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洋接班人
更新時間：2012-06-02
欽差依仗不過幾十人而已，院子裏算上載振與御前侍衛在內才不過五十人，當然，欽差出行不至於這麼寒酸，隨行的衛隊也有三百人上下，但這些人並不在載振身邊，而是被安排在李鴻章官邸之外候着，否則就算李鴻章的官邸再大，也容不下這幾百號的人馬。
而且就算欽差的衛隊在又能如何？那些從綠營里拉出來的老爺兵撐撐場面還行，要是真的與李鴻章的衛隊幹上，天知道這些老爺兵會不會撂得比兔子還快。
不過五十人被足足三百來支黑黝黝的槍口指着，平均每個人身上能勻六支槍，而且都是最新式的德國毛瑟步槍，誰也不會懷疑，要是誰敢亂動一下，這些從刀山火海里殺出來，只聽李鴻章一人之令的淮軍絕對會不會猶豫，立馬就讓他們身上多出無數個槍眼。
那幾個手已經搭載李鴻章肩上、胳膊上的御前侍衛喉結蠕動着，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緩緩地，微不可查的把手都縮了回去，一個機靈點的御前侍衛還拍了拍李鴻章的衣服，乾笑着道：“中堂大人的衣服上沾了灰，小的給您拂一拂。”
好像他們剛才不是要對李鴻章動粗，而是見他身上髒了幫忙打掃乾淨一樣。
“中堂大人可是你小子能碰的？”
一持槍的淮軍猛地用槍托在他腦袋上重重的擊了一下，這剛觸碰到李鴻章“貴體”的倒霉孩子立刻眼睛一翻栽倒在地，另外幾個御前侍衛也逃不了，這些人剛才要對李鴻章動粗可是都被這些淮軍看到眼中。對於他們來說，李鴻章就是他們的親生老子，誰敢動李鴻章一下就是和他們過不去。
對於這些吃了豹子膽的傢伙，李鴻章的親衛隊哪裏會客氣，一人一槍托全部撂倒在地。短短片刻，剛才還生龍活虎，囂張的要綁李鴻章的八個御前侍衛全都變成半死不活的可憐蟲。
不知道何時，載振的腦袋悄悄偏離了丁汝昌的槍口，他臉色蒼白，腿肚子直打顫，卻強裝着鎮定，環顧一下周圍用槍指着他的淮軍兵士：“你們幹什麼？敢用槍指着欽差？難道都想造反嗎？不怕朝廷誅你們九族嗎？還不給我退下去！”
院子裏靜得嚇人，除了載振有些發顫的聲音外就是幾百個人的呼吸聲，以及……以及無數雙殺氣畢露，匯聚在載振身上的眼光。
自太平天國興起，淮軍成立以來，這支由鄉勇組建的軍隊就是一支敢打敢拼的軍隊，無論是裝備還是士氣，戰鬥力都遠勝於當時的湘軍、綠營以及連綠營都不及的八旗軍。
等到曾國藩死後，湘軍沒落，撐起大清江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大清朝國防軍的就只有淮軍了。
這些年，雖然太平天國早已經被剿滅，但淮軍的戰鬥一直沒有停止過。與捻軍打，與法國人打，與日本人打……可以說淮軍已經積攢了相當豐厚的戰爭經驗，而能進入李鴻章的衛隊的這些人更是淮軍中驍勇善戰的精兵。幾乎每個人都曾經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幾百人的殺氣凝聚在一起，載振現在能站着就已經算是個爺們兒了。不過這爺們兒就是有一點不好，好像有些缺心眼。在這種局勢下居然還敢充好漢？娘的想死是不？
淮軍的精銳們最見不過的就是載振這種表面強硬其實一推就倒的繡花枕頭，見載振嘴硬，有那氣不過的，當場舉着槍托就沖載振的頭上砸。邊砸還邊罵：“日你娘的，你小子還嘴硬是不？老子看你嘴硬還是老子的槍硬……呀呵……”
那淮軍兵士一槍托卻是沒有砸到載振，力道打了個空，帶的他一個踉蹌，定睛一看，原來卻是載振嚇得坐倒在地上，正巧躲過了他這一槍托。
“小子，你往哪跑？”
那淮軍士兵一擊不中，臉上有些掛不開，掄起槍就要補上一記。
