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才坐下說幾句話,時間就差不多了?
顏未以為江幼怡不願意聊起家裏,想結束她剛才提起的話題。
她對沒能勸服江幼怡回校略感遺憾,只是試探了兩句江幼怡的態度就遭到了明顯的抵觸。
顏未不好再堅持,她和江幼怡好不容易稍稍修復的友情經不起太激烈的折騰,只好順着江幼怡的意思說:“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回去了。”
來日方長,徐徐圖之。
周曉曉率先拎包站起來,張雨桐無奈兩口吞掉芋圓,跟着顏未三人離開甜品店,乘扶梯下樓。
江幼怡陪着顏未在樓下打了車,顏未避開周曉曉和張雨桐,又小聲問江幼怡:“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回學校?要在網吧過夜嗎?”
“你突然關心這個做什麼?在哪裏不是一樣?”江幼怡面露疑惑,雙手揣進褲兜,“我晚一點會回家。”
顏未被江幼怡一問也突然反應過來,她那麼急切,就好像知道江幼怡的家庭關係不愉快,可事實上,江幼怡從未與她說起過她家裏的情況,她也是後來才從日記里知道江幼怡的爸爸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繼續這樣下去很可能讓江幼怡起疑心,顏未心想江幼怡家裏雖然不和睦,但情形真正惡化是在今年暑假,江父入股的公司出了問題,賠了一大筆錢,導致江父人渣本性徹底暴露。
現在才四月份,江幼怡回家住應該問題不大。
顏未沒再勸,周曉曉打到車,招手讓顏未過去,江幼怡送顏未上車,忽然轉頭對後座裏邊的周曉曉說:“你存一下我的電話吧,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周曉曉一臉吃驚,慢了兩秒才摸出手機,存下江幼怡報的一串數字。
顏未手指在掌心劃了幾下,江幼怡回頭看她,她也正好結束比劃,收起五指,虛虛捏起拳頭,看起來就像握了什麼在手心裏。
“你們路上小心。”江幼怡替顏未關上車門,說話時她一隻手扶着車窗,視線落在顏未身上。
司機點火,車身震動起來,江幼怡就退開兩步,再次兩手插兜,晚風吹起她的劉海,路燈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後拉出一道孤獨的影子。
校服外套的拉鏈只到胸口,顏未看見江幼怡外套的領子下面露出一件淺橙色的T恤衫。
車開上路,江幼怡的身影在顏未的視野中拉遠,與商場的大門重疊。
穿着黑色皮馬甲的光頭領着兩個殺馬特從商場出來,遠遠看見江幼怡站在路邊,吆喝着人朝她衝過去。
車還未走遠,顏未看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停車!”顏未突然拍着車窗大喊。
司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踩了一腳剎車,車還沒停穩,顏未猛地推開車門跳下去,將司機的謾罵和周曉曉的驚呼都甩在腦後。
顏未撒開腿在馬路上狂奔,幾十米的距離,有兩輛車從她身邊擦過,司機叫罵著轉開方向盤,輪胎擦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尖嘯聲。
江幼怡沒想到顏未會跳車。
她聽見了胡浩那幫人的叱罵,早就猜到他們來者不善。
她和胡浩互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遲早要爆發,今天的口角,只不過是濺在油鍋上的一點火星罷了。
她已經做好準備和他們大幹一場。
顏未就這樣從紛亂的車流中衝過來,在胡浩抵達戰場之前,一把拽住江幼怡的胳膊,拉着她朝前跑,穿過疾行的車流,硬把她塞到出租車的後座上。
車門嘭的一聲關上,隔絕了街道上的喧囂和整個世界的吵鬧,只剩下兩個人的心跳。
司機也通過後視鏡看見後面追來的不良少年,到了嘴邊的責罵突然消聲,出口時變成一句:“都坐穩了!”
