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網吧還在營業，大家又都是幾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一頓飯吃完也不過八點。

老趙愛喝酒，此刻醉醺醺地在桌上吹着牛：“我，基本上是守着江辭長大的，他第一次進我的網吧的時候才小學六年級，還被他家裏逮了，找我吵了一架，說我當個什麼網吧老闆怎麼還能讓未成年進去上網，我差點沒和他爸打起來。”

“哎，”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老趙摸了摸江辭的腦袋，“怎麼一轉眼都17了呢，你說這人啊真是長得快。我們家小畜生都高一了。”

不允許喝酒並且頭腦清楚的趙文櫟：“……”怎麼感覺自己不像親兒子。

“爸，我高二……”

今天高興，江辭忍受着老趙把自己頭髮揉得稀亂，也沒有發火，坐在旁邊夾菜吃。這要擱往常，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能嗆得熱火朝天的。

“辭哥，那你還會繼續留在我們這兒嗎？”小貝抱着啤酒瓶問。

趙文櫟也想問：“對啊，哥，你可別走，走了沒人願意和我這個菜雞玩遊戲了。”

“別一天瞎想着玩，你還嫌被老趙揍得不夠嗎？”江辭喝了口酒，在趙文櫟面前難得地露出了一點迷茫的神色，“再說吧，我就算要走，也不可能一兩天之內就變了，沒那麼快。”

——他自己都沒想好以後該做什麼，生活劇變之後，他已經很難再有主動去改變生活的勇氣了。

老趙話匣子一打開，就跟三峽大壩開閘放水似的滔滔不絕，擺了半個小時了，桌上人走了一大半，他都還在那裏扯着嗓子說這說那。

話題也早就從江辭身上飄到不知道哪個村哪個店了。

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昊子：辭哥！！今晚有你很喜歡的那個數學老師直播，剛剛班主任在群里發的消息，9點開始，鯊魚TV教育頻道38201號房，你別錯過了哦！]

林成昊是他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的同學，兩個人關係好，江辭休學之後，林成昊除了在學校幫他接點同學升段位的單子，還要給他弄點學習筆記和模擬卷之類的。

[江辭：好]

“行了老趙，回去睡吧，喝這麼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找個借口和大家喝酒。”江辭對趙文櫟說，“把你爸弄進屋裏去，我幫忙收碗。”

“好嘞哥，那咱們一會兒打遊戲？”

“不打，我要學習。”

趙文櫟：？？？

幫着收拾了，江辭蹬了一輛摩拜，乘着微涼的夜風和整條街暗黃的路燈回了家。

他爸出事之後，家裏原先的房子就賣了，現在他就和媽媽租住在一個很小的二室一廳里。

他房間小，一張書桌和一間床就擺滿了，連衣服都是買的衣服店那種衣架，黑色鐵制的，兩條腿，頂上一根橫杠，連遮灰的都沒有。

像江辭這樣的大個子，轉個身要麼撞床角，要麼撞椅子。

江辭提前進了直播房間等着。劉也老師是某個網校比較知名的高中數學老師，講課提綱挈領，解題方法也非常簡明，適合進階型培優生。

江辭當年進校分班考試是校前十，後來保留學籍休學，三年來他也一直沒有落下該學的東西。只是練習的時間不夠，雖然會做，但成績也就能及個格。

但他還是打從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是個優等生的。

優等生江辭就要聽進階課程。

這場直播課，海報寫的內容是高中到大學的高等數學銜接課，適用於理科生，高考可能有大題會涉及到。

等到九點，畫面閃了一下，劉也老師穿着中年男人polo衫出現在一塊黑板之前。

他才剛剛說了“同學們大家晚上好，直播要開始了”，江辭的手機頁面上就出現了一大片禮物特效。

——不是房間禮物，而是那種豪華禮物的全平台喇叭通知。誇張的炫彩字體，能夠佔據三分之二的手機屏幕。

[gunguster送給BUG、mascot10個海闊天空，點擊進入直播間開啟寶箱！]

[紀巷的男朋友送給BUG、mascot6個海闊天空，點擊進入直播間開啟寶箱！]

[福娃不吃草送給BUG、mascot20個水族館，點擊進入……]

[BUG、oldoge送給BUG、mascot10個海闊天空，點擊進入……]

