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故人

戚家世代都是武學出身,戚源自小就有天賦,又勤奮學武,領兵五年後在北翊已經難有敵手。但戰場之上戚家軍的所向披靡卻不全是倚靠戚源的高超武力,而是歷代的軍魂。朝代更迭,帝王沉浮,戚家軍不變。

這也正是歷代帝王對戚家軍既忌憚又依賴的緣由,比起皇帝,百姓甚至更加熟悉戚家軍。

但這一代的戚家軍卻比以往更添了絲兇狠的意味。西泠的軍隊節節敗退,他們怕的不是戚源的武功,畢竟再好的武功也抵擋不過千軍萬馬,他們怕的是戚源那種不懼死亡的魄力。

無論處於什麼境地,這位戚將軍始終沉穩冷靜,從不衝動,而在作戰殺敵時,他又是首當前鋒,不管哪種危險的作戰策略他都能一一施行,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態度。

若是這樣一位冷靜又不怕死的主將令人忌憚不已,那再加上陰謀陽謀都能玩得轉的軍師裴與朝就真的算是令人聞風喪膽。

所以這麼多年,雖然西泠一直對經濟日漸衰頹的北翊虎視眈眈,卻總是徘徊於邊境,時不時灰溜溜地逃回本土。

他們始終等待着戚源露出破綻的一天,或是北翊鬧出內訌的那一日。

然而從戚源十五掌軍到如今已經五年,這一天遲遲沒有到來,西泠人也有些憋屈。他們知道北翊的君主對戚家其實算不得好,從前戚老將軍的死因都還有蹊蹺。但是每次戰場相逢,他們對戚源軟硬兼施,擺出各種權力金錢的誘惑,他都不屑一顧。有時候西泠人都為戚源感到不值和不解,奈何這位將軍冷麵無情,一門心思打仗。

其實戚源本身也不是這樣的人,他小時候還是與尋常公子一般活潑愛動的,甚至因為習武比常人還更好動一些。但自從戚老將軍死後,尚還帶着稚氣的少年就一人擔下了戚家軍的重任,從此日復一日奔赴邊境戰場,終於在遍佈血腥的屍海與粗糲的風沙里沉默而穩重起來。

他逐漸變成和戚老將軍一樣的人,很少回京城,即使沒有戰爭的時候也喜歡去別的地方,就算守邊疆也無所謂。

京城沒有他思念的人。

戚家主母——長公主,今上的長姐,自戚將軍逝世后就入了流雲寺,從此常伴青燈古佛不曾回府。戚源與她並不親,小時候他不知別人的母親都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孩子的,他以為都和長公主一般,冷淡而疏遠,以及偶爾的溫情。等到長大后發現那些母親對孩子的溫柔體貼,戚源才知道只有他是特殊的。

可是長公主連笑臉都很少給他,有時候戚源覺得她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戚老將軍。她只喜歡坐在後院的槐樹下,眺望着天空,一旁的侍女靜靜給她搖扇。那是長公主出嫁時從宮裏帶出來的侍婢,聽說因舊事被毒啞了嗓子。

戚源有心親近時,她便遣奶娘敷衍他,長此以往,他便放棄了。

所以戚老將軍的死對他而言,就相當於失去了世上唯一親近的家人,太難痊癒。

這些,戚源都藏在心底,從未言明,即使是一同長大的燕西鶴北和裴與朝也不知情。

可也不知為何,向來把情緒掌握得極好的戚源,卻在那一個元宵節露出了幾分真實。他看着少年瘦弱卻挺拔的背影,轉身後的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眸,忽然間有种放松的感覺。

好像在他面前說什麼,也沒有關係,他都會用那一雙純粹的眼眸包容着。

……就是一種莫名的感覺。

因此一開始的相救是意外,再然後的擋箭是不忍心,再之後的種種保護都彷彿成了習慣。

戚源從不否認,沈清如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他剋制過,思考過,始終不懂緣故。所以他保持距離的同時卻也捨不得離開,只希望少年對他的笑容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是他又害怕少年知曉他真實的那一面,那藏在堅毅冷靜大將軍面具下的破碎而潰爛的靈魂。

最好他永遠不知曉。

“江原!你還有錢嗎?”少年回過頭,沖他討好地笑着,清雅的眉眼都染着溫柔。

戚源立刻掏出了錢袋。

“謝啦!”沈清如眼前一亮,爽快得接過,買下一根鮮紅欲滴的糖葫蘆。

他啃着糖葫蘆的模樣一如既往,臉頰鼓鼓,像只偷吃松果的小松鼠。

戚源實在按耐不住內心的渴望,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沈清如疑惑地轉過頭,嘴裏還在嚼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口齒不清,“唔…怎麼摸伍頭哩?”

