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季少一看着眼前的床頭櫃，像是捧着潘多拉的盒子，不敢打開。

腦子裏突然回想起很多細節，這五年中他和方從和相處的點點滴滴。

方從和目光柔軟的看着他，方從和每天一大早起來為他準備軟爛的米粥，方從和將他冰涼的手納入懷中……明明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他卻全都回憶了起來。

季少一喉結乾澀的動了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明亮的日光漸漸消失，周圍陷入混沌的黑暗，他才坐在床邊，極為緩慢的拉開了抽屜。

家裏的事情都是方從和在打理，什麼東西放在哪裏，季少一都全然不知，他找不到什麼東西的時候，只需要高喊一句阿和，那件東西就會被找出來，遞到他的手上。

所以他也從來不知道，這個柜子裏裝了什麼。

床頭櫃的第一層，整齊的擺放着常用的雜物，有解酒藥、他慣用的筆和小本子、他工作忙碌時用來按摩的精油、以及套和潤滑油……它們躺在這裏，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好像下一刻就會有一骨節分明的手，將它們拿出來一樣。

季少一砰的一聲關上，手指用力得微微泛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拉開了第二層的抽屜。

第二層的抽屜里只放着一個大大的白色盒子，盒子是常見的禮物盒，雪白的表面被愛惜的擦拭乾凈，沒有任何灰塵。

季少一就着最後的夕陽，打開了盒子——一瞬間，他的心臟被無形的大手死死捏住了。

盒子裏最大的東西，是一朵密封在玻璃瓶中的乾花，原本鮮艷亮麗的顏色都褪去，只留下灰黃的本質，卻依舊被珍而重之的保存完好，每個花瓣都完好無損，沒有缺失半點。

季少一想起來，這好像是他隨手送給方從和的玫瑰。

在很久以前，他們還沒有確定關係的時候，方從和還在那部校園電影裏拍戲，他有着超過十幾歲少年的沉穩，一離開鏡頭，他就變成了沉默寡言的自己。

二十多歲的季少一驚訝於他的老成，一度以為這孩子謊報年齡。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季少一去劇組的時間越來越多，作為劇組的金主爸爸，他永遠是被人群蜂擁着，但人群中，從來不會有方從和。

他像是生活在永無島的彼得潘一樣，乾淨得和周圍格格不入——後來，方從和主動向他靠近。

在季少一的記憶中，前幾天方從和還對他冷冷淡淡，後來突然就朝他走來，他近乎有些受寵若驚。

方從和對外人依舊疏離卻有禮，看他的眼神染上了並不灼人的溫度，他會默默的替他擋開他不喜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了他有胃病，主動替他擋酒……這種特殊對待，讓季少一小鹿亂撞。

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們傾述了這個煩惱以後，狐朋狗友們卻說，他只是想攀高枝又拉不下臉，所以行為比較含蓄，但本質還是想要找一個靠山。

季少一信了，於是他深思熟慮了一晚上，第二天來劇組的時候，隔壁劇組開機了，門口擺放着花籃，他心裏微微一動，順手從花籃里取了一隻最新鮮的玫瑰花，帶着玫瑰花走向了方從和。

季少一將玫瑰花別再方從和的領口，殷紅的顏色襯得他更加白皙若玉，一雙眼睛也黑亮清透，在對方驚喜交加的目光下，季少一瀟洒的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意思，我答應了。”

我知道你想找我當金主，我答應了。

少年方從和愣了好一會兒，玫瑰的顏色染上臉頰，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熠熠生輝。

時隔多年，季少一也仍舊記得當時方從和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方從和露出那麼明顯的開心情緒。他沒想到，他隨手從路邊拿的一朵玫瑰，會被這麼精心的保存。

除了這束乾花，裏面放的東西並不多，有精緻漂亮的紅寶石袖扣，有亮閃閃的鑽石領夾，也有被壓在小相框中的糖紙，有一張潦草的人物畫，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塑料小人。

