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鍋
斑斕燈火中,一切彷彿都成了背景。
任長街車水馬龍,只有眼前的男人是鮮亮的顏色。
司南躁動的小心臟怦怦直跳。
活了兩輩子,第一次瞧見哪兒哪兒都長在他審美點上的男人。
大總攻之魂熊熊燃燒。
司南根本不知道,此時的他頂着一張精緻可人的臉,一頭扎進男人懷裏,怎麼都不像調戲,更像是……勾引。
兩位親從官見鬼似的看着自家老大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
確切說,是那個漂亮的少年扒着老大不放。
老大沒一腳踢飛他?
這話說出去,恐怕整個皇城司、不,連同殿前司、侍衛親軍營加在一起都沒人信。
司南根本想不到,他撞上的是個怎樣的人物。
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調戲良家婦男的惡霸,他十分君子地退後了半步。
“真巧,又見面了。”
唐玄眉毛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見過?
司南笑容一僵,這就尷尬了……
南哥畢竟是南哥,神色絲毫不亂,淡定地掏出五枚銅錢,“想起來沒?”
唐玄垂着眼,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反饋。
司南五指收攏,做出一副佔了大便宜的模樣,“得了,看來不用還了。”
少年仰着臉,眉眼彎彎,笑得像個偷了油的小老鼠,有點兒壞,也有點兒可愛。明明頂着一張稚嫩的臉,卻要做出這副圓滑世故的模樣。
還……挺有趣。
唐玄嘴角勾起一絲微小的弧度,“嗯,不必還。”
親從官們再次驚呆。
木清:“老大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個嘴角上揚的動作?”
林振:“那叫笑。”
木清:“不是我的錯覺?”
林振:“嗯。”
這話說出去誰信?
要知道,當初官家說把郡主許給他都沒見他露出個笑模樣。
兩位親從官稀奇地看向司南。
司南沉浸在大總攻人設中無法自拔。
他把銅錢遞到唐玄跟前,晃了晃,又收回手,只撿了一枚塞給他,完了還笑眯眯地說:“相逢就是緣,這回先還一個,下次見了再還一個,直到把五個還完,可好?”
唐玄微垂着眼,淺笑,“大可不必。”
“有必有必,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怎會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司南笑嘻嘻的,正義感十足地把剩餘的四枚銅錢收回袖中。
唐玄扶了扶弓弦,壓下唇邊的笑意,“公事在身,恕不奉陪。”
司南瀟洒地擺擺手,“回見哈!”
唐玄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兩位親從官邁着小碎步,愣是走出了一步三回頭的架勢。
真是……開了眼了。
江湖人稱“一箭封喉燕郡王”的老大也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
唐玄淡淡道:“他是月前輩的長子。”
頓了下,又道:“他的父親,可能牽扯到私鹽案。”
親從官們再次驚呆。
居然還知道人家是誰?
居然還在解釋!
反常,真的很反常。
木清頻頻回頭,盯着司南猛瞧。
要牢牢記住這位小郎君的臉,回頭跟官家說道說道,官家八成能樂得多吃半碗飯。
司南絲毫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在一國之君跟前掛上號了,此時他只是一個為了生活努力奔波的小老百姓。
他小心揣着從典當行“吹”來的二十兩銀子,把整條御街從頭逛到尾,終於買齊了要用的調料,銀子也花去了大半。
遺憾的是,這時候中原地界還沒開始種辣椒,麻辣口味只能用川椒、筠姜或茱萸代替。
但是!
作為資深九宮格愛好者,司南堅信,沒有辣椒的火鍋是沒有靈魂的!
所以他要促進辣椒引進,做大宋九宮格第一人!
“郎君、郎君醒醒神兒,您方才說要打個啥?”木匠伸手在司南眼前晃了晃。
“咳、打個小吃車,要這樣的。”司南喝了口苦茶,潤了潤說乾的嘴,老老實實把圖紙攤到木匠面前。
“打這玩意兒做啥?”
“……擺攤。”
木匠:……
敢情就是個小攤販啊!
所以方才說的那些啥啥之路、啥啥卜蘿都是哄人的?
害!現在的年輕人啊,別的不會,就會吹牛。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司南搖頭失笑。
海上絲綢之路離他太遠,馬可·波羅更不沾邊,還是走好眼前這步再說吧!
轉過御街,瞧見兩行煙月牌,兩邊皆是勾欄瓦肆,有歌舞伎館,也有做皮.肉生意的。
原身是這裏的常客。
歌伎們倚在勾欄上,嬌笑着朝他招手:“司大郎君,姐姐這裏擺了好酒,琵琶管弦也齊活了,就等你呢!”
換成原身,被姐兒們當街調笑,多半得惱。司南卻不然,當即回了個帥氣的笑,“姐姐們且備着,回頭得了閑,一定來。”
歌伎笑着啐了一口,“跟哪個男人學的臭毛病,也會糊弄人了?”
司南誇張地嘆了口氣:“我若說不去,你八成得惱,我說來吧,還是挨罵。這位姐姐,再這麼難伺候,小心嫁不出去。”
“呸!臭小子,罵誰呢?”歌伎調戲人不成,自己鬧了個大紅臉。
鶯鶯燕燕們一通嬌笑。
滿庭芳二樓,圓月形的木窗半開着,虞美人懶懶地倚在窗欞上,把下面的熱鬧瞧了個一清二楚,不由失笑,“真是稀奇,司大郎君也有這般好相與的時候?”
