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餘燼年加班加點的鑽研方案,也沒真的搞出來特別有把握的解決辦法。
他給江折柳重新探脈的時候,聞人夜就坐在旁邊。
“就只有體溫高么。”醫聖閣下摸着下巴思考,“還是再養養,要是實在不行,只能用一些效果強烈的丹藥撐着,讓聞人尊主試一試了。”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試一試”是什麼意思。
江折柳輕咳一聲,有一點點想要退縮的念頭。但他沒有表現的很明顯,而是繼續問道:“效果強烈的丹藥?”
“是啊。”餘燼年嘆氣,“對你長久養病不太好,但也只能如此了,怕真的忍到極限,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
江折柳沉默點頭。
他的身體到現在其實還有些沒復原,如今喝了茶吃了葯,精神倒是好了很多,但體溫仍舊高於常態。
連同為人族的餘燼年都能聞到這股若隱若現的隱蔽香氣。
此事暫且按下,餘燼年轉而提起別的事情:“這幾日我向乾童和坤童傳信,向他們詢問王文遠的動靜……”
乾童和坤童就是那兩個人蔘娃娃。
他話語微頓,望着江折柳思考片刻,隨後道:“天機閣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動向,只是對外宣稱二少爺閉關了。反倒是凌霄派……有想要求回鎮派之寶的念頭。”
凌霄劍還留在終南山。
江折柳低頭喝茶,只讓茶水濡濕了唇瓣,潤了潤唇,他眼帘垂下,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神情。反倒是一旁的聞人夜鎖緊眉宇,一身凶神惡煞的氣息。
“既然祝無心已死,凌霄派無論是誰執掌,都必須要有至寶在握。”餘燼年分析道,“魔尊大人在這裏,他們怎麼敢強取,只不過是用情理道義來充當門面,行雞鳴狗盜之事,威脅你罷了。”
江折柳的目光落在杯沿上,半晌才抬起來,隔着窗遠遠地望了一眼小樓外的寒松。
松柏上掛滿霜枝,覆滿落雪。
他在小魔王身邊,且是體熱又着厚衣,不應該覺得冷,但這個時候,還是有點指尖發涼。
江折柳蜷起掌心,慢慢地按住了發涼的手指,神情無波地望了一會兒,開口道:“為名為利,終難相托。”
“可不是么。”餘燼年略帶諷刺地笑了一聲,“什麼四大仙門之首,就可着你坑而已。行了,別想這麼多,你要舍了這樁麻煩,隨意挑一個人贈劍便是,讓豺狼自己撕咬,臟血別濺到你身上。”
江折柳搓了一下指尖,本來不想回答,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那是我的佩劍。”
餘燼年怔了一下,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似的,詫異道:“江前輩,你送給祝無心的時候,怎麼不知道那是你的佩劍呢?”
即便是江折柳不回答他也知道,對方明明是不願意隨意交託出去。像祝無心那樣的前任掌門之子,都可以只顧一己私慾,其他人就更難指望了,恐怕那不只是交出去一把劍,還有凌霄派上千年的心血。
餘燼年越想越覺得不平,皺着眉道:“你還想怎麼樣,你這是想折騰誰。你但凡要是能好一點,我有江仙尊撐腰,豈不是搖旗歡送你出山。但如今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難道還想握劍不成?”
他有些惱了,但這種惱火是醫師對於患者的,一時激動之下,並沒有顧忌兩人的年齡和身份。
他話語說完才覺得有點過了,氣哼哼地坐回了原位,轉過頭看向別處。
江折柳一點兒也沒生氣,他甚至覺得餘燼年說得很有道理,但他並沒有改變想法,而是伸手給醫聖閣下倒了杯茶,道:“消消氣。”
他的手抵在茶盞杯沿上,通透霜白的指尖抵着雪底碧紋的玉杯,恰有一束微光從窗外投來,落在指尖與杯壁的交界之處,盈出一片潤澤的光暈。
好看的要命。
小魔王盯着他的手,見對方放下茶杯時,轉手將江折柳的手指拉了過來,按在懷裏揉搓了一下。
怎麼只有這裏冷冰冰的。
他的手奇怪極了,在用力和羞惱的時候都會泛紅,每個骨節都微微發粉,像是暈開來的一片煙霞。但平日裏迎着光看過去,卻白得透明,指甲上毫無血色,病體纖瘦,難禁摧折。
江折柳被小魔王揉着手,一時不知道該跟餘燼年說什麼。按照年齡和輩分來說,他是長輩,但按照當下的情況來說,又不能不聽醫師的。
他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要是,我真的想……”
“想什麼?”餘燼年本來想喝了茶就算了,下個台階又不會死人,結果被這半句話激得腦子裏冒煙,以為這人還要為一群王八犢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什麼都不能想!”
