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玉（四）
空前覺得自己大抵是死了，但是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呢？師父說人死前會看見自己所經歷的一生，好的，惡的，所得與求不得。然後塵歸塵土歸土，乾乾淨淨的奔向下個因果輪迴。他總覺得像自己這般平平凡凡的小沙彌如果回顧一生的話應該格外的簡單。
事實倒也也真如他所想的一般，他平凡瑣碎的一生裂解為幾個碎片在腦海中盤旋。空前猶豫了一番，到底應該先翻看那個回憶？他依稀記得他打小是被一個夫人送到師父身邊的，但是這婦人的臉他已記不清了，能想起的只有她冰涼的指尖和掛着淚珠的下頜。如今他就要進入下一個輪迴了，他還是很想再看看這位婦人的臉。
但是也許是他的修為不夠，又或許因為師父說過的他六根未凈，心性不穩，所以不管再怎麼努力的在腦海里翻找，他能打開的也始終是離他最近的一整個碎片。其他的零零散散皆蒙在混沌里，解不開，卻也不消散。
這段唯一能打開的碎片是從他今早離開雲照寺前，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瑣事合集。
他看見二師兄往自己的行囊里塞了幾個芹菜包子，大師兄把連夜做的幾雙鞋也丟了進去。當時的自己好像正跪在師父的身前，接受出山門前的叮囑。
空前是第一次在這種角度看雲照寺，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看來大師兄說的沒錯，他的後腦勺確實夠圓，像元宵節吃的大元宵那麼圓。
師父當時跟自己說的什麼來着？
空前當時沒往心裏去，如今再看一遍依舊不太真切，大抵是讓他堅守本心，普度眾生，慈悲為懷。但是他就算死了也依舊沒想明白，既然師父說他六根不凈，心性不定卻為何又讓他到這塵世中來歷練？
看着自己背着行囊辭別了師父他們開始下山，空前覺得眼前的碎片越發的模糊起來。
這是要走了嗎？輪迴要開始了？
但是模模糊糊的影像卻是加快了速度閃過，還沒有停歇的意思，他看見自己將包子分了一半給乞討的乞丐，卻被對方嫌棄不帶一點兒肉星。然後就是自己想要去坐船，原本的渡船人滿為患，他被幾個熱情的漁夫請到了一條貨船上。
然後呢？
記憶碎片只剩下零星的光亮，空前有些不甘心就這樣糊裏糊塗的去往輪迴，他在混沌一片的腦海中努力回想接下來的事。然後他被蒙/汗/葯撂倒，被捆在桅杆上，因為他喋喋不休企圖普渡這幾個將他綁起來的眾生，就被堵上了嘴蒙上了眼。
再然後呢？
記憶的閘門豁然打開，幽暗的石洞，騷/動的人群，嗆入鼻腔的冰冷河水，以及帶着鱗片的巨大尾巴！
是了！他一個出家人，習了一生佛法，一人未渡，就被拍死了！
巨力襲擊胸口的感覺歷歷在目，空前覺得自己應該斷了不少的肋骨。這種憋悶感太過真切，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死了就是這麼難受的嗎？
空前感覺壓在胸口上的力量越來越大，他努力的想掙脫，擺脫這種壓抑，倒真讓他掙扎着睜開了眼。
零散的幾道光線給嶙峋潮/濕的洞頂糊上了一層微光，空前試着吸了口潮/濕的空氣。
“這裏是地獄么？”空前努力動了動手指，有些畏懼眨了眨眼，就算他是個學業不精的和尚，佛祖也不至於直接將他發配到地獄這種地方吧。
胸口的憋悶感還未消失，空前低下頭，險些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再死一遍。
他赤/裸的胸口上，正趴着一個睡得香甜的少女。一張素白的小/臉還不及他手掌大，微張的小/嘴拉出几絲亮晶晶的銀線，一面連着她的櫻/唇，一面落在自己的胸口上。烏黑順滑的頭髮蜿伸在他身上，隨着少女呼吸的起伏輕柔的騷弄着他裸/露的肌膚。
空前的身子僵硬住了，他活了十六年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慌亂，難道自己死後竟守不住本心破戒了嗎？
就在他僵直着身子不知所措之時，胸前的少女動了。空前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難道真的要在這地獄進油鍋炸一炸了嗎？
睡得格外舒服的尹織一睜眼，就看見昨晚救上來的小長老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盯着自己看。便眨了眨眼，對着他扯出一個羞澀的笑臉，“小長老，你醒了呀~”
“我這是死了嗎？敢問姑娘是負責哪個刑罰？油煎還是刀山？”空前被眼前格外璀璨的眼睛一盯，心下頓時亂了起來。閉着眼再也不敢亂看。
“死？”尹織支着手臂坐起身，聞言笑了笑，“你怎麼會死呢？是我把你救回來的呀小長老~”
