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將門虎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將門虎子
“哥!二哥,我在這邊!”
商船隊剛在薩累和比薩之間打了個來回,運過去托斯卡納眼下最亟需的小麥,裝回來十幾船橘子和木料。跟我讀h-u-n混*h-u-n《》請牢記船已靠岸,貨物卻不能卸下,要等岸上的人把碼頭清完,以及海關和艦隊衛生勤務委員會的檢查人員接管,為船隊護航的“獵鷹”號護衛艦才算完成任務。
甲板上高低錯落的麻包和酒桶,眼下剛好讓船員們拿來當凳子,穿着一身水手服-----白褲子、海魂衫和扁帽的沈鍥,剛準備坐下揉揉扭傷的腿,就聽見岸上傳來三弟那熟悉的聲音。
確切地說,大西洋公約組織聯合艦隊的規模和噸位並不出奇。
以分別駐紮在穆罕默迪耶、薩累和蓋尼特拉的大西洋分艦隊為例,僅有三艘排水量六百五十噸的“勝利”級巡洋艦,十二艘兩百八噸的三桅護衛艦和二十多艘一百噸左右的雙桅炮艇。
相對於西班牙、尼德蘭和英國那動輒七、八百噸,甚至一千多噸的雙甲板大帆船而言,實在顯得有些寒酸。然而,這是一支全新的艦隊,一支完全為海戰而打造的艦隊。除了往返於加勒比海、地中海和比斯開灣,執行必要的護航任務外,絕大數時間都用於訓練。
作為海洋大學第二批學員,沈鍥、沈楠等來自福建水師的見習軍官,也隨之而成為了大西洋分艦隊各艦上的軍官見習生。在董南等人的刻意安排下,他們毫無疑問地被打散了,打工在不同的店鋪,實習上不同的戰艦,以至於半年來都沒能聚一聚。
本應該在“獵鯊”號上的沈楠出現在岸上,讓沈鍥非常意外。因為“獵鯊”號所屬的蓋尼特拉支隊,這會應該在為前往比斯開灣商船隊護航的路上。儘管如此,久別重逢還是讓他興奮不已,連忙一瘸一拐的跑到左舷,朝岸上拚命的揮手。
令他更意外的是,包括沈楠在內的福建水師弟兄們幾乎都來了,都擁簇在海岸警備隊的碼頭守衛身後,興高采烈地朝艦上張望。
“軍官見習生沈鍥!”
正準備跟二弟打個招呼,身後又傳來了大副的喊叫聲,沈鍥連忙轉身應道:“到!”
“才出海三個月就呆不住了?”
克拉西斯上尉朝岸上瞄了一眼,一邊遞過艦長先生對他的鑒定報告,一邊冷冷地說道:“現在到處都鬧瘟疫,任何人上岸都要接受檢查,老老實實等着吧,別給艦長先生找麻煩。”
克拉西斯要比沈鍥小得多,今年才二十六歲,是一個身材頎長、勻稱的托斯卡納人。但他在海軍服役的資歷卻要比艦長深得多,據說十二歲就以軍官見習生的身份加入托斯卡納海軍,在此之前是一個出色的領航員,對地中海非常熟悉,跟摩爾海盜交過無數次手。
本來沈鍥還不太相信,但經歷這趟可能讓他終生難忘的航行,再也不敢像之前那麼小看他了。因為他的確很出色,要不是他當機立斷的提議“獵鷹”號主動出擊,滿載着救命糧的商船隊,很可能真會讓窮凶極惡的摩爾海盜得逞了。
“是,閣下。”
沈鍥連忙接過蓋着艦長印戳的鑒定報告,並微微的鞠了一躬。這時候,一個艦隊參謀部傳令官擠進了碼頭,沖艦上高喊道:“上尉先生,請安排軍官見習生沈鍥先行上岸接受檢查。這是命令,司令官閣下的命令!”
