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回到片場的時候，那些因為方從和演技而改變的視線又回來了。

趙萱擔憂的看着方從和：“你要不要……請個假？”

方從和神情不變，冷靜的拒絕了，好像剛才不是他被金主大庭廣眾之下撕了面子。

趙萱吐出一口氣，表情難辨：“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對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方從和也捫心自問。

或許是因為，所有的一切，從開頭便是錯的，一步錯，步步錯。

那時的方從和十九歲，才高考完不久，便遇到了季少一。無論怎麼看，季少一都是一個極其出色的人，他俊美、風趣、隨和，一雙桃花眼光彩奪目，被吸引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確定關係后不久，季少一帶着方從和去爬山看星星，星空廣袤無垠，無限溫柔的揮灑着光輝，點綴在黑夜之上，美得如夢似幻。

方從和被突然拉出來的生氣也被這星空溫柔的安慰撫平，他平躺在地上，雙眼直直的看着夜色，好像回到了童年最無憂無慮的時期。

“怎麼樣，漂亮吧。”季少一也並排躺在地上，他得意的說道，“你說你年紀輕輕，怎麼一天到晚都在兼職打工，國家領導人都沒你這麼忙。”

方從和有些歉意：“季哥，對不起，我……”

“你以後再也不打工了？”季少一挑眉，偏頭看向方從和。

方從和遲疑了一會兒：“抱歉。”

季少一目光中帶了些異樣，但方從和沒有發現：“你有那麼缺錢嗎？”

或許是因為這夜色，這星光，也或許是因為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方從和第一次有想要傾述的慾望，他不敢看季少一的臉，只看着星空，將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全盤托出。

方從和出生在一個小富之家，童年時期無憂無慮，直到他十歲的時候，一切好運都戛然而止。爸爸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后跳樓自殺，媽媽也因為受了刺激，沒過兩年就因病去世，只留下年僅十歲的方從和，跟着爺爺奶奶生活。

“……挺可憐的。”季少一冷淡的隨口安慰，眼中卻露出了些不耐煩。

自從和方從和確定關係后，季少一開心了一段時間，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樣，但這新玩具總是因為兼職工作推拒他的邀約，就很令人不爽了，尤其是還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年輕富二代而言。

將這件事吐槽給了好友們，好友們的意思，無一不是‘這小情兒在賣慘，變着法兒的找你要錢呢’，季少一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忙着打工，不就是變相說自己窮，在含蓄的要錢嗎？

季少一不差錢，在打定主意要包養一個小情兒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給錢的準備，只是方從和對他太好太真，以至於他都忘記了，這是他花錢買來的‘真心’，是擺在稱上稱斤輪兩的真心。

這樣就顯得有些感動的他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逼一樣。

這次帶他出來，也是一個試探，但……試探結果並沒有出人意料，看似冷清的方從和，也和那些‘家裏有生病媽媽’‘為了給弟弟賺學費’的歡場老手一樣，想方設法的賣慘。

季少一覺得自己沒有打斷他拙劣的表演，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方從和對季少一的所思所想一無所覺，他緩緩的訴說著，將自己的過往和傷口都攤開在愛人面前：“我們家欠了不少錢，債主們好心寬限時間，但我不能理所當然的拖欠。”

“所以你才努力打工還錢？”季少一為這個粗製濫造的故事皺了皺眉。

“錢其實已經還上了。”方從和說道，迎着季少一驚訝的目光，他有些羞澀的低頭，“大頭的部分我們家兩個房子賣了抵上了，剩下的一部分，後來陸續續也還上了。”

方從和沒有細說還債的艱難，他不願意讓季少一心疼。

季少一隻哦了一聲：“那你怎麼還這麼努力兼職？”

方從和眼裏的光芒暗下去，他說道：“後來我爺爺腦溢血，變成植物人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就又欠下不少。”

“結果還是欠錢嘛。”季少一輕嗤一聲，他還以為能有個不一樣的套路，結果還是這樣。

不過比起生意失敗跳樓自殺，再加個爺爺生病的悲慘buff，確實會更讓人憐憫同情——然後掏出更多的錢。

方從和沉浸在回憶中，沒有聽清季少一的輕嗤，他長長嘆了口氣，將回憶收拾好：“季哥，不用為我難過……”

季少一很想說一句不難過，在對上方從和眼睛的瞬間，咽了回去。

方從和氣質高冷不可接近，其實是個本性溫柔很會照顧人的少年，明明比他年紀更小，二人對視的時候，季少一卻總有種自己被寵溺了的錯覺。

帶着歡喜雀躍的溫柔眼神讓季少一說不出傷人的話，要不是季少一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只是他花錢買來的真心，他恐怕會誤以為對方真的喜歡自己了。

