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首富

雲州首富

聽見大嫂的這番話,盈袖低下頭,慢悠悠地挪到灶堂跟前,盯着火紅的碳火,品着發上的雪慢慢融化,寒氣一分分滲入骨子裏。

果然是做妾。

因着當年的恩情,陳家必定會出重金酬謝,肯定是哥哥想要更長遠的得利,借當年的這句戲言,硬着頭皮去陳家攀高枝兒了。

“還沒到過年給您磕頭斟酒,您倒先喝醉了。”

盈袖垂眸,嗤笑了聲:“以前總聽您講,那起高門強戶為了地位永固,往往選擇強強聯姻,陳家既然是雲州首富,即便要娶良妾,怎麼可能會要一個當過土匪的貧家女。”

“又不是正頭奶奶,妾室嘛,不拘什麼門第,只要身家清白,品貌端莊即可。”

見盈袖沒言語,緊緊抿着唇,眼裏似有淚光,如意娘曉得自己冒失了,湊近了幾分,笑着問:“妹妹惱了?”

盈袖背轉過身子。

“瞧我,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

如意娘打了下自己的嘴,見盈袖不搭理她,婦人面上訕訕的,便開始幹活,她從瓮里舀出些水,把帶着沙礫的粗鹽融了,又把新買的豆腐洗凈切塊,與剁碎小蔥拌在一起,淋上鹽水,笑道:

“你是我親自教養長大的,不是嫂子誇口,你的才貌不比那些王侯貴女差,我自然是捨不得你當別人的妾,可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你瞧瞧我,每日家為炒米油鹽操心,沒有子嗣,受了多少閑氣。再說了,咱們而今是小老百姓,守着一畝三分田過日子,說不準哪日有個水澇旱荒的,那就是滅頂之災,更別提田地若被富商大戶侵奪,你登時就淪為人家的佃戶奴婢,生死全憑主人發落。你這孩子可憐,沒有住過雕樑畫棟,從沒有享受過金奴銀婢的伺候,便把夫妻二字看得重,殊不知寧為侯門妾,不當寒門妻啊。”

“可……”

盈袖心裏越發委屈,鼻頭一酸,差點掉淚。

正在此時,院門咚地一聲巨響,緊接着傳來個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盈袖和大嫂對視一眼,知道,準是鄉長家雇的打手又來了。

鄉長掌管桃溪鄉的賦役催征,梅家當年出逃,應該承擔的賦役全都攤派給鄰人,而今回來了,鄉長變本加厲,十倍的催索過去的銀糧,說若是還不上,就要把梅大姑娘賣到窯子裏接客,什麼時候掙夠了錢,什麼時候放回家。

“不是說好年後交么,怎地又來了。”

盈袖咬牙,隨手抄起菜刀。

這催索的打手叫崑崙,聽鄰居說是個沒王法的淫棍,每日家喝酒賭錢,常常調戲鄉里俊俏的媳婦姑娘。只因他生的身強力壯,又有鄉長為靠山,沒人敢惹他。這惡人從她回來那日起就開始糾纏,昨晚上喝多了酒,翻牆進來,撬開門,想要強行姦汙她,說是要趕在嫖客之前先上手,得虧嫂子在,拿菜刀亂砍,並且喊了鄰人來,眾人棍棒齊上,才將這爛醉的惡人打暈。

後來崑崙醒后,大抵是畏懼人多,沒再作惡,踉蹌着扶牆往出走,臨走前放出狠話:“今晚且放過你,遲早讓你這賤人當老子身下的母狗。

“嫂子,他要是真強了我,逼我去賣,我,我就自盡。”

“別說傻話,他怕你哥,不敢動你。”

如意娘搶過盈袖手中的菜刀,沉聲道:“你在屋裏待着,別出來。”

說話間,如意娘就挑開帘子出去了。

盈袖躲在門后,順着門縫兒往外瞧。

此時天色將晚,小院落了層厚厚的雪。

院子正中間站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他穿着又黑又髒的棉襖,黑麵皮,小眼睛,黑紅的厚嘴唇,樣貌十分醜陋,右手拿着酒瓶子,口鼻里往出噴白氣,裝模作樣地作揖,衝著如意娘賤笑:

“呦,原來是嫂子,我媳婦兒呢?”

“什麼媳婦兒,你別混說。”

如意娘沒給好臉色,手指向虛掩的大門。

“趕緊出去,實話告訴你,我妹妹已經許了人家,是大財主,你們都惹不起。”

“少吹牛了,財主能看上你們家?”

崑崙打了個酒嗝,臉上橫肉跳了幾跳,斜眼瞅向廚房,就要往裏闖。

“站着!”

如意娘張開雙臂,死死地守住廚門口,拿着菜刀的手在發抖,面對崑崙這樣的惡棍,還是有些畏懼。轉而一想,她已經不幹凈了,萬不能讓小妹被辱了,否則她如何跟丈夫交待,如何跟陳家交待。

“你,你要是再往前,我可就砍了。”

崑崙怎會將一個女人放眼裏,伸直了脖子,說你往這兒砍。

忽然,這惡人斜眼覷向如意娘,那雙渾濁的眼盯住女人的胸口不放,搓着牙花子,伸手去摸如意娘的臉:

“先前眼裏心裏光知道梅大姑娘俊,竟忽略了嫂子也是個美人兒,嘖嘖,南方回來的就是不一樣,皮子又白又嫩……”

躲在門后的盈袖瞧見這情形,忍無可忍,拿起掃把就衝出去。

“滾開!”