袖扣是他四年前情人節送的東西，鑽石領夾是他三年前送他的聖誕節禮物，塑料小人是他兩年前定做的生日蛋糕上面的裝飾品，人物畫是他隨手畫的方從和肖像。

昂貴的禮物和廉價的垃圾被擺在一起，剔除了金錢意義上的分量，在主人的心裏，他們都值得被好好的收納起來，用以珍藏。

在所有東西的最底下，一張黑色的卡片被壓得只露出一張小角，季少一手指冰涼，他瑟縮的扣出那張黑卡，看了又看，最後確認無誤，這就是他多年來一直打錢的那個賬號。

涼意碾壓而來，季少一被冷到了似的瑟縮了一下，那張黑卡輕飄飄的從指間掉落，落在了方從和的潦草畫像上，方從和的嘴角上揚咧出好幾顆牙齒，像是某種無聲的嘲笑。

最後一絲夕陽也被吞沒，在寂靜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重重的掉在了地上，甩出散落的餘聲，而後，沉默的男人剪影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這樣就好了。”方從和說道。

趙萱伸了個懶腰，笑意盎然：“那行，這段時間小緲就拜託你了，我去忙着戰鬥！”

“去吧，戰士。”方從和雙指併攏在額前揮了揮，也帶了些笑意，目送趙萱鬥志昂揚的離開。

或許是因為壓在身上的東西都被抖落到了人前，趙萱一掃初次見面的敏感多疑，她精神煥發，就算事情一件又一件的找上門，也不見任何疲態，反而鬥志滿滿。

花了一天時間商量好開工作室的問題，方從和也有些累了，他將手機放在床頭，早早就睡了，一覺醒來，那些過往被他拋在了腦後。

早上，拍攝完《貧僧》的戲份，方從和卸了妝，準備卻隔壁《虛鳳假凰》的劇組，還沒走兩步，謝同叫住了他。

方從和疑惑的看着謝同，等着他說話。

謝同看了他半晌，最後冷哼一聲：“如果你影響到拍攝狀態，我絕對會換了你！”

方從和笑了笑：“我今天的戲份怎麼樣？”

謝同從鼻子噴出一股氣，無能狂怒：“要不是你演得好，我怎麼可能放你走！你還不快滾，還在這裏礙事！其他人呢，還拍不拍了！”

不是你叫住我的嗎？方從和摸了摸鼻子，迅速的走開了。

走到《虛鳳假凰》劇組時，方從和發現，工作人員一反他試鏡那天的懶懶散散，所有人都忙碌起來，雖然依舊比不上《貧僧》劇組的嚴肅氛圍，但也有了拍攝現場該有的樣子。

“方從和！”宮小妹看到方從和以後，眼前一亮，朝他招了招手，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她眼神閃爍了一下，說話也支支吾吾的，先討好的叫了一聲，“方哥。”

宮小妹年齡確實比方從和要小上一歲，但她自詡是導演，從不輕易叫別人哥。方從和靜靜看着她。

嘿嘿笑了一聲，宮小妹小小聲的和他商量：“你的角色可以換一下嗎？你不演霸道王爺了，演溫柔神醫。”

心裏也知道這個提議着實不靠譜，宮小妹清了清嗓子，苦口婆心的勸：“雖然溫柔神醫性格沒有王爺那麼有張力，但他是劇里的搞笑擔當，十分討喜……”

聽着宮小妹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方從和只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事了？”

宮小妹頓時語塞。

方從和這才知道，主角三人組的最後一人原本是一個新崛起的二線小明星，以前不溫不火，這段時間才竄出了頭，有了知名度。

小明星有了幾分人氣，對角色的選擇權也大了一些，仗着自己的人氣，對方不願意飾演神醫這個角色，一定要演霸道王爺。

“他不是已經簽了合同了嗎？”方從和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在很久之前就簽訂了合同。

“合同是合同。”宮小妹也很苦惱，“但這不是今非昔比嗎。”

有知名度的明星和以前籍籍無名的小演員肯定不能混為一談。

“你放心，雖然王爺的人設更好，但是三個人的戲份是一樣的，神醫也是男主……”宮小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消失了。