丫鬟小娥嘆了口氣:“自打司家出事後,司大郎君再沒來過,咱們已經大半年沒有唱得響的曲子了……行首,您得想想法子呀,昨兒我可瞧見耆卿先生的徒弟清風先生被對門請去了。”
虞美人嫣然一笑,並不在意,“不打緊,那蝶戀花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性子不行,她要想越過我,也得看徐媽媽答不答應。”
“行首……”
虞美人擺擺手,指着窗外道:“從前你們都說司大郎君長得俊,我卻覺得氣度上差了一截,如今瞅着反倒開闊瀟洒了許多。”
小娥撇撇嘴,哪裏好了?痞里痞氣倒是真的。
司南拎着東西往家走,暗自思量着原身的過往。
在旁人眼中,原身是個高傲自負、不學無術的紈絝,就連原身的爹娘都為他的前程傷透了腦筋。
司南卻不這麼認為。
高傲自負是真的,卻並非純粹的不學無術。實際上原身很有才,寫出的詞作每每能觸及人心靈最柔軟之處,一經傳唱無不大火。
他去勾欄瓦肆並非為了狎妓,而是化名“無夢先生”為虞美人題詞寫曲,他的理想就是成為柳三變那樣的“作詞人”。
只是,這個時代唯有科考方是正途,情愛之詞被打上“淫詞艷曲”的標籤,難登大雅之堂。
原身一腔才華得不到發揮,壓仰着,被人誤會着,被爹娘逼迫着,漸漸地把自己憋屈成了一個不容於世俗的討厭鬼。
說起來,他去了現代,反而能發揮所長。憑着他的才華,就算成不了唱作俱佳的大明星,也得是個有才有貌的小網紅。
怪不得鬼差說,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投錯了胎。
暮春的晚風並不冷,時不時挾來一陣淡淡的花香。兩旁的院牆低矮古樸,踮踮腳就能看見鄰居家綠油油的菜畦。
毛球似的雞崽從柵欄里擠出來,壯着膽子扎進菜地里偷吃,南窗下映着娘子們縫縫補補的剪影……
司南深吸一口氣。
這樣,也挺好。
***
小吃車做好了,一應材料也準備齊全。司南選好了地點,交了攤位費,開啟了事業的第一步。
州橋,你南哥來啦!
司南一出現,立馬成了整條街上最靚的仔。別人要麼挑着擔子,要麼趕着牛車,偏偏他騎着個怪模怪樣的“長條車”。
咦?居然有三個輪子!
還有個小小的坐椅?
為什麼兩條腿要來回搗騰?
這車子是司南畫了圖,請木匠做的。造型和現代的三輪車很像,前面是車把,後面兩個輪子支撐着一個長方形的車斗,只是沒有腳踏板和鏈條,而是靠着兩隻腳撥動着往前走。
靈感來源於兩三歲的小朋友騎的那種滑步車。
為了省鞋,司南做了一雙像高蹺似的木底鞋,踩在地上往後一蹬,車子就向前跑。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他一個小窮娃,在這個時代根本做不成一輛真正的自行車。
不說別的,單是鏈條就不好做,木頭打的不結實,鐵制的買不起,想了三天才想出這麼一個雜耍似的玩意兒。
雖然搞笑,卻好用,至少比牛車驢車快多了。
所到之處,引得萬人矚目。
他在前面騎,後面跟着一圈人。叔伯嬸子大哥大姐們看耍猴似的瞧着他。
司南不僅不害臊,還揮着手跟大夥打招呼,權當免費打廣告了。
到了州橋,司南淡定地把車子固定好,車鬥上的擋板掀開,露出一排五個小灶台。
是真的小,每個直徑還不到一尺,上面放着厚實的小砂鍋。
右手邊有個原木檔板,上面擺着兩排小竹籮,一排放的是魚肉、羊肉、雞胸、鴨胸、豬耳朵,一排放的是豆腐、豆乾、木耳、蘿蔔和幾樣新鮮時蔬,都是洗好、切好的。
最讓人驚奇的是,從食材到物件處處乾淨,一絲泥點油漬都沒有,瞧着就放心。
不光百姓,就連旁邊的攤販都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着。
司南很有耐心,笑呵呵地作答。
“這個小抽屜裝的啥?”
“調料格子,油鹽醬醋放在裏面,隨用隨取。”
“這個大竹筒呢?”
“煙囪,咱們這小火鍋是現選現做,燒的木柴,斷不了冒煙。”
“為何煙囪還戴個帽子?”
“有了這個‘帽子’,煙就會向四周緩緩散去,不會熏着大夥。”
“……”
司南手也沒閑着,三兩下就把鍋底煮上了。
五個鍋,五種口味,各自獨立的小灶,往哪個底下丟柴禾就能煮哪個,若客人要得多,還能同時煮。
至於鍋里煮的啥,識字的都能看見,砂鍋上刻着呢——麻辣袪濕鍋、羊肉滋補鍋、酸湯鍋、鮮魚鍋、紅棗養生鍋。
鍋底是司南在家煮好的,這時候只需舀上一勺,添半瓢水,煮沸加菜就好,又快又乾淨。
水也是司南用車子拉過來的,用刷了油的木桶裝的清甜井水,煮沸后再用,健康又衛生。
濃香的高湯往鍋里一倒,鮮香的氣味頓時飄散開來,眾人忍不住吞起了口水。
有人問:“你做的這個叫啥?”
司南沒答,紅彤彤的牌子往車頭一豎:司氏小火鍋,二十文隨便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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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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