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看男人轉身離開,葉漾鬆了口氣,胖乎乎的老大爺也跟他搭起了話,“小夥子,你大晚上一個人在這裏逛什麼呢,怎麼不回家?”
葉漾撒了個謊:“我不是本地的……出來玩,身份證丟了。”
老大爺也沒起疑,只是感嘆道:“小夥子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怎麼大年初四的一個人跑出來玩了?”
沒有注意到葉漾的遲疑,老大爺絮絮叨叨的說道,“身份證丟了去補辦一下就好勒,現在快得很,一個星期就能下來。你怎麼不打電話給你家裏人,讓他們來接你啊?”
“……家裏沒大人了,只有兩個老人,來不了。”第一個謊言出來后,其他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小夥子真不容易……”保安嘀咕了一句。
早在葉漾剛到這裏的時候老大爺就發現這個少年了前面一直在打電話,後來去了對面的賓館又回來,老大爺嘆了口氣,覺得這小夥子也不容易。
“身份證沒有今晚住哪裏呀,賓館也去不了了吧,實在不行,你在我這保安亭將就一晚上?裏面至少暖和。”
葉漾猶豫良久後跟着老大爺來到保安亭。撲面而來的暖氣包裹着葉漾的身體,驅散了嚴寒。
“困了吧?”老大爺看了眼他的臉色,拿了一件極厚的防寒服給他,“你就趴在這桌子上睡,這裏也沒什麼好的條件,就是暖和,休息吧。”
葉漾在老大爺的示意下坐下來,防寒服很寬大,包裹住他整個身體。他略有些生硬地對老大爺說了聲謝謝,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陌生人的好意。
葉漾從生下來到現在一共活了十七年,感受到的善意和溫暖不多。
老大爺打開一款老式的播音機,放着京曲兒,老大爺也跟着調兒哼了幾句。
似乎是怕吵到正在休息的葉漾,聲音格外的輕,京曲兒曲調悠揚,有一種厚重的溫和感,對於此時的葉漾來說,就像是一道安眠曲。
也許是太累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或者說緊繃了十多年的神經終於能在此刻放鬆下來,又或許是當下的環境過於溫暖,葉漾沉沉睡了過去。
他在心底對自己說:“不會比現在更差了,睡吧……”
葉漾看見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他蹲在河邊,寒風陣陣,手底下是自己的衣物。他帶着手套搓呀搓,可單薄的手套也未能隔絕水的冰冷,男孩的手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
四周靜寂無聲,他很害怕,背後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怪物,一把將他推進水裏。
面前的水面冒着肉眼可見的霧氣,小孩子蹲在那裏,像是看着霧氣入迷了……突然水裏竄出一個四不像的怪物,一把將他拉入水中。
葉漾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個小男孩,他奮力呼救着,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呼喊消散在空氣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還是嗓子出了問題,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喊。
沒有人來,沒有人救他。
他的身體漸漸沉入水底,湖水滲進了他的鼻腔和咽喉,像是要炸掉一般的感覺……他的雙手在水裏拚命滑動,卻什麼也抓不住……
“小夥子?”葉漾感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有些熟悉,他想睜開眼睛卻有些費力。
突然一隻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葉漾猛得驚醒,他不小心揮掉了桌上的紙巾,聽見身後傳來關切的問候,“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做噩夢了?”
葉漾回頭看見了老大爺關心的神情,他環顧四周,自己正坐在保安亭里,周圍沒有水,沒有怪物。
但剛剛溺水的窒息感太過真實,一時間讓葉漾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夢境,哪個才是現實。
“我沒事,做了個夢……”
冬天的早晨霧蒙蒙的,窗外都是水汽,天剛蒙蒙亮,太陽都沒有升起。小區的走道上沒有幾個行人,看起來空曠冷寂。
百里之內唯有這座保安亭亮着暖黃色的燈,像是在指引迷路的人們走向回家的路。
葉漾出神地望着外面,他沒有家。從前沒有,今後也不會又有了……但他不後悔,至少此刻,他心中不曾有過半分後悔。
“來來,醒了就吃點東西吧,這是我家婆娘給我送過來的。這不是你在,我就讓她多帶了一份。”
葉漾接過老大爺手中的粥盒,粥呈現米白色,是白米粥。但裏面放了山藥、肉絲,散發著清香,一看就是用心煮的。
他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小口的喝了起來。他確實很餓,昨天一天沒吃飯,胃已經發起了抗議。因為沒注意,他還被燙了一下。
老大爺哈哈大笑起來,“小夥子慢慢喝不要急。”
葉漾臉上浮現了一絲紅潮,像是被粥的熱氣熏的,又像是臉皮薄的害羞。
老大爺笑眼眯眯地看着他問:“好不好喝呀?我家婆娘啊年紀大了,我們結婚幾十年,她每天早上都堅持早起給我煮粥喝,說是養生。”
葉漾沒插話,靜靜地聽着老大爺感慨人生,“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們從二十歲認識,到現在我五十六歲啦,她給我煮了三十六年的粥。”
葉漾低着頭:“……好吃的。”
只要是愛你的人給你煮的粥,怎樣都好吃。
“以前總想着賺錢賺錢,現在只希望我家婆娘身體好些,能陪着我白頭到老嘍!我們那一代的感情哪像你們年輕一輩這麼矯情?我們認定一個人,在一起了,那就是一輩子,哪像現在,動不動分手,吵架、離婚。雞皮蒜毛大的小事被大嗓門一攘攘,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老大爺從回憶中醒過來:“小夥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啊?有沒有女朋友?”
