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修)
阿勤羞中帶怨,嗔道:“陛下好些日子沒找阿勤了,成天只着跟小柳他們玩樂,今日阿勤好不容易求來為陛下值夜的機會,陛下卻要練習這什麼……公、公文寫作?”
哦豁,居然還有什麼小柳?要了老命了,這原主的相好究竟有幾個?年紀輕輕的待在後宮狎戲小太監,真不怕腎虧嗎?難怪后宮裏嬪妃沒幾個,原來是喜歡搞男人!
顧勵板起臉來,拿出皇帝的威嚴:“叛軍虎視眈眈,城內人心惶惶,生死存亡之際,你就只想着這種事?”
小太監與原主關係親密,壓根不怕他,小聲道:“陛下不是都答應了,若是逃跑,一定帶上阿勤?那有什麼好怕的。”
不得了,不得了,顧勵頭都大了。這幫人都什麼三觀啊?
他板起臉,訓斥道:“楊尚書還在城頭上拚死守着,你若是再提什麼逃跑的事,動搖了軍心,朕定不輕饒你!”
阿勤見他發怒,這才不吭聲了,撅着嘴站到一邊。
顧勵不再理他,寫完公文,想了想,又提筆繼續公文寫作:《論黨爭的十大危害》。
顧勵寫到半夜,在暖閣內睡下,到了黎明時分,他被小太監吵醒了。
“陛下!您快看看外頭!對面明光閣的牆上!”
顧勵打了聲呵欠,頭疼得厲害,他穿上衣服站起來,跟着走到外頭。此時正值黎明時分,東方霞光萬丈,天空瑰麗燦爛,清晨霧氣中,湖面水汽蒸騰,一片雲蒸霞蔚。西面高處的明光閣牆壁上,佛祖金光閃閃的影子隱約可見。
小太監難以置信,張着嘴,瞪大眼睛。顧勵則毫不意外,左右看看,琢磨道:“這明光閣是不是不夠高?宮外頭能看得見嗎?”
小太監已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衝著明光閣不停磕頭:“菩薩顯靈了!”
明光閣再高,也高不過現代的摩天大樓。街面上的百姓看不見宮內的景象,最先看見的,是皇城邊太僕寺街和灰廠街北邊閣樓上的人。這些人見到光明閣上佛像金身顯靈,難以置信,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紛紛往這兩條街上聚集,搭起梯子,往高處張望。
熙熙攘攘的街面上都是震驚激動的百姓,看見的高呼菩薩顯靈,沒看見的在下頭吆喝詢問,也想到上頭看看。一時間,這兩條大街的院牆上下儘是攀爬聚集的百姓,把街道都給堵死了。
還有其他地段的百姓聽說了菩薩顯靈,不停地往這邊趕。先是離得近的,堂子衚衕、馬巷衚衕、慶壽寺、雙塔寺,再是離得遠一些的,白帽衚衕、絨線衚衕、斜粉子衚衕,京城裏住西北邊、北邊和東邊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着湊熱鬧往這頭趕。
顧勵連忙叫來順天府尹康啟宗,讓他帶上順天府的衙役們維持道路交通,儘力避免踩踏事故,另外再派下人去,引導輿論。
康啟宗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住在文思院西邊的門樓衚衕,一大早就聽見府里府外都吵吵鬧鬧的,間或聽見幾聲“老天爺顯靈啦!”“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下凡了!”,他從東華門進的宮,壓根不知道太僕寺街那一片都亂成什麼樣了,就看見街頭不少人都往西邊趕,不知道在幹什麼呢。
直到他入了宮,親眼見到了明光閣牆壁上的佛影。不遠處,一直幽居於坤寧宮的太后,也帶着郭選侍與顧由貞,站在明光閣外禮佛。
康啟宗是廣東人,信的媽祖,但是在這親眼所見的“神跡”面前,他也不由得發怔。
“陛下……陛下,這,這難道當真是菩薩顯靈?”
這當然不是什麼菩薩顯靈,是人為製造的蜃景罷了。整個坡台湖水的空氣濕度大,密度也大,對光的折射率就更大,光從地面往空中折射時,上方空氣的折射率會逐漸減小。他事先放好了的佛像被陽光直射,再經過反射,反射到這些折射率不同的空氣層中時,會發生全反射,投射到明光閣的牆壁上。
不過這些沒辦法解釋,也不能解釋,顧勵要的就是這玄乎神秘的效果。他微微一笑道:“愛卿,你不驚喜么?這是朕抄了一夜經書,誠心感動了上天,菩薩特意顯靈,保佑我大楚百姓啊!”
別管是信了沒信,至少從表面上看來,康啟宗給了一個符合標準的反應。他激動不已,山呼萬歲,聽從顧勵的交代,命人去維持秩序,疏散百姓。
他從承天門出來,路過官署,眼下還在官署內的京官們都坐不住了,四下走動交談,有人看見康啟宗,吆喝一聲:“岳山,幹什麼去?明光閣那事兒聽說了么?”
康啟宗應答道:“陛下昨夜抄了一夜的經書,今天早晨菩薩就顯靈了,這是為陛下的誠心感動了啊!我大楚有救了!百姓有救了!”
