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澳門海戰
九月十九日,天已破曉,這是董南十二萬分激動的一天。東方未透魚白,他和克勞迪婭就在史蒂芬司令官的陪同下來到后甲板,想看看開戰前的最後準備。
沖刷完甲板之後,所有戰艦都扯起大中帆,沉重的卷揚機在轉動,發出吱嘎吱嘎的尖叫聲,把那巨大的鐵錨從海灣底下拔起來。水兵在桁上奔忙,有些在操轉桁索,迅速執行着水手長的指示。
船上各種聲音,原是一片闃寂,現在以驚人的喧囂充滿了空間。哨子、艏鍾、人聲鼎沸夾着滑輪的吱嘎聲、纜索的咯勒聲、船帆被風張滿前拍打桅杆的劈啪聲——所有這幾種不同的聲音為巨艦啟航的步伐伴奏。
細浪撫拍着船幫,這龐然大物威風凜凜的,開始在港灣一海裡外的海面上飄遊,連頭也不微頷一下,連身子也不搖晃絲毫,步子沉穩而莊嚴。這隻有注意下風停泊着的尼德蘭戰艦和岸上景物的移動,才能相比較地加以欣賞。
“上帝,他們居然派來了這麼多船!”克勞迪婭四下一望,禁不住地發出了一聲驚嘆。
什麼場面?“公約”船艏兩個羅經點的方向,出現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尼德蘭的、英國的,六艘大艦,五艘三桅和兩艘雙桅,風帆蔽日,也都在微風推動下行駛着。
陽光沐浴着壯麗的海灣,東去的水面染上一層淡淡的堇紫,環抱港口一帶的連綿崗巒和遠處群山仍被朝輝之火映得嫣紅:天空是明凈的,只在東方稍有幾朵紅色和金色的彩雲;大海是蔚藍的,風平浪靜。
在這個海洋上,在這個天空下,二十多艘軍艦。揚起白色的風帆,邁開前進的腳步慢慢逼近。編成兩支凡能出現在東方的、最輝煌矚目的艦隊。
真是一個美麗的清晨。但誰也顧不上去欣賞。因為所有人都明白,相互之間再逼近幾錨鏈,一場足以在歷史上留下濃濃一筆的海戰就要打響。
作為太平洋分艦隊的旗艦,噸位最高、火力最猛的“公約”號是要投入戰鬥的。史蒂芬司令官可不想董南夫婦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管家和僕人已收拾好了行李。便朝前甲板上的一個見習軍官喊道,“左舷水手放小艇,漢德森先生。護送參謀長先生一家離艦!”
“是。閣下。”
這個時候離艦,換乘後面的武裝商船,跟臨陣脫逃似乎沒多大區別。董南權衡一番,緊抓妻子的雙手,凝重地說道:“親愛的,你帶藍藍先走。我等會就過去。”
“傑克……”
沒有人比克勞迪婭更了解眼前這個男人了,可當著甲板上那麼多官兵卻又說不出什麼來。畢竟身先士卒是歐洲貴族的傳統。連像法國和英國國王都以此為榮,作為烏爾比諾公國的實際統治者,董南自然也不能例外。
實力相當,勝負難料,士氣則顯得比什麼都重要!
