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聞人夜對於人族文字的知識水平,成為了他和好的一大障礙,不過所幸江折柳頗有耐心,尋找到了釋冰痕跟公儀顏辨認,在兩隻大魔的比較和推測之下,確認了這封和解信的內容。
小魔王讓步得雖然困難,但終究還是同意了。
因此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常乾牽好了魔馬,將魔后大人接上馬車,按照哥哥吩咐的行程,準備啟程前往人界。
人界與修真界區域交疊,靠近界膜的地方難以確定,需要他自己來摸索。更重要的是,蘭若寺就隱藏在這萬丈紅塵之中。
蘭若寺能夠穩定道心的術法和法器應該會有很多,即便不能解決根本,但也可以解燃眉之急。
常乾在這邊收拾衣服和茶具,這麼多年細心體貼如初。公儀顏在旁邊看着,她抱着胳膊靠在樹榦上,臉上覆蓋著白色的鷹隼面具,只露出薄薄的唇瓣,深藍眼珠在面前的馬車和戰馬上面來回遊移。
即便她面無表情,也沒有任何舉動,但她周身壓低的氣息已經暴露了心情了。
反而是挨着她的釋冰痕有點好奇,伸胳膊肘懟了她一下,道:“這是幹嘛,冷戰升級了?決裂了?江仙尊終於決定和離了?”
他越說越興奮,好像下一刻就能伸出十個八個揮舞着的鋤頭來,把上司院裏的小柳樹刨回家。
“不是。”公儀顏冷冷淡淡。
“那是怎麼了,”釋冰痕想不透,“去妖界會友?回修真界重建凌霄派?想念終南山的白梅?”
公儀顏臉色越來越差,屈指一下下地敲着掌中長刀的刀鞘:“不知道,但總歸要離開了。”
釋冰痕怔了一下:“不回來了?”
“這誰知道。”公儀顏道,“你別瞎想了,尊主跟着一起去。”
紅衣大魔剛剛翹起來點的尾巴猛地蔫兒了,他甩了一下十八節的骨刺長尾,纏住了公儀顏長刀的刀鞘末尾。
公儀顏轉頭看他。
“那你這意思是,”釋冰痕喪氣地道,“魔界事務的大任,又交給咱倆了?”
公儀顏不動聲色地將刀鞘從他尾巴里抽出來,面無表情:“交給你了。我另有任務。”
釋冰痕愣了愣:“什麼任務?”
女人轉過手腕,單手將長刀反背回身後。她扯了一下腕間的皮製手套邊緣,答非所問:“小常乾能跟車,我卻不能……有點想跟他打架。”
魔族的解決方式總是如此粗暴。
釋冰痕看着馬車的衣角上掛着的風鈴,哼了一聲道:“我勸你把心思收一收,大多數人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羨慕羨慕就完了,你呢,我怕你因為這點念頭讓尊主砍了,或是淪落到被魔后大人敬而遠之的地步。”
公儀顏沉默不語。
“藏好尾巴。”釋冰痕用骨尾抬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尊主如今本來腦子就瘋。”
“我知道。”她道,“我可以等。”
“你等個屁!”釋冰痕聽着都上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人家讓你等了嗎?這是沒長了腦子還是沒長了眼睛,自作多情。”
公儀顏瞥了他一眼,掌心握緊刀柄,平靜地道:“你沒心上人,你不懂。”
釋冰痕:“……”
就在兩隻大魔在那兒竊竊私語圍觀全程的時候,江折柳才收好了書,被小常乾扶着上了馬車。
其實不需要扶的,只不過常乾心裏覺得他需要。那三天真的給小蛇的內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導致小蛇到現在還覺得哥哥受着傷。
不過確實受着傷,在秘不示人的地方。
江折柳在修真界這麼多年,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尋找蘭若寺,只不過在去往蘭若寺之前,還有一處針對於道心考驗的天然迷境可以探索,那裏位於人間江南,就匿跡在紅塵中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曾經指點金玉傑時,告訴過對方這個地方,並讓他來迷境歷練道心。但這孩子只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去過第二次,問而不答,很是奇怪。