“你還欠多少？”季少一話鋒一轉，問道。

方從和想了想：“差不多五十萬吧。”

……不算多。季少一大手一揮：“哥哥給你還了，你以後不要忙着打工了，把時間花在我身上。”

聽到季少一的話，方從和瞪大了眼睛，猛地搖頭：“不行！季哥，這絕對不行！”

五十萬，對有錢的人而言卻是不多，對於普通家庭，就是攢一輩子的家底，就算是戀愛關係，他也不能用季少一這麼多的錢。方從和的良知和底線都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方從和難得露出這幅震驚的表情，季少一覺得有些可愛，這五十萬也就花得值了，周幽王都能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戲諸侯，不過是區區五十萬，他隨手就能拿出來的錢，用來哄小情人開心也挺值。

“我說給你就給你！”季少一笑眯眯的說著，樂得陪小情兒玩這個欲拒還迎的小遊戲，“你欠他們的錢也是欠，欠我的也是欠，不都一樣嗎。”

方從和垂着腦袋，沒有吭聲。

“再說，你現在忙着工作，哪裏還顧得上我？”季少一湊到方從和的面前，說道，“你不願意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嗎？”

方從和眼睜睜看着那張漂亮的毫無瑕疵的臉靠近，二人呼吸之間都能嗅到彼此的氣息，季少一身上曖昧的古龍香水絲絲縷縷，他目光不自在的下移，卻落到了季少一豐盈紅潤的嘴唇上。

明明同樣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有點人卻格外好看，季少一的嘴角微微上翹，不曉得時候也帶着弧度，略微肉感的嘴唇顯得很性感，薔薇般兩片唇開開合合，像是塞壬，也像是勾人的狐狸精：“你這小孩，我上趕着給你花錢你還不要，難不成還要我求着給你花錢，嗯？”

“我們的關係，難道我不能給你錢嗎？”

聽到這句話，方從和心裏突然迷霧頓開，能為對方花錢的關係……是家人，是伴侶，是愛人，是季少一。

自從爺爺奶奶都去世后，方從和感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在空中，無處可去，也無家可回。就算和季少一確定了關係，也不能填上他心裏那個空落落的破洞。

季少一這麼說著，那個破洞被蓋上了土，風箏被牽上了線。

家人和伴侶之間，不用在意那麼多，你我之間不分彼此，要攜持走一輩子，若是太過斤斤計較，反而走不長遠。這是爺爺一直放在嘴邊的話。

“好。”方從和鄭重的應道，他也直白又稚氣的承諾，“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說完，方從和猛地撞上前，磕磕巴巴的吻上季少一的唇，牙齒碰撞時磕到了嘴唇，不知道誰的嘴唇破了，兩個人唇齒間都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息，但兩個人都沒有退縮，讓漫天星辰，見證了他們彼此的第一個吻。

奶奶去世前，最擔心的便是方從和沒有了任何親人，一個尚未長大的少年，要孤零零的獨自一人磕磕絆絆面對這個世界，但方從和想，他很幸運，他不是獨自一人。

小時候有父母，後來有爺爺奶奶，現在，他有季少一。哪怕他的生命中存在着各種不幸，但幸運的是，總是有人愛他。

愛，是比任何東西都珍貴的存在。

一吻完畢，二人都喘着粗氣撤開身子，兩個人的嘴唇都有些紅腫，二人眼睛亮晶晶的對視，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方從和想，季哥的眼睛，比星辰還璀璨。

季少一想，這五十萬花得值，難怪大家都要找年輕的，就是刺激。

時過境遷，五年之後再看這段回憶，星空依舊璀璨，但季少一的眼睛，卻彷彿蒙上了一層陰翳。方從和自嘲的想，到底是他的回憶褪色了，還是他對季少一的濾鏡褪色了。

趙萱偷窺方從和的表情，不敢說話。

方從和卻開了口：“如你所見，和金主產生了金錢糾紛罷了。”

“啊？”趙萱驚了，“咋回事啊？”

“我欠他五十萬。”方從和陳述道。

“五十萬？”趙萱是真的驚訝了，在娛樂圈這個名利場，但凡有點名氣，一年之內都能賺夠五十萬，何況方從和的名氣。

只要方從和能拉的下臉掙錢，隨便接幾個‘屠龍寶刀一刀九十九’的劣質廣告，就能賺到五十萬，而季少一那一身裝扮就好幾萬了，手上的表更是幾百萬——這樣兩個人，為了五十萬鬧成這樣？

