那他又有何顏面再去見沈清如呢。

柳時玉最後在沈清如懷裏閉上了眼。

沈清如將他唇角的血跡擦去,顧啟在一旁低聲道,“清如,對不起……”

“哥,這不是你的錯。”沈清如輕聲道。

他盯着柳時玉安然的神色,腦海里依舊回蕩着剛剛擁抱時,柳時玉輕如蚊吶的話語。

“清如,你看……待在戚將軍身邊,就會是這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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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時玉:就是死我也要給姓戚的添堵!

戚源:【默默沉思】當初應該早點就解決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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