“……想握劍。”
江折柳神情鎮靜地補完了後半句。
餘燼年做出來的青面獠牙的嘴臉一下子僵住了,慢慢地收斂了下來,隨後才掃視他幾眼,道:“你現在想恢復修為?晚了,沒救了。除非你死後,讓人把你軀體煉成傀儡,用死人的法子,沒準還能有身體復原的希望。以你這個脆弱的神魂,連轉世投胎都不行。”
轉世投胎而不忘記憶,需要有相應境界的元神。江折柳雖有境界,但元神實在太過脆弱,根本支撐不了轉世之事,只有魂歸天地一途。
“煉製成傀儡?”江折柳似乎想起了什麼,“據我所知,擅長此道的人,只有幽冥界的望鄉台居士……”
何所似雖然是幽冥界之主,但他受通幽巨鏈束縛,無法本體外出。所以很多事都是由其他鬼修協同合作來打理的。比如江折柳所說的望鄉台居士,就是其中之一。
幽冥界的這些鬼修都是聽調不聽宣的,即便名義上從屬於何所似,但實際上只為幽冥界辦事。所以即便是上次那種冥河震動的大事,他們只要不願意來,就不會過來。
望鄉台居士姓柳,具體姓名無從得知。與奈何橋橋主、彼岸主人,共同作為幽冥界的實際管理者。
他這話才剛剛說出來,就被兩道視線盯住了。
小魔王紫眸發沉,專註警惕地看着他。餘燼年則是意外中略帶一絲理解,補充道:“你要是真要這麼處理自己……”
“不行。”聞人夜攥着他的衣袖,“我不允許。”
他一直對江折柳的身體狀況有所擔憂,近來又因為魔界之事愈見焦慮,情緒有些難以控制:“不可以。”
江折柳剛想安慰他,就被小魔王不由分說地從心愛的小椅子上抱了起來,連句解釋也沒讓說出口,抱在懷裏之後就往屏風後走,他還來不及跟對方解釋一下自己只是問問,就讓聞人夜摁在了床榻上。
“小魔王……?你……嘶……”
他的神魂被入侵了。
比起入侵這個詞,這種感覺更像一個惡狠狠的擁抱,有點用力,讓他有點痛。
但卻又溫暖得過分,將他脆弱的神魂整個兒包裹了起來,然後慢慢地探入到深處,與他的元神慢慢貼合、逐漸相融。
這事兒開始的有些突然,卻因為之前就有依賴性的原因,並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江折柳緩了口氣,低聲道:“……出來,別鬧騰了。”
聞人夜沒動靜,不僅沒動靜,還更加深入地貼着他,把江折柳的神魂從表層一直侵入到底部,掌握了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他像個大型犬似的,貼着他的脖頸,犬齒幾乎就要咬上懷中人修長白皙的脖頸,但到了真刀實槍的時候卻又鬆了口,只捨得舔舔。
“你不能有這個念頭。”
江折柳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沒安全感,抽出一隻手探進了他的髮絲間,從那股令人着迷、又令人畏懼的感受中捋出一條清醒的線來,低聲道:“我沒有……”
“你不能讓我一個人。”
這句話出現的有點突然。但卻似乎早就鋪墊了很久,是聞人夜想說而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的話。
江折柳手指收攏,有些扯到了對方的頭髮。
其實小魔王比誰都清楚,他的年歲久長,短不過一朝一暮,長不過百歲到老,對修行之人來說,這實在太過短暫,白駒過隙,彈指一瞬。
他比誰都懂得,江折柳是會離他而去的。但卻也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相信。
“……你……”江折柳話語稍頓,被他在脖頸間落了一個吻,烙出一層泛紅的痕迹,“……你不要想那麼多。”
小魔王沒說話。
兩人神魂交纏,纏綿地繞在了一起,連極其細微的情緒變化都能感覺得到。
江折柳感覺對方的情緒沉澱了下來。
過了片刻,小魔王溫熱的氣息掠過耳畔,語調壓得很低。
“就算以後你對我生氣,覺得我不好,也不要離開我……”
江折柳輕輕地蹙了下眉,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地道:“你又不會對我做什麼不好的事。”
聞人夜不說話了,慢慢地把他抱得更緊,像是被觸發了一個什麼奇怪的開關,有一種微妙的患得患失感。
他的眸色很特別,是一種極其瑰麗的紫色,垂眸望過來時,讓江折柳都跟着微微怔了一下。
“你我種族不同,不能做同命契。”他低頭埋到江折柳的肩側,“讓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拋下我……”
江折柳卻忍不住笑了一下,覺得小魔王在他跟前時常會表現出來的模樣,幼稚得有一點可愛。
他不會撒嬌,但不妨礙他覺得這麼一大隻魔撒嬌起來很可愛。
“沒事,別亂想。”江折柳看着他道,“我一直陪你,我不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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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夜從那次幽冥界的事情之後,就變得有些神經過敏,再加上魔界最近籌備的事情,讓他對於江折柳的態度和狀況,在意到了極點。
因為魔尊大人失控的舉止,還讓餘燼年跟江折柳微妙暗示了好幾次,費盡心機地想打聽出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只不過江折柳不理他,對於所有拐外抹角的詢問都裝糊塗。
小啞巴倒是一直很聽話,被餘燼年一隻手領來領去,看着乖乖巧巧的,安靜得只有個喘氣聲兒。
終南山與世隔絕,內外溝通全靠餘燼年給兩個人蔘娃娃傳信,這次又下了半個月的雪,連上山的樵夫都沒有。
大雪封山,松柏掛了霜、枝頭壓了一層雪衣。
白梅落在雪中,天光乍破,一片茫茫。
就在朝陽從層雲之間透出光華之時,天際被一片清光照亮,龍吟之聲穿透雲霄,隨後落入大雪之中。
妖族的登場方式都差不多,當年烈真過來時也是這種排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乎妖族的登場方式來源於他們的種族習性,是為了吸引心儀對象的。
只不過烈真過來的時候,終南山沒有這麼大的雪。所以也不至於讓堂堂一個妖族真君掉進雪堆里。
江折柳坐在窗前,望着不遠處那個一腳踩空掉下去的窟窿,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阿楚:“……那是什麼?”
