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取而代之
第一百六十八章取而代之
正如碣石水寨把總李相所說,西夷正打得難捨難分,先坐山觀虎鬥,然後來個漁翁得利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畢竟就目前而言,廣東營兵還算充足,甚至還有着幾營能征善戰的標兵。
然而,兵部右侍郎不是那麼好兼的,不但要處理兩廣政務,還要總督糧餉之責。
自遼東巡撫王化貞清心游擊孫得功,盡發兵廣寧,以孫得功及中軍游擊祖大壽為前鋒,令會祁秉忠、劉渠赴援。棄堅城不守,貿然與后金騎兵野戰大敗,導致劉渠、祁秉忠戰死,祖大壽逃往覺華島,甚至連廣寧都丟失后,朝廷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先是河套蒙古入侵延安、黃花峪等處,深入六百里,殺擄數萬人;緊接着,水西土司安邦彥叛亂,率兵兩萬餘人攻破畢節,分兵破安順、平霸、霑益、龍里,隨後圍攻貴陽。總兵徐時逢、參將范仲仁奉命率兵赴援,與安邦彥相持於瓮城河。不久糧食殆盡,參將范仲仁部六千餘人先逃,安軍乘虛橫擊,官軍盡潰。
山東也不消停!
山東鉅野人徐鴻儒傳播白蓮教,薊州人王森、王好賢父子傳播聞香教,武邑於弘志聚眾創辦棒棰會。朝廷還沒顧得上清剿,三方便於四個月前起事。徐鴻儒自號中興福烈帝,稱大成興勝元年,以紅巾為幟,攻佔鄆城、鄒縣、滕縣。
**也就罷了,天災也沒落下。
先是兗州府、濟南府、東昌府大地震。據最新消息,地震時有聲如雷,地裂泉涌,雞犬鳴吠,牆屋倒塌。巨野城垣雉堞傾倒過半,文廟廡舍皆壞。曹州(今菏澤)、城武、曹縣、濮州(今河南省濮縣)、朝城、金鄉、魚台,皆受波及。
賑災的銀兩還沒來得及儲集,黃河睢陽、徐、邳一帶又逢決口,上下一百五十里內悉成平地。
作為兵部右侍郎、右僉都御使、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胡應台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的,一旦廣東沿海再遭到西洋海盜襲擾,那朝廷要求的糧餉就更別想籌集了。
見部屬們爭得面紅耳赤,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胡應台立馬乾咳兩聲,一邊示意眾人安靜,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雞籠縣,久聞你精通夷務,又專程為此事而來,本官想聽聽你的高見。畢竟閩粵兩省唇齒相依,若讓紅毛番得逞,誰也別想獨善其身啊。”
雞籠縣?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除了廣東巡按周用賓之外,誰也沒聽說過還有這麼個官職。看着眾人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胡應台放下信件解釋道:“穆大人是皇上欽點的雞籠知縣兼福建市舶司提舉,只不過大敵當前,尚未來得及開府建衙罷了。”
海道副使顧賢明猛然反應過來,禁不住地問道:“萬里回朝,隨沈老將軍馳援遼東的穆玉嶠穆大人?”
“下官穆玉嶠,見過周大人、顧大人、陳大人、李大人。”
穆玉嶠站起身來,一面作揖行禮,一面嚴肅地說道:“正如巡撫大人所說,下官此行正是為紅毛番而來。沒曾想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還請諸位大人恕罪。”
“這麼說,穆大人早就知道紅毛番會來了?”
“是的。”
穆玉嶠點了點頭,指着案上的地圖說道:“一個月前,本官從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度公司那裏得到消息,尼德蘭東印度公司和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聯合艦隊將再次襲擾大明。除澳門之外,澎湖和雞籠都是其攻擊目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土地豈容窺視?商大人不敢怠慢,一邊下令福建官軍進駐澎湖,一邊命下官前來通報。”
“東南大警”過去還沒幾年,廣東巡按周用賓是記憶猶新,想到比佛郎機人還難纏的紅毛番,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禁不住地說道:“由此可見,紅毛是有備而來。胡大人,我等守土有責,絕不能坐視不理呀!”
打很容易,可打完之後呢?
憑水師那點實力,根本無法確保廣東沿海的安全,真要是把他們激怒了,那才叫個後會無期呢。胡應台暗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說道:“周大人,本官深受皇恩,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然水師荒廢已久,就算傾巢而出也幾無勝算啊。”
碣石水寨把總李相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為然地說道:“紅毛船堅炮利,我等的確是有心無力呀。”
“依你之見呢?”