“李中堂……中堂大人……謀害欽差可是大不赦之罪，莫非中堂大人真的要跟朝廷，跟太后翻臉不成？”眼看事情就要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楊士驤心中大急，衝著李鴻章大喊道。
李鴻章身子一震，剛才他是被載振給氣糊塗了，所以手下士兵毆打御前侍衛時並沒有出言阻止，但毆打欽差隨扈是一回事，憑他的身份總能解釋的過去，但毆打，甚至殺害欽差的意義就不同了。那等於向朝廷大張鑼鼓的宣佈：“我李鴻章要反了！怎麼你們還不信？老子都把欽差殺了還不算造反嗎？”
眼看着載振就要跟那幾個御前侍衛一般下場，李鴻章輕咳一聲：“住手！”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已經距離載振不到一巴掌遠的槍托瞬間停止去勢。
與此同時，載振討饒的叫聲才宛如殺豬般響起：“中堂大人，中堂大人饒命啊……”
“果然是外強中乾的繡花枕頭！”看着載振的前一刻還囂張無比，現在卻變得醜態百出，所有人都極其鄙視的想到。
李鴻章對載振的表現也是非常不屑，冷冷的拋下一句：“老頭子說了，從來沒有見過什麼何念祖，也不知道什麼是白蓮妖童，若是欽差大人不信，老頭子也沒辦法。想綁老頭子？嘿嘿……若是欽差大人能綁得動儘管來綁就是，老頭子隨時恭候！”
說完，李鴻章一甩衣袖，在左右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呸！就憑你們也敢綁中堂大人？不知死活！”
載振在李鴻章這裏吃了一個大虧，丁汝昌心中大樂，狠狠的唾了一口痰在地上，手一揮：“收隊！”
說完，也昂首挺胸的跟着李鴻章身後亦步亦趨的走了。
頃刻間，李鴻章的衛隊走得一乾二淨，院子裏只剩下驚魂未定的載振以及一幫欽差隨扈，地上，八個御前侍衛依然死狗一般的躺着。
“大人……大人沒事吧，地上涼，奴才攙您起來。”等凶如虎狼的李鴻章親衛隊撤乾淨之後，那些欽差隨扈才如夢初醒般，一窩蜂的涌到載振身邊，七手八腳的把載振攙起來。一個奴才用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的拍打着載振身上的灰塵。另外揉肩的揉肩，捶背的捶背，這一刻，他們的忠心倒是顯露無疑。
“都他娘的給爺滾開！爺還沒到不能動彈的地步呢！”
載振憋了一肚子的氣，等李鴻章走後才敢撒出來，於是那些剛剛被淮軍一通亂打的欽差隨扈們再一次遭受自家主子的拳打腳踢。
載振望着李鴻章消失的地方，眼中儘是怨毒：““李鴻章，老奴才，爺跟你沒完，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再見面的時候，到時候爺們跟你新帳舊賬一起算！”
“爺，李鴻章都走了……那咱們怎麼辦啊？太后交給爺的差事……”一個平素深受載振信用的奴才湊到他面前低聲問道。
載振脖子一梗，拿出欽差的樣子，強撐着臉面道：“怎麼辦？當然是和那老狗沒完。當然了，太后交代的差事咱們是一定要辦圓滿的。至於怎麼辦？用什麼手段辦？哼，反正太后又沒說抓活的回去。”
載振陰陰一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彈了彈屁股上的灰塵，載振寒着臉：“老狗奴才，爺們兒鬥不過你，難道太后還鬥不過你嗎？咱們大清國還是太后說了算！哼哼，毆打欽差，抗旨不準，老狗奴才，爺們兒看你怎麼跟太后交待！”
載振在李鴻章這邊吃了虧，他知道自己已經與李鴻章打翻了臉，而且李鴻章也鐵了心的想保何念祖，所以他想從李鴻章手裏要何念祖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但他這趟來山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捉拿何念祖，太后交待的任務沒有完成他是不敢回北京的。於是只能在膠澳住了下來。