官員們愕然變色,有些反應快的,立刻高呼萬歲,也要跟去看菩薩顯靈,還有些面色猶疑凝重。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康啟宗怎能猜不到這些人在想什麼。他沒有多說,笑呵呵地告別:“陛下正叫我去疏導疏導呢,人太多了,推推搡搡,容易出事。我先走一步。”
聶光裕吊著一隻手臂,艱難地爬上太僕寺樓頂,那天他連遺言都交代了,哪知道雖然血流的厲害,可被抬下城牆后,包紮了傷口,在床上躺了幾天便沒大礙了。他閑不住,又跑到太僕寺官署內來,和同僚們高談闊論討論局勢。
太僕寺樓高兩層,對面宮牆內,明光閣的外牆上明晃晃地印着一個菩薩的影子。他豁了一聲,興奮地叫道:“隨舟!你快來看啊!”
聶光裕雖已是二十有三,卻有些少年脾性,心裏兜不住事,與他一同進太僕寺的同年傅少閣就沉穩多了,在下頭扶着梯子,笑道:“看完了就下來罷!這般咋咋呼呼的,若是給葛少卿見了,少不得又要罵你兩句。”
聶光裕撇撇嘴,從梯子上爬下來,拍拍手,和傅少閣一起把梯子放入閣樓內。
兩人一前一後,往樓下走。窗戶外,順天府衛正在大街上疏散百姓,卻仍攔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百姓對着皇城叩頭。隨着日頭逐漸升高,那菩薩的影像也漸漸淡化,百姓們這才逐漸散開。
聶光裕道:“隨舟,你說這天降祥瑞,難道我大楚果然氣數未盡?”
傅少閣沉思不語,這種蠢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為了盡量別顯露出對聶光裕的輕蔑,傅少閣只能做沉思狀,好像這是一個值得認真思索的問題,必須用半個時辰思索以示敬意。
聶光裕已習慣了他這模樣,很快轉了話題,壓低聲音:“陛下把惡人王抓了,你說他是動真格的,還是只不過做個樣子罷了?”
惡人王,乃是聶光裕等人背地裏給王正取得外號。
傅少閣淡淡道:“陛下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抓了他,若不狠狠處置了他,豈不是叫人看了笑話?”
聶光裕覺得甚是有理,點頭雀躍道:“把王正千刀萬剮了最好!他那群閹黨也一個都不能放過!”
傅少閣壓緊了喉嚨,垂在袍袖下的手輕輕握緊了。
他掃了一眼外頭,忽然在街邊瞧見了一個修長的身形,心往上一提,與聶光裕回了官署內,片刻后借故離開。
少芳正墊着腳往宮內張望,忽然,肩頭叫人一拍,他回過頭去,見到一張英俊到正直的臉,傅少閣正溫和地看着他。
“過來說話。”傅少閣領着他,彎彎繞繞走了好長一段路。
少芳的個頭在南小唱中算高挑的,他個頭比少芳還高些,腿長,步子邁得大,少芳要十分費勁才能跟上他。
他稍微落後些許,看着傅少閣的挺拔的背影,心裏惴惴的,把袖口的磨邊往裏頭掖了一下。
走到一處偏僻的所在,傅少閣終於停了下來,看着少芳,以近乎溫和的語氣問道:“近日還好么?”
少芳不明所以,只知道點頭。
“還在芙蕖衚衕外唱曲兒嗎?”
少芳微微垂下眼睛,不知該怎麼回答。
傅少閣顯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從袖袋裏取出幾兩碎銀子,塞到少芳手裏:“城裏亂,別四處亂走了,當心點。有空我會去找你,別來找我,知道嗎?”
少芳懵了一瞬間,很快便明白了傅少閣的意思,傅少閣把他當成傍着官家打秋風的了。
城中的確有不少小唱倡優,為脫賤籍,百般逢迎討好這些官家們,黏上了便甩不脫。可少芳與他們不一樣,小唱身份不過是個遮掩,他來京城,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少芳彷彿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熱血湧上頭,耳膜都跟着鼓噪起來。
袖口磨破的邊又露了出來,那是他費心遮掩的窘迫,和小心妝點的體面,傅少閣卻壓根沒有在意。
少芳把錢推回去,說:“你我不過萍水相逢,露水情緣,上次你離開時已經給過了,用不着再給。我不過是路過太僕寺,並非是來找你的。”
傅少閣別管信了沒信,照舊是一副溫和表情,收回碎銀子,拍了拍他肩頭:“那就趕緊回去吧,這裏亂,別衝撞了你。我先走了。”
傅少閣交代完,很快離開。
他很快回了太僕寺,前後離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其他人甚至都沒有發現他的離開。
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一炷香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消失了。
施虐的慾望在心中叫囂,傅少閣克制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終於恢復了冷靜清明。
“怎麼可能?!”張慈兒難以置信:“菩薩顯靈?荒唐!荒唐!”
跪着的密探低頭:“城內傳出訊息,這事已傳了個遍!凡飲井水之處,莫不在討論此事。”
一旁坐着的蒙眼少年冷冷道:“滑稽!這是什麼瞎了眼的菩薩,為昏君顯靈!”
張慈兒神色煩躁。城內留有起義軍的暗樁,在京城中散佈流言,動搖民心,與城外起義軍裏應外合,這原本是一着好棋,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菩薩在皇城上顯靈,難道當真是老天爺都不願站在他這邊?
他看向蒙眼少年,逼問道:“陳天師,你說說,現在該如何是好?”
蒙眼少年沉吟片刻,安撫道:“將軍莫慌,就算菩薩當真顯靈,又能怎樣?還能派下天兵天將助他不成?更何況,咱們手裏還有一張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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