“那個啊。”阿楚抬頭順着他目光看了一眼,手搖蒲扇吹着小爐子,“上回咱們二樓欄杆不是壞了么,聞人尊主修欄杆的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當天又搞了一條水渠,在裏面灑了驅蟲的粉末。”
……水渠?
江折柳抱着手爐,不知道這天氣之下,還有什麼水渠能夠頑強生存。
估計那層厚雪之下,就是一層薄冰了。
青龍是親水的,對這種天氣沒有什麼警惕性,難得讓他看到了妖族真君從冰窟窿里爬上來的千古奇觀。而青霖的體重又是按照實體來算的,和烈真那隻骨骼中空的朱雀鳥完全不同,青龍本體,估計幾噸是有的。
他看着青霖一身濕噠噠地推門進來,身上的龍鱗若隱若現的,浮現出來一半。
江折柳忍了這麼久,還是沒忍住,微笑着跟她道:“冷水沐浴,可還受得住?”
青霖髮絲濡濕,脫了簪子,帶着水珠往下淌。身上欲凝的霜雪意都因為室內的溫度而退卻了。她眼下的碎鱗閃着光,淡青泛金,一片發亮。
她一進來,先是用神識掃了一遍室內,發覺聞人夜不在,便隨意地坐到江折柳對面。
只這幾步路功夫,青霖身上的衣服就已經全然烘乾了,她無所謂地回應道:“不錯,涼得爽快。”
江折柳可沒她這麼好的體質,像個退休老幹部似的鋪着毛毯喝着熱茶,暖暖的小手爐一年四季都帶着,眼前是跟隔壁的王墨玄下到一半的圍棋。
青霖掃了一眼棋局,目光頓了一下,道:“我專門過來看你,你就這麼對我,江仙尊無情極了。”
江折柳挑眉道:“專門看我?”
他輕輕四字,語調微帶疑問。
青霖咳了兩聲,解釋了一句:“主要是有事要求你。”
“嗯,你說。”
“凈火珠投入四象丹爐之後,妖界僅剩我一人鎮守。”青霖看着他道,“前幾日有一個神秘之人向我傳信,說願妖界與修真界聯合,共謀大事。”
還能有什麼大事,最大的事不過就是魔界的玄通巨門,其後秘寶無數,世所共知。
“那個人說,玄通巨門後有一物,可以讓四象丹爐立即催生出第二位妖族真君,免我多年勞憂。希望我能跟他聯手。”
青霖在說這句話時異常冷靜。
“請你幫我問一問聞人尊主,是否有此物,若他所言為虛,我必追查出他的身份,就地誅殺。”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若真有此物,妖界之寶,皆願與聞人尊主交換此物。好友,勞你從中遊說了。”
青霖比烈真成熟得太多了,不會輕易受到挑撥,更懂得權衡利弊。
江折柳靜靜聽完,未置可否,而是道:“妖界如此待我,還要我為你費神,怎麼,我看起來像是很好說話么?”
眼前的青龍真君墨發散落,碧瞳發光,眼角之下的碎鱗盈出一捧極柔的淡光。她附身靠近,在江折柳身側緩慢地呼吸了少頃,忽然道:“是啊,你如今看起來,不僅好說話,而且好欺負。好友,若你在聞人夜身邊待得煩膩了,不如來萬靈宮小住,我的龍珠都給你玩……”
龍族的龍珠只會分給另一半。之前聞人夜曾提到過不同種族之間不能夠建立同命契的,而同命契又分單向和雙向,有好幾種。但龍族不同,龍珠分成兩半之後,就會有類似同命契的功效,甚至還是最高級別的那種,對象還不限種族。
江折柳絲毫沒被影響,眸光平淡,波瀾不驚地看着她,開口道:“你——”
青霖側耳聆聽。
“你們龍族發.情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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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霖:………………
病懨懨軟乎乎的柳柳誰不想rua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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