史蒂芬同樣希望在艦隊官兵中擁有崇高威信的董南能留下,可從巴拿馬灣--之前,聯合艦隊司令官梅爾斯、巴拿馬總督拉斐爾、艦隊參謀長卡拉米和加勒比分艦隊司令那捷兒都有過交待,無論如何都必須確保他們一家的安全。
正因為如此,史蒂芬連忙勸說說道:“先生,這裏交給我了,為了公約組織、東印度公司及烏爾比諾的利益,您必須儘快離艦。”
“是啊,公爵大人。”一個烏爾比諾籍水手喊道:“您放心,我們會給那幫異教徒點顏色瞧瞧的,您和大公陛下還是帶着公主殿下先走吧。”
一直呆在武裝商船上組織訓練陸戰隊員的哈里,也重重的點了下頭,一邊示意隊員們送管家和僕人先下去,一邊急切地說道:“這是全艦官兵的心愿,傑克,別猶豫了。況且岸上的情況我們還一無所知,你必須儘快跟奧普多爾總督和穆先生取得聯繫。”
經過三個月零四天的航行,大西洋公約組織太平洋分艦隊剛把英尼東印度公司聯合艦隊堵了個正着。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如果不重創他們,那澳門和台灣以及漫長的貿易航行將防不勝防,只有把他們打疼了,才能獲得兩至三年的和平。
敵人越來越近,甚至都能依稀聽見夾雜在海風裏的戰鼓聲,董南不敢再猶豫了,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毅然說道:“跟岸上聯繫有情報委員會,我還是留下給弟兄們打氣吧。安德森先生,大公陛下和公主殿下就交給你了。”
船舷邊的陸戰隊員還沒來得及回話,史蒂芬司令官便沖桅台瞭望哨吼道:“邁爾斯,‘騎士’號怎麼回事?立即發信號,命令它保持戰鬥陣型。”
“是,閣下。”
在這個全依賴風的時代,各艦很難以同樣的步調行動。一些航速快,一些航速慢,有的緊挨着旗艦,有的則落在後面。同時海況不明,不知道吃水有多深,整個艦隊走得慢騰騰的,帆檣索桁高凌凌,在海灣外卻好象因英尼艦隊的臨近,而以莫大的喧聲在翻滾——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幅可以想像的、最為威嚴的畫面。
戰列線歪歪扭扭,董南心急如焚,立馬厲聲喝道:“沒時間了,安德森先生,執行命令!”
“是,參謀長先生!”
克勞迪婭也意識到現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便微微的點了下頭,一聲不吭地從管家懷裏抱過孩子,在水手和陸戰隊員們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滑下了船舷。
“按原計劃將艦隊分為三部分,前鋒由馬西亞爾艦長指揮;‘騎士’號、‘獨角獸’號、‘獵鷹’號,由迪馬努爾艦長指揮:其餘艦隻跟隨‘公約’號,為商船隊撤離爭取時間。”
隨着史蒂芬的一聲令下,站在桅台上的幾個信號官,分別揮起手中的旗幟或閃爍起馬燈,給前後各艦下達起了命令。與此同時,隨艦情報參謀們也飛快地記錄下命令。用一隻只信鴿同時傳遞。
風越刮越猛,各艦距離因此而相繼拉開了。敵艦一十一艘已歷歷在目。它們排成兩路縱隊,而太平洋分艦隊則排成一行很長的隊列。根據慣例,他們會把兩路縱隊都擺成楔形衝來,並從戰列線中間和後衛切斷首尾間的聯繫。
大戰在即。所有各就各位,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既然留下了。就得做點什麼,不想外行指揮內行的董南,立馬爬上桅台。慷慨激昂地說道:“先生們。我早跟你們說過尼德蘭人混蛋是莫名其妙的糊塗,腦瓜子裏容不下幾條船!看……大炮都快頂到他們鼻子了,竟然各自為政!我們曾經打敗過他們,而且還是以弱勝強,現在我們卻佔有絕對優勢,甚至還佔據了上風……總之。願上帝和聖母瑪利亞與我們同在,阿門!”
“阿門……”
官兵們的祈禱聲剛落。前面就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毫無疑問,尼德蘭人開火了。董南抓着一根帆索滑了下來,接過哈里遞上的望遠鏡就觀察了起來。
尼德蘭戰艦“安娜公主”號開的第一炮,他們的目標是擔任前鋒的“海神”號,在它們展開戰鬥的同時,後面的戰艦直向戰列線駛來。“海神”號上人人急紅了眼,但艦長卻要等待最佳的時機。
炮火由第一艘敵艦傳到另一艘敵艦,如同一根引火線串起來的爆仗,從聖安娜號竄到隊列的兩端。
“開火!”
驚心動魄的時刻到了,見後面的“里巴特”號緊緊地跟了上來,並沒有因此而亂了陣型。“海神”號上幾百張嘴,如同發自地獄的回聲,應着艦長的命令呼吼:“開火!”