戚源又揉了一通,隨即放下手,掩飾性地移開眼神,輕咳一聲,“頭髮……翹起來了。”

“是嗎?我早上明明有仔細梳過的。”沈清如一口咽下,眨着眼睛,乖乖地站在戚源面前,“那你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翹起來了。”

“……沒有了。”

沈清如又繼續開心地啃剩下的糖葫蘆去了。

吃了幾個,他突然想起來他還有討好顧啟未來上屬的職責,便為難地看着竹籤上殘留的最後一個山楂果,忍痛舉到戚源的嘴邊,“你吃嗎?”

依這人正經的模樣肯定不會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戚源:……不喜歡吃,可是不吃會不會不太好?

他頂着沈清如“期待”的眸光,硬着頭皮彎下腰,吃下了最後一個山楂。

沈清如:……人不可貌相。

他們回到了樅陽想要找到燕西和顧啟,但是兩人在樅陽晃蕩了一圈也沒找到,客棧的人說燕西前幾天突然離開了。

戚源的軍隊在樅陽郊外駐紮着,但是他不想現在回去暴露身份,而沈清如更是不想現在揭穿他。兩人直到落日下垂也一無所獲,站在客棧門口面面相覷。

沈清如很不解,顧啟到底去哪裏了?他當時被擄走,馬車已經就在樅陽的城門外了,顧啟難道沒有進城嗎?

莫非回青鳥鎮了?青鳥鎮隸屬樅陽,若是在青鳥鎮待着,其實也不算違背君命。

百般疑惑下,沈清如又住在了客棧里,翌日他起早準備要去青鳥鎮,卻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這是個老朋友了。

沈清如看見等候在客棧門口的少年時,神情一愣。

林緒抿着嘴,輕輕推了他一把,沒用力,沈清如卻借勢往後一倒。

林緒頓時就慌亂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沈清如笑眯眯地攬住他的肩,“好久不見,叫聲哥來聽聽?”

林緒:……

沈清如依舊笑着,“怎麼啦,我本來就比你年長一歲,叫聲哥哥還委屈你了?當初誰跟在我屁股後頭問東問西的?”

林緒白皙如玉的俊秀臉龐終於浮現一絲紅暈,沈清如笑了兩聲,卻很快被身後一隻手臂拉過去。戚源站在他身邊,疑問的目光掃過林緒,又看向沈清如。

沈清如摸了摸鼻子。

不好,以前逗林緒逗慣了,現在乍一見有點故態復萌的兆頭。

還是林緒心理強大,對沈清如突如其來的逗弄也良好接受了。他對着戚源打了聲招呼,然後看向沈清如,神情有幾分埋怨,“聽說你來樅陽好多天了,也沒有看看我。”

“可不能怪我呀,我剛來樅陽就回青鳥鎮了,回去才知道你在樅陽,前幾日坐馬車又回來,在路上遇到一些事情耽擱,昨天才到,哪有時間去找你?”

林緒盯了他一會兒,緩緩道,“玉蘭有寄信過來,她說你找到你哥哥了?”

“是啊,有機會我帶我哥一起去拜訪你?”

“不用說拜訪,我就住在晚青私塾的旁邊,你沒事過去一趟就成,也不用帶什麼東西。”

“那哪兒成?再說你現在忙着鄉試吧?也沒幾個月了。”

林緒抿着唇,“沒關係的,你來就是了。”

沈清如嗯嗯幾聲。

林緒又問,“那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什麼?”

“當初的約定,你還記得嗎?”

戚源在一旁沉默地聽着兩人敘舊,聞言,沉着眸看向沈清如。

沈清如擺了擺手,想打哈哈混過去,“記得記得,八月樅陽,不見不散嘛。你看我這不是來了?還早了快三個月,驚喜吧?”

林緒頓時擰起了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明明說的是鄉試的事情。

沈清如:“嗯嗯,我懂我懂。啊呀,這麼久沒見,我該請你吃一頓的!走,我們去酒樓。”

林緒心裏依舊為他的轉移話題感到不滿,卻忽然瞥見戚源的目光,冷冰冰又富含警告意味的眼神讓他渾身一僵,很容易就被沈清如給拉扯走了。

於是酒桌上,林緒喝了酒,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將沈清如嚇了一大跳。

嚇,這人居然比他喝酒還上臉。

“你說話不算話!”

沈清如:“……”

“你說過要跟我一起考試!你就要跟我一起考!”

沈清如:“……”

“你連我敬的酒都不喝!”

沈清如按住他拿酒杯的手,柔聲道,“你喝醉了。”

“才沒有!你不喝酒,你看不起我!”

沈清如:……

他無奈嘆氣,終究還是架不住林緒醉酒後的糾纏,一壇青梅酒入了喉。

喝這種酒也能醉,林緒也太不會喝酒了。

沈清如品着唇齒間的青梅香,覺得好喝,他又喝了幾杯,只覺得這種味道似曾相識。

他砸吧砸吧嘴,臉頰慢慢變紅。

出去辦事後重新回來的戚源推開門,就看見兩個醉醺醺的人趴在桌子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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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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