因為李鴻章的需要，經過兩個多月的建設，膠澳現在已經鋪設了電報線路，成立了電報局，不過載振想用是不可能的了，儘管他頂着個欽差的頭銜，但電報局全是李鴻章的人，對於載振根本就不理睬。所以他只能命人騎快馬趕到濟南拍電報向慈禧告狀，另一方面，載振也差人喬裝打扮，頂着李鴻章的官邸，只等着何念祖露頭就用刺殺的手段解決問題。
載振這些低劣的手段自然瞞不過眼前遍佈膠澳的李鴻章，不過他現在並不想與慈禧鬧翻，擔上一個逆臣的罪名，所以也就無法把載振趕出膠澳，只能裝作看不見載振的小動作。
不過經過載振這麼一鬧，李鴻章反倒是更加重視了對何念祖的保護，親自從他的衛隊中挑選了五十個親兵來保護何念祖。這些淮軍都是清一水的毛瑟步槍裝備，戰鬥力極其強悍，有他們護衛，哪怕載振把欽差衛隊全部出動也打不過這五十人。
辦妥了這些事後，李鴻章找到何念祖，囑咐他現在已經被慈禧記恨上，而且載振現在就在膠澳等着伺機擒殺他，叫何念祖盡可量的就躲在他官邸內不要外出。
同時，有着不惜得罪慈禧也要力保何念祖的這個情面，李鴻章決定趁熱打鐵招攬何念祖，把他納入淮軍集團，北洋的體系之內。
“賢侄，何家遭此劫難，老頭子也是悲憤難當。直隸本屬老頭子轄區，卻任宵小橫行，此吾之罪也。老頭子已經命人嚴整直隸治安之事，希望早日捉拿兇手，為賢侄報仇雪恨！”
李鴻章把姿態擺的很低，儘管何念祖失去了奕譞這個靠山，但李鴻章仍然以子侄相稱，一上來又向何念祖承認是自己疏忽，沒有治理好直隸，導致何家遭了劫難，滿門老小無一倖免。能讓李鴻章用怎麼誠懇的態度來向一個晚輩道歉，這足以說明李鴻章對何念祖的重視程度。
其實對於究竟是誰殺了自己滿門上下，何念祖心裏清楚的很，他也相信李鴻章比自己更清楚，這個仇，如果指望李鴻章來為自己報的話恐怕根本沒有可能，除非李鴻章和慈禧徹底撕破臉皮，扯旗造反才有可能殺了慈禧。但以李鴻章的為人，何念祖相信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李鴻章還是會一直做他大清國的“糊裱匠”的。
什麼“嚴整直隸治安”，什麼“早日捉拿兇手”之類的言辭無非就是一個場面上的託詞，安慰自己罷了。
何念祖臉色沉靜的道：“家中之事怨不得中堂大人，其中緣由晚輩心知，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逝者已矣，中堂大人就不必太過勞心了。”
“此子當成一代人傑！”年不及弱冠就遇事如此冷靜，李鴻章對何念祖的表現更加的滿意了，暗自在心中拍手叫好。
“賢侄家中遭逢大難，朝廷亦容你不得，天下之大，可謂無賢侄去處。但不知賢侄日後有何打算？”話里話外的，李鴻章已經露出他招攬的意思了。
“承蒙中堂大人庇護，晚輩才得以周全。以後之事但憑中堂大人做主！”儘管沒有直接承諾，但何念祖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反正他是因為李鴻章的保護才避免被慈禧危害，既然中堂大人有意，索性就投到你門下就是了。
“好！”李鴻章一拍大腿，他等的就是何念祖這句話。
“天下之大，雖無賢侄容身之地，但老頭子這顆老樹難道還護不得一顆幼苗嗎？賢侄若是不棄，可先安頓與老頭子這裏，在幕府之中行走，平日為老頭子出出主意，順便接觸一下咱們淮軍與北洋各色人等。就算老頭子哪天不在了，賢侄有咱們北洋、淮軍的老人照看着，別人也奈何你不得的。”
講到淮軍集團與他新建立的北洋之時，李鴻章說不出的得意、驕傲。這句話，他說的底氣十足，盡顯他做為淮系集團與北洋集團領導者的風範。
淮軍是為了鎮壓太平軍而產生的一支軍事力量。李鴻章奉曾國藩之命，開始招募廬州團練籌建淮軍，以對抗太平軍。李鴻章通過回鄉募捐、發展水師、大量引進洋槍洋炮和採用西方國家的治軍方法加以訓練等手段，繼續經營、擴充淮軍實力，使之成為中國第一支較為系統地接受西方先進武器裝備和技術的軍隊。