“別這樣看着我。”方從和笑了笑，“我現在五十萬都沒有。”

“不對啊，你退圈以前，好歹也是二線明星，幾乎准一線了，你拍過那麼多劇，還有廣告和綜藝……不說幾千萬，幾百萬你總該有吧？！”趙萱頭皮發麻，“你一點錢沒存下來，到底花在哪裏去了？”

花在哪裏去了？方從和想了想，平時他也就買菜做飯，偶爾送一點禮物給季少一……幾乎沒怎麼花錢啊。

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季少一喜歡吃日本和牛、血蟹、頂級魚子醬、藍鰭金槍魚……什麼貴喜歡吃什麼；季少一喜歡錶，他也送過表，百達翡麗、江詩丹頓、歐米茄……更不必說平時的傢具用品。

他將那個別墅當成家一樣裝飾，什麼都要最好的、季少一喜歡的，自然也是不便宜的。

“日常開銷。”方從和只這麼說道，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等拍完電影后，可以給我介紹工作。”

五十萬確實不多，趙萱也沒放在心上，笑着說道：“行，我在圈內，還是有幾個人脈的。”

趙萱正在思考有什麼合適的資源，就看見謝同走了進來，臉色陰沉。

“謝導，怎麼了？”副導演問了一句。

謝同沒有回答，反而看向了方從和：“你跟我來一下。”

這宛如班主任找的詭異畫風，方從和起身，跟着謝同走到了偏僻的角落中。謝同毫無形象的蹲在地上，摸出一盒只剩幾根的煙，抖出一根遞給方從和。

方從和接過拿在手上，也學着謝同的樣子，蹲在了地上。

二人湊在一起，謝同點燃香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煙圈：“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方從和把玩着手裏的煙，認真想了想，搖頭。

“我們的投資方突然下了個通知。”謝同又深深抽了口煙，“要求換男主。”

男主本人方從和頓了頓：“我知道是誰。”

除了季少一，還能有誰……方從和沒想到，季少一竟然會對他用出這種手段，趕盡殺絕的狠戾，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這同床了五年的枕邊人。

“你如果想留下，只能想辦法去賠個罪，不然……”謝同話沒有說完，但方從和懂。

外人都以為導演是劇組裏權利最大的人，其實不是，整個劇組中，權力最大的，是出錢的人，出資方就是爸爸。

只要資方一句話，往劇組裏塞個人很簡單，要踢走一個人更簡單。

沉默片刻，方從和說道：“我想想。”

謝同嘆息了一聲，將半截煙頭丟到腳下碾滅：“年輕人，彎個腰沒什麼，去賠個禮，道個歉，說不定你還有機會。”

方從和笑了笑：“借一下打火機。”

謝同將打火機丟給方從和，走開了。方從和點燃香煙塞進唇間叼着，唇齒間瀰漫著濃郁的香煙味道，他從嘴巴里吐出一股煙霧，神情淡漠。

反反覆複數次，方從和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將含着煙霧的氣息吸進了肺里，他猛地被嗆住了，咳嗽起來，咳得雙眼泛紅。

方從和不會抽煙，也不喜歡香煙的味道，季少一以前卻會抽煙。

兩個人曾經因為這件事起過爭執，方從和認為抽煙對身體不好，不太喜歡季少一抽煙；而季少一囂張任性慣了，不喜歡有人管着他，他倒沒有煙癮，只是越是有人禁止，他越是想要反抗罷了。

鬥智斗勇了一段時間，脾氣再好的人都會生氣，方從和也不例外，他直接甩手不管，任由季少一抽。就算當著他的面抽煙，方從和也只是默默走到陽台上，不搭理他。

沒過多久，季少一自己就綳不住，黏糊糊的試圖和好，抱着方從和撒嬌，像一隻難得親人的高冷的貓，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抽煙了。

那之後，方從和確實沒見過季少一抽煙。

咳嗽完了以後，方從和用指尖碾滅了凌星的火星，將被□□得慘不忍睹的香煙丟進了垃圾桶里，他整整衣服，還是那個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方從和。

說他是無謂的自尊心作祟也好，說他是矯情也罷，明明只要回頭就能解決的事情，可方從和，不願意。

所有人都知道方從和骨子裏有多麼的驕傲，唯有被溫柔迷了眼的季少一看不出來，還妄圖打碎這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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