“二十了,我叫葉漾,沒有女朋友。”葉漾又撒了個謊,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年齡。
“都二十啦?看着也不像啊,不過男孩子發育晚也正常,看你這樣子肯定跟我家那兒子一樣也挑食,一挑食就營養不均衡,小心以後長不高嘍。”
老大爺扯着嗓子嚇唬葉漾。嚴格來說,葉漾雖然不高,但也不算很矮,少說也有一米七五。只是少年的身材還沒張開,骨骼還沒發育好,看起來分外單薄瘦弱。
“哎喲年紀大了,就喜歡嘮叨,小葉可別嫌我這個老頭子煩啊,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家那個混賬兒子,他要是有你一半乖就好嘍!”
老大爺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臭小子,二十歲就跟你一般大的時候,跟學校的姑娘的早戀,大學還沒畢業不顧家裏人阻攔非要結婚。結了婚生了小孩就天天吵架,鬧離婚,現在三十多了,單身,孩子跟他媽了,也不知道這混賬以後該怎麼辦喲!”
“……後面還是小孩子受苦。”葉漾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異樣。
老大爺愣了一下,“可不是,我那孫子可乖着呢,現在他媽媽看得嚴,不給我們爺孫倆見面……我是想的呀有時候夢裏都是我那小孫子。”
在不幸家庭里長大的孩子總是要懂事的早些。
葉漾想起了以前有人和自己說過,葉漾之前也有個爺爺,只是去世的早,在他四歲那年就離開了人世。那些人總說,如果他爺爺還健在,一定疼他疼得跟命根子一樣。
這話最初聽聽還很有感觸,可後來越長大,越很難有波動,如果有什麼用呢?沒有如果。
這世界上,就沒有愛他如命的人。
老大爺起身拿餅乾給葉漾吃,一不小心磕到了葉漾的手,他疼得“嘶”得一聲,老大爺一驚,連忙道,“給我看看,磕疼了吧!”
葉漾手縮了一下,說沒事,他手上戴着手套,老大爺不放心,非要他把手套摘下來看看,葉漾抝不過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老大爺發現少年的手上沒有一塊好肉。
手背上很多地方已經爛掉了,流着微臭的濃水,因為帶手套的緣故,很多皮肉已經和手套粘在了一起,手套摘得也格外費勁。
葉漾時不時地皺一下眉頭,老大爺心疼壞了,“手怎麼這樣了,啊?痛不痛啊,我去給你買點葯!哦不行,藥房還沒開門呢,這可怎麼辦啊?”
老人家急得團團轉,葉漾眼底浮現了一絲暖意,反過來安慰道,“沒事的,這是凍瘡,過了冬天就好了。”
葉漾的語氣顯然是習以為常,老大爺卻不這麼覺得,他打電話給跟自己交班的人,“老蘇啊,我是老李,你來交班的時候給我帶點凍瘡藥行不行,哎,不是我,是個小孩子,好勒謝謝了。”
葉漾這時才知道老大爺姓李,別人平時都叫他老李。他怔在那裏,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自己的凍瘡,還是個陌生人。
他無聲地笑了,覺得有些諷刺。
他剛想站起來,發現腿麻了,或許是趴太久了,整個人腰酸背痛。他鄭重對老李說道,“李叔,謝謝您。”
“瞎客氣什麼,你年紀這麼小,還沒我兒子大,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老李是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二十歲結婚,沒過幾年就有了個兒子。兒子從生下來就不知道氣了他多少回,什麼都不聽他的,不好好上學,還早戀。大學專業也選了個跟他意見不同的,還沒畢業就結婚,結了婚又離。
這中間老李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所幸家裏條件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算得上是小康,退休后就在自家小區找了個保安的工作圖個清閑。
但見不到孫子依舊是他心頭的一大遺憾,咋這麼看到一個小孩子,有點可憐但又乖巧聽話,瞬間激起了老李身為長輩的慈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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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每個人在最低谷的時候都能有個人拉一把。
我小時候也生過凍瘡,這真的一點不誇張,手套帶久了,肉就跟手套粘在一起,摘手套就得掉一塊肉,還流膿哈哈
CP出場倒計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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