鯊魚TV經常有全區廣播，但很少有這麼大的陣仗，一連串的都是送給這個mascot的。

這ID他倒是認識，作為同一個區的主播，他熱度基本穩定在前三，而江辭的直播間在第一頁基本看不見。

這人頂的ID是個電競戰隊的，但江辭沒聽過BUG隊裏還有這號人物。

海闊天空是鯊魚TV最高價位的禮物，標價兩千，平台抽30％，到手一千四百塊。連水族館都要500元一個。

江辭沒收過，他收得最多的是別人投喂的魚糧，每天登陸都能領到的系統禮物，有精彩操作或者他偶爾說話的時候，會收到沙丁魚禮物，10元一個。

這一連串的海闊天空……得是什麼家庭啊！

不過他主要業務是網吧這邊接的代練，和自己接的陪玩，倒是不必去羨慕別人。

出神間，劉也老師的PPT已經跳到了一個不認識的符號∫上，看起來像個小寫的手寫體f，只是沒有短橫線。

而那個符號和劉也老師的臉，已經被禮物特效擋完了。

“嘖。”江辭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他忘了屏蔽全區禮物特效。

怎麼還刷個沒完了？都刷了一分多鐘了。

他伸出手指頭在他小手機屏幕上戳了一下，打算把特效屏蔽了。

誰知道戳了之後，劉也老師就不動了。

畫面瞬間卡住。

再動的時候，畫面已經換了，直播間裏面穿着LV印花牛仔外套，面色白凈的男人正在對着鏡頭雙手合十，笑得比花還燦爛，眼睛都笑沒了。

BGM還放的是“祝你生日快樂”。

“感謝老闆們的禮物，破費了破費了！”

“來了的新朋友點個關注啊，我9點半抽個獎，大家別走。”

無論是這個BGM，還是他扯着嗓子的聲音，在江辭寂靜的房間裏，都顯得格外刺耳。

靠？！

不小心點到開啟寶箱那幾個字了！直接跳轉到mascot的直播間了。

江辭臉都木了。

偏偏直播間裏面那個男生還高高地抬起手臂，衝著鏡頭比了個心：“給大家比個心！拜個早年！”

再看一眼直播間標題：【今天十七歲啦！】

哦，別人的十七歲。

剛滿十七的江辭抬手把APP都關了。

要麼說別人人氣那麼高，要讓江辭開攝像頭都沒大可能，再對着攝像頭笑那麼燦爛，比那麼大個心。

那場面——

江辭情不自禁抖了一下……似乎被那樣的自己嚇到了。

這會兒大家都在給那個mascot慶生，平台流量大的很，容易卡頓，他也不打算再上去，等明天看劉也的視頻回放。

他習慣性地打開他們陪玩平台拉的群，上面經常會有一些大佬的私人單子，還有些別的兼職。

剛打開，就有個人連發了三條。

[A對接各類遊戲業務：3月15日春季賽來5個粉絲給選手舉牌，免費看比賽！有機會近距離接觸職業選手！500元/天，吃行自理。地點昌川市，晚上7點到9點。能來的扣1。]

[dreamrich：1]

[……]

江辭搶單有條件反射，看到價錢就先扣了1。

然後才看到地點在昌川市。

他人在懷邡，中國的東北邊。而昌川，在長江下游，中南部。

幾乎是大半個中國了。

[A對接各類遊戲業務：@dreamrich兄弟好快，確定能來？能來我先算上了。]

江辭沉默了片刻，捏着手機的一角，在桌上無意識敲了幾下，然後回復了一個[嗯]。

既然中午和他媽媽吃飯的時候，才說了想去外面的地方到處看看，那不如趁這個機會就去了。

時間有些緊，但不重要。

他迅速買了一張動車票，車票錢剛好用這個兼職的工資補上。

……

動車南下，氣溫與氣候都變得越來越溫和，下車的時候，江辭的大羽絨服已經脫了，鬆鬆地掛在手上。

作為一個有包袱的人，衣服自然都是新買的。

昌川和懷邡很不一樣。江辭生活在一個小縣城，城裏最高的建築是一個有20樓的小區，其餘全是低矮的樓房，一樓開着各色小店鋪，少有新樓。

牆體也是老舊的，爬山虎死了之後留下褐色的枯藤，盤根錯節。

而這裏樓宇遍佈，不見高大樹木，路邊多是灌木和草坪，一條條立交橋像迷宮似的，拐過一個彎，車流又湧向另一條路了。

這座城市很大，車站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擠的。

江辭拿着手機查了路線，他要去集合的地方在上城區的東泓廣場，坐地鐵直達。

他塞着耳機，與人潮同行。

周遭人聲鼎沸，他的孤寂依舊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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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哥只是裝酷崽，實際上心裏還是很羨慕別人生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