越是這種天然迷境,裏面就越容易誕生一些相對應的寶物。只不過江折柳也很久沒有涉足此地了,裏面究竟有沒有天然靈寶可以有所幫助的,他也難以推測。
他的修為還沒有恢復到可以使用遁術的程度,因此只能再次用這種熟悉的方式,但就算他能使用,小魔王大概也不會同意的。
風鈴搖搖,盪出一串破碎的響動。
聞人夜撩起車簾,渾身都散發著不太高興的氣息,他邁步進來,坐到江折柳身畔,低頭給小柳樹擺好餘燼年開的丹藥瓶,瓶瓶罐罐都放在一起,然後監督着對方喝葯。
葯不能停。
江折柳自然不會諱疾忌醫,他所服用的這些都是用料珍貴的溫養類丹藥,就算是為了讓對方安心,自然也會一頓不落。
兩人的關係剛剛解凍,話還不知道從何說起。
聞人夜看着他喝葯。對方的唇上的咬痕已經褪去了,但破損的地方還是有一點點很細微的痕迹,小魔王有些懊惱自己當時咬得那麼重,咬得剎不住閘。
但這痕迹又隱蔽地帶給他一種強烈的渴望。讓他非常想把小柳樹再次推倒,就現在。
聞人夜喉結微動,靜默地注視着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他的目光從唇瓣移走,落到了脖頸上,那截脖頸修長細嫩至極,皮肉嘬一下就紅了,舔咬一下就是一串兒印子,好像他再用力一些,連肌膚表皮也能磕破,能嘗到他靠近血管的鮮活血腥氣……
不行不行,這裏也不能看。
小魔王控制着自己撤離視線,不要總因為開了葷而且發現道侶能夠承受,就開始總想着這些禽獸不如的畫面。
他的視線老老實實地找了個落點,落到小柳樹拿起藥瓶的手指上。指節又細又長,手背上有一個很重的齒痕,不知道他當時怎麼咬的,他還記得這雙手被他按着壓在了床褥上,掌心濕漉漉的,一受不住了就蜷縮起來,緊緊地抓着床褥,攥得指骨發白。
他太心動了。
聞人夜發現自己看哪兒都不適合了,他咽了一下口水,把目光轉移到馬車窗外,看着風景從魔界蒼莽貧瘠的沙漠景觀,逐漸出現了一些過渡的綠色。
江折柳全然沒意識到對方的心理變化,只當這人還在鬧彆扭。他吃完了葯,從旁邊看着小魔王理都不理自己,以為對方是拉不下臉來,便主動道:“小魔王?”
聞人夜應聲轉頭,看着他的眼睛。
“腰疼好幾天了。”江折柳找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我都這麼苦了,你還不跟我說話?”
聞人夜喉頭髮緊,覺得根本不是自己不跟他說話,而是他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會想起那時低軟沙啞的喘.息聲。
太難了。怎麼會這樣。
魔尊大人甚為懊惱。但他耐不住對方的注視,回應道:“……我給你揉揉。”
他慢吞吞地挪了過去,滿腦子都是用為數不多的理智克制自己的本能慾望,但這顯然成效不大。
他的手貼上愛人的腰身。
好摸。
瘦削稱手,但又很軟。
聞人夜給他揉腰,看着對方犯懶地賴進自己懷裏,趴在他肩膀上不動了。
小柳樹困兮兮的,在他眼中仍是嬌嫩得很,碰都要輕輕的。
那種一觸即散的脆弱感已經好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隨着修為漸復而重新充盈回軀體之內的冰雪之氣,冰涼涼的,從內而外地滲透出來。
修真界說他孤高疏寒,卓爾不群。
但聞人夜不覺得,他只覺得對方軟綿綿的很好抱,賴過來無意識撒嬌的樣子也很可愛,他喜歡得不得了。
小魔王低下頭,觸到他的唇,親了一下。
江折柳沒躲,他回抱住了對方,想着修復一下這幾日的冷戰,低聲道:“想喝酒。”
聞人夜:“!”
魔尊大人的腦海中亮起紅燈:“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許。”
他嚴肅極了,腦海中仍對上一次小柳樹喝酒有所印象,一杯就把人撂倒了,還勾起天靈體的原始欲.望。
被拒絕是意料之中的事,江折柳沒有絲毫意外,抬起頭舔了舔他的唇,道:“你怎麼什麼都不允許?”