舷炮將五十發炮彈一下打到那條尼德蘭艦上去了,濃煙使沈楠一時看不清敵人。他氣得發昏,正準備搶過點火杵親自射擊,敵艦已進入燧發槍射程,並搶風掉頭,向左舷橫掃了一排舷炮。
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艉樓上的幾個炮手顯然比擊中了。
這是保持陣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馬西亞爾艦長氣得咬牙切齒,當機立斷地命令道:“換葡萄彈!荷納先生,你的人在幹什麼?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陸戰隊,瞄準上甲板,開火!”
陸戰隊長荷納早就等着這一刻了,隨着他的一聲令下,桅台和艉樓上的陸戰隊員們,不約而同地扣動扳機,子彈如暴風驟雨般地傾瀉了過去。與此同時,甲板上的陸戰隊員則把裝好彈的火槍遞了上去,確保火力的持續性。
“嘭嘭嘭!”
大口徑短炮也發出了怒吼,迎面駛來的那艘三桅敵艦上,頓時傳來了一陣慘叫。密集的散彈,把中帆和后帆打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窟窿。馬西亞爾艦長可不會給他們切斷陣型的機會,見“公約”號也跟敵人交上了火,當機立斷地喝令道:“下錨!夥計們,讓我們跟他們來一次堂堂正正的炮戰吧!”
擔任前鋒的“海神”號收帆下錨,緊隨其後的其他戰艦也相繼停了下來,隨着絞盤把受風傾瀉的艦身拉平,“海神”號、“公約”號和“佛羅倫薩”號等四艘雙甲板戰艦的二層火炮也發揮出了應有的作用,用強大火力生生的抵擋住了敵人的攻勢。
下錨了,水手們無需繼續操縱帆索,自然而然地投入進了炮戰。每發炮后的間隙,他們都能看到給敵方造成的傷亡,也就更加振奮了。雖然有些炮手不熟練而難免有點笨手笨腳,但上炮都很迅速。
相比之下,久負盛名的英尼聯合艦隊則遜色得多。
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他們沒能擾亂陣型,只好正面迎敵,兩舷火炮短時間內都無法發揮作用。同時港灣狹窄,水深又淺,根本無法迅速調整航向。
儘管如此,他們頑強的還擊還是給太平洋分艦隊造成了巨大傷亡。四艘雙甲板戰艦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首要攻擊目標,炮戰打響還不到一個小時,鮮血就在上下甲板大量流淌,雖然有沙子,但由於艦身的晃蕩,便東沖西刷。構成一幅幅不吉利的圖形。
炮彈發射得那麼近,把**炸得粉碎。時常看到犧牲的人。要不是被炮彈的氣浪拋到海里。在波濤間幾乎無痛苦地失去生命的最後一點知覺,就是整個頭顱被掀掉,身軀在甲板上打滾。
有些炮彈打到桅杆,或打到干舷上。炸起一大溜碎片,似流矢一般傷人;從桅台排射的步槍子彈。從短筒火炮發射的霰彈,又撒下了一批死亡,較緩慢而更痛苦的死亡。沒有被敵人的鉛彈和鐵砂在不同程度上烙過的人。似乎很難找出幾個。
“嘭!”
一發重磅炮彈正中英國戰艦左舷。在船板上撕開了一個橡木桶大的口子,官兵們頓時興高采烈地歡呼了起來。被木屑擦了胳膊,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的董南,也禁不住地喊道:“漂亮!夥計們,幹得漂亮!瞄準船幫,再給它開幾個窟窿。”
“是。閣下。”
風似乎已經停息,硝煙在頭上瀰漫。人們被籠罩在白茫茫的濃密煙霧裏,視線全給擋住了。只能隱隱約約地望見遠處幾艘船的帆檣,它們大得無法解釋,不知是因為視覺的作用,還是由於這嚴酷時刻的恐懼心理把一切物體都放大了。
交戰雙方就這麼盲目地互射,隨着艦身、桅杆、風帆不斷地中彈,身邊的戰友時不時倒下,開始時的那股熱情全冷了,人們心裏充滿着恐怖,這恐怖使人如痴如呆,使人腦子發懵。只有好奇心還在活動,這種好奇心不可違拗,竟然驅使他們跑到最危險的地方去。
在這短暫的昏沉狀態中,董南還聽見第二、第三炮組的炮在猛轟。緊接着,史蒂芬的怒吼聲從艉樓傳來:“接舷啦!陸戰隊……拿起矛!……拿起斧!……準備跳幫!”