出租車迅速起步匯入車流,後視鏡里,胡浩氣得一腳踹翻了路邊的垃圾桶,被看到這一幕的環衛工人追着跑了一條街。
“我胳膊快被你捏青了。”
江幼怡坐在周曉曉和顏未中間,從她被顏未塞上車到現在過去五分鐘了,顏未一直死死拽着她的胳膊,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顏未額頭抵着江幼怡的肩,激烈的呼吸早已平復,卻久久不肯抬頭。
江幼怡一說話,顏未把手鬆了,臉也迅速轉開。
溫熱的水滴隨着顏未扭頭的動作落在江幼怡的手背上,燙得她五指縮了縮。
江幼怡以為顏未生氣了,卻沒想到她在哭。
車廂里明明有五個人,她們卻好像和其他人分隔成兩個世界,江幼怡看見顏未背過臉時濕潤的眼瞼,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曉曉猶疑着,小聲打破沉默:“你們……沒事吧?”
江幼怡搖了搖頭,她沒事,但不知道顏未有沒有事,她覺得顏未可能是被嚇到了,至於罪魁禍首到底是胡浩還是她自己,江幼怡拿不準。
一直到下車顏未也沒說話,周曉曉付了車費,一行四人回到學校,沿着校園裏的小路朝宿舍走。
已經這麼晚了,江幼怡只能臨時住校。
張雨桐的宿舍就在樓梯口,江幼怡則住在走廊盡頭。
江幼怡把顏未送到房間,顏未背牆站着沒進去,周曉曉識趣地推開宿舍門:“我先去洗漱了。”
走廊上安靜下來,顏未和江幼怡面對面局促地站着。
這個時間點,學生們大都已經洗漱上床,躺在被窩裏玩手機,只偶爾一兩個串門回來的學生從她們身後路過。
“你回去吧,我沒事。”顏未揉了揉眼睛,她沒哭多久,最多五分鐘,過了情緒最洶湧的階段,從悲慟中平靜下來,就有些難以名狀的尷尬和窘迫。
江幼怡捏着書包的肩帶,猶豫了幾秒才轉開臉說:“今天謝謝你了。”聲音很小,如果不是距離足夠近,顏未差點聽不清。
“你不去洗漱嗎?周曉曉出來咯。”下鋪玩手機的同學抬起頭,顏未端着玻璃杯在飲水機前站了好幾分鐘了。
“嗯,要去。”顏未放下水杯,和剛刷完牙的周曉曉擦肩而過。
關上盥洗室的門,顏未背靠門板捂住臉。
上輩子,江幼怡四月份的日記里有這樣一句:網吧有人找事,打了一架,T恤被他們扯壞了,媽的,越想越氣,問候他們全家。
那件橙色的T恤是上學期剛入秋的時候顏未和江幼怡周末一起出去買的,顏未也有一件不同顏色的同款。
在顏未的印象中,她們鬧掰之後江幼怡就再也沒穿過這件T恤了。
後來看過日記顏未才知道,原來那件T恤被人弄壞了,雖然破的地方打了補丁,但江幼怡不敢穿出來給顏未看見。
記得也是清明過後不久的周末,收假那天江幼怡一瘸一拐地回了學校,別人問起,她就說是自己摔了。
時間和今天吻合,顏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好像又濡濕了眼眶。
與顏未隔了一道走廊和兩間宿舍的另一邊,江幼怡從書包里取出一個藍色的日記本。
床頭小桌子上亮着一盞充電的枱燈,她翻開日記,在3月27日的那一頁頓了頓,視線掃過這一頁上孤孤單單的一句話,很快又往後翻,直到出現空白的頁面。
江幼怡左手按住日記本,右手從床邊的縫隙里摸出一支簽字筆,咬開筆蓋,抬頭飛快寫下日期。
筆尖稍頓,像在思考,幾秒鐘后又潦草地行進。
“人生三大錯覺之一:你以為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可你喜歡的人是個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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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沒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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