以退為進,策略滿分。
聞人夜剛剛嚴肅地拒絕了他,又被軟舌舔得頭昏腦漲,不知道東南西北在哪裏,下意識地道:“……其他事我可以聽你的。”
太好上鉤了。
江折柳在心裏想。
他埋在對方肩窩邊輕聲笑了笑,閉着眼道:“這是你說的,你不能騙我。”
聞人夜隱隱有一種中計了的感覺。
他將對方往懷裏再抱緊些,掌心按到對方后腰上,才剛剛一停,就突兀地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指腹隔着衣料摩挲了片刻,忽地道:“折柳。”
“嗯……”
江折柳一靠着他就犯困,不知道怎麼回事。
“你把衣服脫了。”
江折柳聽得腦子都精神了,他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能說出如此虎狼之詞,如此禽獸之舉,他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靜默片刻,靠在他懷裏沒動靜,就當自己已經睡著了。
小魔王總不會對睡着的自己如此過分吧?
但聞人夜反而更嚴肅了,他的手繞到前面來,手指解開衣帶和盤扣,伸進去摸他的小腹。
江折柳的身體狀況雖然一度很差,但他的基本形體其實是維持在結嬰時期、基本不會改變的,所以雖然皮肉又嫩又軟,但腹部線條和薄薄的肌肉紋理都在,是那種很受小姑娘歡迎的身材。
聞人夜的掌心貼到了他的腹部上,感受了很久。
江折柳一開始躲了一下,後面發現不對,也就耐着性子由他摸,從他的反應里猜想到了什麼,問道:“怎麼了?”
聞人夜沒說話,而是用掌心熨帖地貼合在他身上,慢慢地導入一絲魔氣。
魔氣與重修的冰雪道體發生衝突,受到阻隔,被抵退了回來。聞人夜也不敢冒進,只能收斂回去,重新給他穿好衣服。
“沒什麼。”他神情有點微妙,“應該是我想錯了。”
這個衣帶很難系,聞人夜系了很久,聽到對方肆無忌憚且開誠佈公的話語。
“沒事就好。”江折柳鬆了口氣,“只要別揣個蛋去見蘭若寺住持和明凈禪師就行,太丟人了。”
……這畫面想想就可怕。
聞人夜:“……那不是蛋。”
“魔族幼崽,我知道。”江折柳窩在他懷裏,閉着眼道,“可現在時機不是很合適,如果撞上了的話……魔族孕期有多久?”
“三年。”
噢……三年。
三年?!
江折柳猛地抬眼,盯着對方絲毫不似說笑的面容,沉默半晌,從他的身上爬了起來,去別處睡了。
簡直每個舉動都透露着害怕。
————
馬車進入人間之後,所遇到的景象是常乾長這麼大都沒怎麼見過的。
他的蛇瞳已掩飾為正常的眼眸,看上去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少爺,黑髮黑袍,腰間佩玉,挎着一柄刀。
馬車駛入指定的地點,停在了一個掛滿紅燈籠的小樓面前,樓宇之上靜悄悄的,分明是白日,但卻沒有什麼聲音。
江折柳從馬車上下來,被小魔王塞了一個手爐,又加了一件披風。
人間如今是冬日,還挺冷的。溫度大概維持在零度左右,總下那些夾着雪的雨,冰冰涼,刺骨寒,潮濕得過分。
和終南山那種冷不是一個類型的,這種似乎更難抵禦。
江折柳溫順地被他擺弄着加衣,接過手爐,轉頭看了一眼小樓上的匾。
三個大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萬界連鎖,著名風月場所——怡紅院。
俗得冒煙,但大俗大雅,細細想一下,蠻好聽的。
他領着因為天氣不太高興的小魔王,沒讓常乾進,而是回憶了一下那處迷境的地點,走了進去。
人間在八十年前,由於修真界的戰爭動蕩和相互影響,朝廷改朝換代,泯滅了一代王朝。但八十年之後,在一定的休養生息之下,繁榮程度漸漸地恢復了。
裏面靜悄悄的,死寂一片,沉悶至極。只有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朦朧醒來,衣衫不整,靠在欄杆那兒看過來,揉着眼睛道:“青天白日的,咱沒開張呢,兩位爺從哪兒來,竟然不懂青樓的規矩?”
她的聲音懶懶的,剛問完話,睜眼看了看兩人,猛地怔住了。
江折柳抬頭看她,客氣道:“我們找張樓主。”
婦人慢慢地咽了咽口水,盯着江折柳道:“入行啊?”
江折柳:“什麼?”
“兩位跟我來。”她擦了擦嘴角,沒擦到口水,噥咕着道,“挺好一郎君,為啥不能是我的……”
※※※※※※※※※※※※※※※※※※※※
好傢夥,揣個哪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