“安娜公主”號是太平洋分艦隊在此戰中俘獲的第一艘尼德蘭戰艦,當心靈經過戰鬥的激動得到將息,有時間轉而想到憐憫和由於目睹如此浩劫而引起的極度恐怖時,戰利品的整個浩大慘景,便赫然投入一切倖存者的眼底。
在這以前,全副精神只顧戰鬥,可是戰火一停,就能覺察到自己所造成的巨大破壞。讓水通過船身千百個口子湧入,正在下沉,威脅着要將船上活着的、死了的一切人都葬到海底。
陸戰隊員剛剛登艦,就響起一片尼德蘭水手的齊聲叫喊,“拿水泵來!拿拿水泵來!船要沉了!”
敵人已經放棄了抵抗,事實上步兵在攻城時全軍覆沒,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十個水手和炮手,而且傷亡已經過半,他們根本無法組織起任何像樣的抵抗。
威脅不復存在,陸戰隊員同樣不想讓它沉沒,都緊張地幹起來了。然而那些不完善的機械,排出的水量大大小於灌入的水量。突然,一種比原先更厲害的叫嚷,使他們心驚膽戰。原來尼德蘭傷員都被運到最下層甲板去了,那些地方又都在水線以下,受不到炮彈作用。水很快便侵入那裏,有的水兵探出艙口叫:“救命啊!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傷員快被淹死啦!”
究竟是繼續排水,還是去救傷員,大部分陸戰隊員一時猶豫不定。畢竟這裏的戰鬥雖然結束了,但前面的炮聲尚未消停,而且己方的傷亡也不小,同樣需要援救。
就在他們猶豫不決之時,見勝負已分的董南,在哈里陪同下登上了這條千瘡百孔的戰艦。在他的命令下,隊員們不僅將傷員抬上甲板,而且還全部動手幫助排起水來。同時,倖存的尼德蘭木工,也儘力搶修船殼上那些損壞的地方。
與此同時,加思蘭炮台上一片歡騰。
望遠鏡里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三色旗,讓伯爵、奧普多爾和穆秀才欣喜若狂,恨不得現在就去跟兄弟們匯合。然而為了避其鋒芒,包括“勝利”號在內的所有首航艦隊船隻,都停泊在幾十裡外的珠江,港灣里的船又被尼德蘭人盡數破壞,只能遠遠地看着兄弟們作戰。
“該死!還是讓他們跑了四艘。”
伯爵對史蒂芬司令官所取得的戰果竟然還不滿意,指着那幾艘繞過戰列線逃之夭夭的敵艦,一臉不快地埋怨道:“有‘騎士’號和‘飛魚’號在,又不是追不上。如果是我,肯定會把它們留下。”
站着說話不腰疼,奧普多爾總督被搞的哭笑不得,連連搖頭道:“伯爵大人,倉促迎戰,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已經很不容易了。別忘了這是一支全新的艦隊,幾乎所有人都是新手。”
“二位,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穆秀才接過話茬,指着同樣千瘡百孔的“海神”號,凝重地說道:“看樣子我們的傷亡也不小,還是讓教會醫院做好救治準備吧。如果人手不夠,我去香山縣城再找些郎中,實在不行就去廣州。”
久別重逢,這裏可少不了穆秀才。奧普多爾權衡了一番,立馬轉過身去指着不遠處同樣觀戰的海道副使兼廣東市舶司提舉顧賢明,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些小事就用不着我們操心了,穆先生,戰利品歸我們,功勞歸他,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英尼東印度公司聯合艦隊打的是盤踞在澳門的葡萄牙人,但巴掌卻搧在兩廣總督臉上。畢竟澳門終歸是大明治下,豈容他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況且尼德蘭人早因“東南大警”,被打上了“紅毛鬼”、“紅毛海匪”的標籤,剿滅他們是廣東官僚的本分。
穆秀才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這個主意不錯,他肯定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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