“兵發蓮華徑,守住關閘,不讓其越雷池一步。”
周用賓接着問道:“如果守不住呢?李大人,別忘了澳門什麼都沒有,他們既然來了,是絕不會止步不前的。”
在對待尼德蘭人這一問題上,朝廷的態度是堅決的。寧可讓佛郎機人壟斷貿易,發點小財,也絕不允許廣東與其通商。畢竟前車之鑒擺在那裏,誰也不敢拿朝廷的臉面開玩笑。
守不住就意味着人家能打到廣州城,這個結果是誰也不願看到的。況且真要是讓他們在澳門站穩腳跟,並得到巴達維亞的支持,那能不能守住都是一個問題。貿然出兵也非良策,打贏了也罷,倘若打敗了,在座的所有人誰也脫不了干係。
碣石水寨把總李相被問住了,見總督大人朝穆秀才看去,立馬打了個太極拳,“穆大人,你精通夷務,對此有何高見?”
“恕下官直言,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澳門之戰,已經朝廷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打,後患無窮;和,你我都將成為千古罪人!”
廢話!這還用得着你說嗎?李相還沒來得及開口,穆玉嶠突然話鋒一轉,指着地圖上的台灣繼續說道:“唯今之計,只能效福建之事,以夷制夷,讓他們打個痛快。”
一秀遮百丑,關鍵時刻取得的遼東大捷,一舉解決了懸而未決的雞籠問題。胡應台對此並不是一無所知,甚至還從葡萄牙人手裏高價購買了幾門火炮,千里迢迢的進獻朝廷,以此來表示廣東在夷務上所取得的成績。
然而,廣東不是福建,澳門不是雞籠,更沒有一個可以利用的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度公司,和一個像穆玉嶠這樣萬里回朝的能人,想以夷制夷談何容易?
儘管如此,胡應台還是不恥下問道:“穆大人,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秉大人,東印度公司駐雞籠艦隊司令官傑爾先生,考慮到本公司及托斯卡納、烏爾比諾、曼托瓦和薩累在澳僑民的安全,已率領一支近兩千人的大軍從海路抵達珠江口。如果運籌得當的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一桌菜來了三桌客人,胡應台被搞得焦頭爛額,想了想之後,搖頭苦笑道:“穆大人,澳門不是雞籠,下官做不了這樣的主,一個處理不慎,我等同樣會成為千古罪人。”
穆玉嶠哪能不知道他擔心什麼,連忙解釋道:“大人放心,下官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絕不會是引狼入室。更何況這又不是沒有先例,如果東印度公司能交納兩倍、甚至三倍於佛郎機人的稅負,我想朝廷是不會有太大意見的。”
自“南京教案”后,親耶穌會的朝廷官員幾乎都受到了打壓。這意味着徹底驅逐佛郎機人,不會有太大的政治風險。而且正如穆秀才所說的那樣,東印度公司以用每年二十萬兩真金白銀和一次遼東大捷,表明了其友好的合作態度。
兩倍、甚至三倍於佛郎機人的稅負,胡應台還是動心了,再次權衡了一番,隨即抬頭問道:“穆大人,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麼條件?”
“應該是您有什麼條件?”穆秀才笑了笑,“胡大人,您是兩廣總督,規矩理應由您來定。只要有利於朝廷,並充分顧及到他們的利益,我想一切都不是問題。”
佛郎機人暫居澳門,那是得到朝廷允許的!周用賓大吃一驚了,連忙提醒道:“胡大人,事關重大,萬萬不可草率!再說澳門是一回事,海上則是另外一回事。真要是這麼做了,不但會激怒紅毛番,甚至連佛郎機人都會重操舊業呀!”
葡萄牙人初來大明時,他們亦盜亦商,不是單單做生意,而且做生意的手法十分野蠻。如果你同我做,我就同你做。如果你不同我做,那我就搶!
最令朝廷大感頭痛的是,那些在海上遊盪並裝備精良火炮和艦船的葡人,你不讓他上岸做生意,他就同那些亡命海上、商盜參半的走私集團及倭寇串通一氣,對大明海防造成更大威脅。
萬般無奈之下,朝廷才拿出了一個妥協方案,讓他們在澳門居住下來,達到不要讓其同倭寇、海匪結合在一起做壞事,將葡萄牙人同海匪分離出來、為我所用的目的。
如果單單把葡萄牙人、尼德蘭人和英國人趕走,又無法確保東南沿海安全,無異於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相比之下,那兩倍、甚至三倍於佛郎機人的稅收則實在算不上什麼了。
穆秀才當然明白他的顧慮,立馬回過頭去,胸有成竹地笑道:“周大人儘管放心,如果能就這一問題達成協議,東印度公司艦隊不但會確保東南沿海的安全,甚至還會像在福建一樣協助廣東組建一支西式艦隊,並在軍事上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
眼前這位為大明所作出的傑出貢獻,不僅僅是促成東印度公司協助福建官軍取得一次遼東大捷那麼簡單。除此之外,還帶回了上萬冊西方著作,並將其中的一部分翻譯成了中文。這在讀書人中造成了巨大轟動,以至於朝廷不得不把一部分已收入內庫的書籍,拿出來供國子監學子們研究。
更重要的是,作為大明東西方交流的第一人。他還動員福建水師派出一批游擊、守備、都司、千總和把總,遠赴西洋學習如何操作和鑄造鐵甲戰艦和火器。並收養了六十多個孤兒,前去學習較大明更為先進的天文地理知識。
事實上,這才是首輔葉向高力排眾議,未經科舉就任命其為福建市舶司提舉兼雞籠知縣的真正原因。
儘管他並不是東林黨人,但對於他的人品,周用賓還是很欽佩的。至於他所作出的保證,周用賓也很願意去相信,可再三權衡了一番,還是搖頭說道:“穆大人,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度公司或許像你所說的一樣,只想做點生意,並沒有其他非分企圖。但只有幾艘鐵甲戰艦,不足以同時確保廣東福建兩省海防,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是啊,總共就那麼幾條船,你拿什麼來保證廣東沿海的安全?