“知道了。”克拉西斯回頭看了一眼,指着左舷繩梯,似笑非笑地說道:“上岸吧,希望能在‘獵鷹’號上再次見到你。”
“我也是。”
長時間的海上生活,讓沈鍥看上去跟普通船員沒什麼兩樣。那張臉早已被海風吹得黝黑,頭髮、眉毛、眼睛、嘴巴,全混成黑乎乎的一團,不仔細瞧,什麼也分辨不出來。再加上很久沒洗過澡,身上帶着灰塵和汗臭,面對着艦隊衛生勤務委員會大夫的檢查,他真有些自穢形慚,愣是不好意思張開嘴巴。
看着他那副拘束不安的樣子,碼頭上的人們頓時鬨笑起來,連同樣來自大明的沈楠等人都不例外。
“好了,你可以過去了,下一個。”
見大夫拍了拍他胳膊,示意後面的水手上前,沈楠忍不住衝過警戒線,一邊緊張地看着他那條不太靈活的腿,急切地問道:“二哥,腿怎麼了?沒大礙吧?”
“沒事,皮肉傷,養幾天就好。”
沈鍥一邊給前來迎接的其他兄弟點頭打召喚,一邊不無興奮地說道:“三弟,哥這次真開眼了!一對十二,擊沉三艘,擊傷六艘,把一幫海匪打得落花流水。”
“真的?”
“真的,這還能騙你?”沈鍥指着身後的“獵鷹”號,接著說道:“看見沒有?被轟破的船板還沒來得及補呢。五十步開炮,一打一個準兒,真叫個痛快,可惜你沒碰上。”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樣的機會的確千載難逢,沈楠頓時來了興趣,一邊攙扶着他的胳膊,一邊好奇地問道:“是什麼樣的海匪?怎麼這麼不經打?”
“摩爾海盜,”剛剛過去的那場遭遇戰,讓沈鍥心有餘悸,異常嚴肅地說道:“不是不經打,而是沒有他們打的機會。真要是讓他們跳幫成功,那為兄很可能就要客死他鄉了。”
既然決心下西洋,那就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然而對他們這樣習慣於“生於斯、死於斯”的大明人而言,誰不想葉落歸根?想到來是來了,回去還遙遙無期,眾人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見氣氛有些沉悶,沈鍥連忙岔開話題,看着正和碼頭檢查員說話的艦隊參謀部傳令官問道:“二弟,他為什麼讓我先上岸?你們又怎麼都來這兒了?”
“老家來信兒了,是澳門的兩艘大帆船帶來的。”
沈楠的情緒又興奮了起來,一邊示意兄弟們去趕馬車,一邊眉飛色舞地說道:“據船上的傳教士說,我們走之後父親就和俞大人和王大人率領兩千官軍,從海路馳援遼東。還有東印度公司艦隊,他們也參加了,果真打了努爾哈赤一個措手不及,乾淨利落的收回了鎮江和寬奠、叆陽、大奠、新奠、永奠、長奠六堡,軍聲大振啊!”
李成梁失地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沈鍥對此並不是一無所知。想到兩千裏海岸線再次插上大明的旗幟,頓時哈哈大笑道:“好!真是太好了!沒想到努爾哈赤也有今天。”
“這是兩軍的第一次聯合行動,巴里主席、奧賽羅總督和那個公爵大人,認為有必要慶祝一下,所以我們的任務也就臨時被取消了。”
“嗯,如此大捷,是得好好慶祝一番。”
沈楠似乎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對了,酸秀才還送來了三十二個學童。路上死了六個,其他的都被安排去了教會學校,見都不讓我們見,真不知道他們的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葯。”
“學童?”沈鍥糊塗了,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小的才九歲,大的不過十三歲,”沈楠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在裏面肯定有問題,哥,你說他們該不會是拿童子煉藥吧?”
有關於西夷對待童男童女的傳說太過深入人心,連沈鍥都感覺事態很嚴重,見傳令官走了過來,連忙乾咳了兩聲,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說道:“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對了,丘老四不是在教堂幫工嗎?那裏人多,消息應該比較靈通,你讓他不露聲色的打聽打聽。”
“好的,回去后就安排。”
在傳令官的帶領下趕到本土艦隊參謀部已經是下午四點,院裏院外跟往常一樣冷冷清清,沒有張燈結綵,看不出哪怕一絲慶祝的痕迹。
這讓沈鍥更狐疑了,但還是走到大廳門口,用生硬的西班牙語喊道:“軍官見習生沈鍥,攜大明水師全體見習軍官前來報到。”
“進來。”
本土艦隊司令官兼海洋大學副校長“瘋子”傑里克回頭瞄了一眼,隨即又轉過身去跟奧賽羅總督繼續聊天。巴里半靠在大幅海圖旁的沙發喝酒,董南則把雙手枕在腦袋下面,挺愜意地躺着,一直閉着眼睛,就想睡著了,一點也沒聽見他剛才的話似的。
“是!”