盈袖使勁兒往崑崙身上抽,拳打腳踢,誰知越打,這惡棍居然越高興,後來一把抓住掃把頭,使了個巧勁兒,將她拽進懷裏。

“好妹子,你今兒就跟了我,我讓你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從此再不收你家的賦役,也不叫你去當窯姐兒,好不好?”

崑崙低下頭,狠勁兒去親盈袖的頭髮,手也胡亂地在女孩身上摸。

“妹妹身上抹了什麼,怎恁香。”

盈袖急得大哭:

“嫂子,娘,救我啊!”

上房裏的白氏猛咳了一通,尖刻道:

“沒聽見么,人家大爺說要免了咱家的賦役,你讓你哥摸兩下,能少了你一塊肉?”

聽見這話,盈袖又氣又急。

哪怕是一條狗,十幾年相處過去,也能生出來感情。她真不明白,白氏是天生這麼刻薄,還是打骨子裏恨她。若是恨,為何不在當初撿到她時就掐死她。萬一她今兒真叫崑崙侮辱了,豈不是毀了一輩子。

正在此時,門外一陣吵雜聲響起,似乎來了不少人,盈袖心裏一喜,有救了。

頃刻間,從外頭進來兩個男人。

打頭男人渾身帶着風雪氣,三十許歲,大抵思慮過甚,眉頭紋有些深,面相瞧着再和善不過,正是盈袖的兄長梅濂。

緊跟着梅濂進來的,是個穿着玄色勁裝的護衛,手裏拿着長刀,面露兇相,腰間懸挂着篆刻“陳”字的銅牌。

“青天白日的,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陳家護衛用長刀指向崑崙,喝罵:“不過是鄉長家的狗,竟敢這麼猖狂,快放開梅姑娘,她也是你配碰的?”

“咳。”

崑崙打了個酒嗝,沒放開盈袖:“你他娘的是誰?”

“雲州陳家。”

“曉得了,就是魏王家的看門狗,陳家。”

冷風一吹,崑崙酒氣越發上頭,開始胡亂地撒酒瘋:“陳家算個屁,就算他陳大官人在這兒,老子也不懼他。”

“你!”

陳家護衛大怒,拔出刀,就要上前教訓。

“莫急莫急。”

梅濂趕忙勸住陳家護衛,彷彿沒看見自家妹妹和妻子被惡人欺辱,雙手塞進袖筒里,笑着上前打圓場:

“大過年的,想必有什麼誤會,都是鄉里街坊的,崑崙兄弟,明兒我就將欠下的銀子交上,賣我個面子,別跟我妹妹一般見識,她還是個孩子,莫要嚇着她,先回去罷。”

許是喝得太多,又許是蠻橫慣了,崑崙上下打量梅濂,不屑道:“早些年常聽人說,梅家大郎十歲就能殺人,沒想到竟這般慫。告訴你,我昨晚上已然把你妹妹給睡了,今兒就是要帶她走,趕明兒讓她給我幾個兄弟輪流當新娘。”

“什麼?”梅濂臉色一變。

“沒有的事!他胡說!”

盈袖氣紅了臉,瞅了個空兒,掙脫開,忙不迭跑到她哥跟前,像小貓兒似得柔柔地靠在哥哥身邊,眼睛一眨,淚珠子就掉了下來。盈袖從小長在南方,說話自帶幾分軟懦,不像訴苦,倒像撒嬌似得:

“哥,他,他趁你不在,天天上咱家欺負我,昨晚上還撬門進來…”

“行了,我曉得了。”

梅濂忙打斷盈袖的話,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站在一邊。

男人上前,給崑崙作了個揖,笑的和善:“今兒家中來了貴客,這會兒正在外頭,求您賣兄弟個面兒,先回去,有什麼事明兒再說。”

“老子偏不走,你叫他們進來給老子磕個頭。”崑崙越發驕矜。

“哎!”

梅濂無奈地嘆了口氣:“既如此,您就留下吧。”

話音剛落,梅濂臉色一沉,如迅雷般從袖筒里拔出把短匕首,一手捂住崑崙的嘴,另一手狠勁朝崑崙的肚子捅了去,連捅了幾刀,最後一拳打向崑崙的後腦勺,直接將這惡棍打暈過去。

這般狠厲乾淨的手法,哪裏是老實人能做出來的,分明就是個悍匪。

那陳家的護衛早都看呆了,竟楞在原地,驀地瞧見滿手是血的梅濂沖他笑,登時打了個激靈,心底生出老大的寒意。這梅濂前些日子來陳府,言行舉止十分謙卑,就連見了家中的小丫頭都作揖,沒成想竟如此狠辣,當真是看走眼了。

盈袖也是嚇壞了,女孩兩腿一軟,跌倒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惡棍崑崙,口裏喃喃道:

“死了,他,他,他死了,”

“沒。”

梅濂笑了笑,他拽住崑崙的衣領,將這不知死活的男人往牆邊拖,用柴火掩蓋住,笑着走向盈袖,彎腰,扶起妹妹,柔聲道:

“你放心,我下手向來是有分寸的,避開了要害,只不過受點皮肉之苦,流點血罷了。”

盈袖鬆了口氣,若因為她,又鬧出了人命,可該怎麼好。

忽然,女孩看向遠門口立着的陳家護衛,不禁又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問:

“他是?”

“他是陳家的護衛小哥。”

梅濂幫着妹妹正了下發上歪了的的檀木簪,柔聲道:

“你嫂子應該告訴過你了吧,你也大了,該給你說親了,這不,陳老爺和他家少爺陳南淮都來了,陳老爺這一脈子嗣單薄,只有南淮少爺一個孩子,從小當金疙瘩一樣疼大的,好妹妹,這都是你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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