就在眾人琢磨着是不是出兵增援澳門之時,穆秀才突然乾咳了兩聲,眉飛色舞地說道:“就下官對大西洋公約組織的了解,他們絕不會作出超乎自己能力的承諾。在這裏我可以明確地告訴諸位大人,為了確保雞籠不受尼德蘭和英國海盜襲擾,東印度公司增援艦隊已於半年前--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兩個月內必將抵達大明。”
“增援艦隊?”胡應台一愣,禁不住地脫口而出道。
“一支無論噸位,還是火力,都是尼德蘭和英國東印度公司艦隊所望塵莫及的艦隊。而且不久的將來,它們都將會移交給福建水師,成為我大明的海上長城!”
“沈二公子和沈三公子,就是為那些鐵甲戰艦去的吧?”
“是的,”穆秀才點了點,感慨不已地嘆道:“沈老將軍為了讓大明擁有一支能與西夷分庭對抗的艦隊,頂着巨大壓力,愣是把兩位公子送了出去,不愧為朝廷棟樑啊!”
後顧之憂沒了,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胡應台意識到自己該表態了,想了想之後,意味深長地說道:“穆大人,福建市舶司只負責琉球一國的進貢,廣東則不然,東南屬國進貢船隊幾乎都要在此上岸。由此可見,澳門要比雞籠重要的多,所能獲取的利益要多得多。所以,三倍於佛郎機人的稅負是不是太少了?
此外,作為海防重地,廣東水師同樣需要一支西式艦隊,我想這也應該一併考慮進去。如果東印度公司願意的話,本官立馬可以上奏朝廷,並派出同樣數量的水師官兵,前往西洋學習鐵甲戰艦操縱之術和火槍火炮點放之術。”
相對於有口皆碑的清官商周祚而言,眼前這位完成稱得上毀譽參半。據穆玉嶠所知,他曾被言官們彈劾過無數次,涉及多樁貪污受賄案。然而他卻像一個不倒翁,無論言官們怎麼彈劾都依然不倒。
更重要的是,他特別擅於變通,其處事方式絕不是商周祚所能比擬的。所以在穆秀才看來,他要比一般朝廷大員要好打交道得多,否則也不會提出這一建議。
想到葡萄牙人小國本性,暴富之後就得意忘形,開始偷奸耍滑,不但開始偷稅漏稅,而且膽敢不再規規矩矩的孝敬上官,本該送給相關大明官僚的份子錢也敢缺斤少兩,就算再翻上一番,所交納的稅銀和賄賂也絕不會超出四十萬兩,穆秀才便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沒問題!只要東印度公司能取而代之,稅銀不是問題,艦隊有不是問題。”
“那他們打算怎麼取而代之呢?穆大人,要知道澳門不是雞籠,不能什麼事都由着他們干。”
台灣是天高皇帝遠,想怎麼干就怎麼干。澳門雖然距京城也不近,但終歸不是海外。那麼多言官盯着,如果讓他們感覺有辱國體,可就得不償失了。
穆秀才當然明白他擔心什麼,低頭沉思了片刻,侃侃而談道:“一切蕭規曹隨,像佛郎機人一樣組建個議事會,每三年選舉一次。每個非大明子民都有選舉權。議事會任命一個法官,三個市政議員和一個檢審官。
三名市政議員輪流擔任議事會主席,法官負責審理即決案件。假如有人對判決不服,就向廣東巡撫衙門申訴,其判決為終審。議事會主席兼任財政官、海關總監、公共事務主管,同時還代表議事會與巡撫衙門溝通。
另外組建一支以大明官軍為主的海岸警備隊,正副隊長由議事會主席和巡撫衙門任命。議事會歲入全部來自海關稅收,關稅是以實物形式徵收。征來的貨物削價5公開拍賣。拍賣總收入中的四成作為海岸警備隊軍費,兩成給孤兒院的姑娘做嫁妝,兩成給仁慈堂,餘下的兩成則交給教會學校和醫院。”
海岸警備隊副隊長由巡撫衙門任命,胡應台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要知道在此之前,葡萄牙人的市衛隊,巡撫衙門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
可他就是搞不明白,如果按這個比例分成,東印度公司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穆秀才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至於東印度公司方面嘛,他們的訴求很簡單,只要能合理合法的進行貿易,那澳門的所有收益都可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