“我沒死？”空前震驚的睜開眼，坐起身摸了摸自己還溫熱的身體。死里重生的感覺讓他分外的欣喜，喜悅還沒消化完，空前就在看見眼前少女鬆散着衣領露出大片春光時驚恐的扭過了頭，瞬間漲紅了臉“多謝施主相救，唐突了施主是小僧的罪過，不知小僧的衣服在哪裏？”
“你怎麼這麼好玩？”尹織故意伸出手在空前眼前晃了晃。
纖細白皙的手掌對於空前來說倒像是避之不及的禍患，連忙閉上了眼。
“真是沒勁~”尹織訕訕的收回了手，把火堆旁烘烤着的衣服丟在了空前的身上。“吶~幫你烤乾啦~”
背對着尹織，空前卻羞的連後背都變成了淡淡地粉色，結結巴巴的開口，“施……施主，男女授受不親，小僧是個出家人，可否請施主避讓一番。”
“嗯？”尹織盯着他蜷縮起來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小長老這麼害羞，不太利於今後工作的開展呀。但事已至此，尹織也不想過多的為難人家，“你換吧，我背過身，不看。”
“多謝施主！”聽到尹織的話，空前動作利落的起身，手忙腳亂的把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
“好了沒？換個衣服也這麼墨跡~早知道不救你了~”尹織背對着空前，雖說是在抱怨，但是軟軟糯糯的聲音卻讓聽的人耳根子都癢了起來。尹織等的無聊，索性撿了根完整的柴棍挑了挑燃了一晚上已經看不見明火的火堆。
“好……好了……”空前拉緊了自己胸前的衣領，唯唯諾諾的轉過身，“多謝施主相救，小僧名叫空前，敢問施主尊姓大名。”
“空前？”尹織回過頭，笑的眉眼彎彎，“可是絕後的那個？”
“絕後？”空前被問的一愣，“小僧不知施主何意。”
見空前一臉迷茫，尹織湊的近了些，仰起頭，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下巴上，“空前絕後嘛，你是不是這個空前啊？”
“施主，男女授受不親！”被突然湊過來的尹織嚇了一跳的空前，受驚的彈開，原本已經消下去的紅暈又一次爬了上來。“小僧就是施主所說的那個，阿彌陀佛……”
“你幹嘛這麼害怕我？我又不吃人，是我救了你啊。”逗弄害羞的小長老實在太過有趣，空前受驚無措的表情極大程度的愉悅了尹織，他越逃避她就越想貼過去。
“小僧，小僧不想唐突了施主，我們……我們如此這般的距離敘話就好。”空前又往遠離尹織的方向挪了挪身子，眼神飄忽，始終不敢落在她的身上。
“無妨啊~這裏就你和我，我沒覺得你在唐突我啊。”尹織一臉無辜的看着避自己如避蛇蠍一般的空前，“小長老是在嫌棄我過於醜陋嗎？”
“當然不是！”空前連忙開口解釋，眼神在一臉委屈的尹織臉上輕輕掠過，又趕忙別開，“施主清麗無雙，小僧怕自己玷污了施主的眼。”
聽到這句話，尹織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伸手牽住了空前的袖口“你覺得我好看呀~”
“施……施主。”空前扯回自己袖口，又撤的更遠了些，清咳了一聲努力的轉移話題，“不知這是什麼地方，該怎麼出去？”
“這裏呀~”尹織抬頭望了望黑黝黝的洞頂，“一個山洞，出去嘛~恐怕有點困難。”
“沒關係，小僧自幼長在山上，爬山鑽洞的難不倒我。施主身體柔弱，小僧願意帶着施主一同逃出這山洞。”空前巡視着周遭的環境，努力在一片亂糟糟的石頭堆積中找到能逃出升天的通道。
“出去？”尹織歪着腦袋眨了眨眼，“為何要出去啊？我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從未想過要出去唉~”
“什麼？”空前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施主你……”
“我是人啊~為什麼你總是一副看見鬼的樣子呀~”尹織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開口，“這通往外界的河道口四年才會打開一次，最近的一次就是昨天。”
“四年？！”空前皺緊了眉頭，故作鎮定的自言自語企圖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看見空前開始自言自語的碎碎念，尹織有一種陰謀即將得逞的快感，伸手戳了戳陷入恐慌的空前，在他顫抖了一下慌忙連忙避開身子時笑眯眯的開口，“你方才問我的名字，我還沒說呢~”
“施主莫怪，小僧一時唐突才問及到施主芳名。”空前恭敬的行了個禮，把身子又往遠處縮了縮。
“當然要告訴你呀~你可要好好記住我的名字呀，我叫尹……”
織字還沒出來，河水中驟然竄出一道黑色的影子，夾雜着勁風襲來。
方才還躲的遠遠的空前，一個箭步瞬間擋在了尹織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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