在圈內的人誰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流量之所以被稱為流量，就是疑問他們有着戰鬥力驚人的女友粉，比起霸道王爺，神醫明顯不對女孩子的口味，戲份也更偏向諧星，或許大眾口碑會不錯，但吸納的死忠粉肯定比不上王爺。

最重要的是，神醫並不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溫柔男二，很多觀眾都說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觀眾的，但那些典型男二之所以被人憐愛，是因為他美強慘，對女主痴情，溫柔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因素，換成霸道男二、腹黑男二……效果也是一樣的。

而神醫，他家庭幸福，性格溫柔沒有菱角，戰鬥力為負五，最初的時候被女扮男裝的女主誤會，以為他也是女扮男裝的女孩子……這樣一個閨蜜性質更濃的角色，很難討得女性觀眾的喜愛。

“我演。”方從和卻說道。

閉着嘴不敢說話的宮小妹一愣，頓時眉開眼笑：“方哥，以後你就是我哥！謝謝你了，以後有戲，我一定還找你！我們方哥，不僅演技好，人也好……”

宮小妹在那吹彩虹屁，劇組外面傳來一陣喧囂的人聲音，方從和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個帶着墨鏡的男人了被簇擁着走進來。

走到宮小妹面前，他取下眼鏡：“宮導，不好意思，遲到了一會兒，演神醫的人呢？我馬上就可以開拍。”

聽到他這句話，方從和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宮小妹。

宮小妹臉上一熱，被當事人發下她早就答應了對方換角色，今天才告知方從和，她不由輕聲解釋：“他也是這兩天才打算改戲份的。”不是我故意耍你玩。

小明星這才注意到方從和似的，他笑吟吟的打招呼：“你好，我是孟翎，我認識你，你是方從和對吧，我很喜歡你演的季長明，很真實。”

季長明，就是民國電影中那個被富婆包養的人渣男大學生。

沒去深究對方說的真實是什麼意思，方從和點了點頭：“宮導，我們什麼時候開拍？”

見他一副懶得和自己多說話的樣子，孟翎暗中咬牙，但看宮小妹已經對他露出不虞的表情，他也不好再拿喬。

拍攝劇照的時候，宮小妹眉心皺得緊緊的，她對演員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有幾分演技，她就會無限寬容，但是……孟翎和方從和相差太大了。

方從和高達英俊，神情冷淡，周身縈繞着令人不敢接近的氣場；而孟翎比方從和矮了半個頭，身材也格外瘦削，不夠健壯，整個人都比方從和小了一圈。

他們兩個一個是霸總臉卻要演小白花神醫；一個是小白花臉卻非要演霸總。

宮小妹內心沉沉的嘆了口氣，她以前的劇都撲得無聲無息，這一次估計也會如此……沒辦法，她只能在心裏暗暗安慰自己，現在孟翎好歹算個小流量，方從和在網上也有幾分討論度，總算不會撲得沒有水花。

會撲出很大的水花！宮小妹淚流滿面。

很快的，方從和先化好妝，走了出來，他穿着淡青色的衣服，外面籠罩了一層紗衣，看起來飄飄欲仙，這樣一幅過於飄逸柔美的衣服，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沒顯出女態。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眼神也柔柔的，臉上過於俊挺的菱角被修飾，沒有任何攻擊性，他就像潺潺的水流，溫柔又清澈，讓人不由自主的心平氣和。

明明是極為有壓迫力的身高，偏偏像無害的青竹，就連高這一個特點都被他的氣質所模糊。

“秒啊！”宮小妹眼前一亮，她知道方從和適合王爺這個角色，沒想到他竟然連神醫都能演。

但當她又將目光投向後來出來的孟翎時，宮小妹眼中的火焰瞬間熄滅。

由於王爺的人設，他的衣服是深沉的黑色，整個服裝都非常的挺括簡潔，穿在他身上，襯出他英俊挺拔，只是……不能和方從和比，和方從和一比，他就顯得黯淡失色了。

“算了，將就吧。”宮小妹心累的揮了揮手，說道，“反正是他自己要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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