太平軍失敗以後，淮軍又充當了鎮壓捻軍的主要力量。捻軍失敗后，淮軍於同治七年開始裁軍，共裁去馬步軍50營，但仍保留了相當力量，計有75營，總兵力約5萬餘人。
從這個數字就可以想像，全盛時期的淮軍究竟擁有怎樣的實力。
不過，淮軍雖然經過裁剪，但其戰鬥力不減反增，甚至取代了湘軍，在大清國充當起國防軍的角色。
在李鴻章的提攜下，淮軍將領、淮軍幕僚、李鴻章的親屬也紛紛發跡，出任封疆大吏或中樞重臣，最終形成了以李鴻章為核心的淮系集團。
最初淮軍13營中的程學啟、劉銘傳、張樹聲、張樹珊、潘鼎新、吳長慶，以及后一批的周盛傳等皖籍將領，都是他加意提攜的對象。
到了現在，原淮軍將領中後來文職位在道員以上、武職位在總兵提督以上者共有四百餘人，封疆大吏亦有張樹聲、劉秉璋、潘鼎新、劉銘傳等人。
而提督、總兵以上重要將領也有吳長慶、周盛傳、張樹屏、丁壽昌、聶士成及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等一大批人。甚至淮系成員還有數十人擔任駐外使節。
如今的淮系集團，因為李鴻章的存在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頂峰，再加上李鴻章又親手創立了一個比淮系集團也小不到哪裏去的北洋集團，集合這兩大集團之力，李鴻章以及其利益團體已經成了清朝最重要的軍事、政治集團。執掌中樞重權和地方政事，對大清政治、經濟、軍事都有無可估量的影響。
淮系集團與北洋集團的沒落是在中日甲午戰爭之後，甲午戰爭時，淮軍士氣低落，一敗再敗。淮軍在總體上呈現衰敗之勢。直到袁世凱的“新建陸軍”練成后，淮軍作為國防軍的歷史才告結束。
而袁世凱藉以起步發家的正是李鴻章一手創建的另一個團體——北洋集團。
靠着在中日甲午戰爭中被日本打殘了的北洋集團，袁世凱還能在日後成為中華民國的大總統，可見，全盛時期的淮軍集團與北洋集團究竟具有怎樣的實力。而這兩個集團的聯合又具有怎麼樣的實力！
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李鴻章自己起了當皇帝的心思，恐怕以慈禧為首的滿清根本就沒有抵抗力，直接就會被推翻統治。
正是認識到李鴻章的實力，所以一向統治**極強的慈禧才不敢對李鴻章輕舉妄動。她可以不顧一切害死醇親王奕譞，她還可以軟禁皇帝，行廢立之事，就是因為奕譞與光緒沒有兵權，但她絕對不能對李鴻章下手。因為李鴻章手裏握着實打實的兵權。
甚至慈禧唯一能夠對付李鴻章的手段就是藉著朝廷的大義，還有在銀子上為難、掣肘李鴻章。但現在，因為何念祖的出現，慈禧對付李鴻章最有力的一個手段已經沒用了。只剩下大義這個沒有任何約束力的東西。
也正是因為對自己實力的自信，李鴻章才敢向何念祖打包票，就算他李鴻章有一天不在了，只要何念祖從他手中接手過一定的勢力，慈禧太后也奈何他不得。
何念祖已經聽出了李鴻章要培養自己、重用自己的暗示，但他絕對不會想到，其實在李鴻章心裏是把他當做接班人來培養的，不然堂堂身兼直隸總督與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鴻章又豈會對他如此另眼相看？哪怕是何念祖擁有一座金山銀山也不行。
何念祖沒有想到李鴻章心中的念頭，但他絕對知道，加入淮系集團、北洋集團對他意味着什麼。以他的手段，以他的財力，相信用不了多久，李鴻章的勢力就會變成他自己的了。
“既如此，晚輩拜見中堂大人！”何念祖想清利弊，面容一肅，對李鴻章深深的行了一禮。
李鴻章老懷大慰，捋着鬍鬚笑道：“好好好，我北洋又多一不可限量之人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