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沈鍥早就見怪不怪了,回頭看了眾兄弟,然後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除了六把椅子和一幅海圖,大廳里什麼都沒有,被冷落到一邊的眾人,只能老老實實等他們發話。而董南等人愣是不開口,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站就站吧,反正不是頭一次了。誰讓寄人籬下,只能由他們擺佈呢?
“鑒定報告呢?”過了好一會兒,董南突然懶洋洋地睜開雙眼,朝沈鍥似笑非笑地問道。
“報告帶來了,公爵大人請過目。”
沈鍥的語氣有些耐人尋味,把公爵兩個字說得特別重。董南也不在意,從他手上接過報告,撕開上面的封印,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頗為驚訝地說道:“十八發三中,不錯嘛,還能擊中三發。”
在五十碼的距離里炮戰,這樣的成績實在沒什麼值得誇耀的。用克拉西斯上尉的話說,如果炮長都是像他這樣的軍官見習生,那“獵鷹”號上的人誰也別想活!
沈鍥尷尬到了極點了,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其他人同樣不是滋味兒,雖然他們沒有經歷過實戰,但訓練的成績擺在那裏,同樣距現役軍官的水準有很大差距。
“好了,不說這些了。”
董南並沒有窮追猛打,而是站起身來,異常嚴肅地說道:“作為培訓方,我們有必要向你們的長官,通報你們在此的學習和生活情況。鑒於下個月就有一支葡萄牙船隊去東方,巴里主席、奧賽羅總督和傑里克司令官一致認為,對各位進行一次考核,並將考核成績帶回去。”
慶祝變成了考核,這不是搞突然襲擊嗎?什麼準備都沒有,剛下船的沈鍥頭都大了,可人家說得冠冕堂皇,又提不出任何反對意見。
令眾人稍感欣慰的是,巴里接過話茬,呵呵笑道:“大家放心,我們不會提什麼刁鑽的問題,只是想跟你們聊聊,聽聽你們對聯合艦隊的評價。”
董南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是啊,有什麼說什麼,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你們可就真白來了。”
你要考核我們,卻讓我們來評價你們,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一時半會件,沈鍥真不知道如何開口,沈楠卻不管那麼多,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艦隊具有很強的戰鬥力,這一點必須承認。”
“這是恭維嗎?”巴里笑問道:“那你就說說為什麼具有很強的戰鬥力。”
這個問題很大,眾人只要碰上了都會討論討論,但結果總是五花八門。沈楠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艦隊的成功,歸功於將士上下用命。換言之就是小兵不怕死,大官愛撈錢!”
他的回答把董南搞的啼笑皆非,但必須承認的確有一番道理。畢竟官兵們的士氣,完全是用錢激勵出來的。只有團結一心,才能在風雲變幻的海上活下去,才能擊敗敵人,俘獲敵船,分到豐厚的戰利品。
“有幾分道理,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看着董南露了笑容,巴里和傑里克也沒有刻意刁難,眾人不再像之前那麼緊張了,一個矮個子百戶舉起胳膊,大聲說道:“伙食好,頓頓有酒肉。”
他的話讓同僚們爆笑了起來,連一向不拘言笑的奧賽羅總督,都很難得的露出了笑容。董南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示意他放下胳膊,一邊微笑着說道:“身體素質同樣重要,如果沒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同樣發揮不出應有的戰鬥力。不錯,還有沒有了?”
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並不能從根本上詮釋艦隊為什麼具有強悍的戰鬥力,沈鍥可不認為董南把他們召集來就是問這些,想了想之後,若有所思地說道:“據我所知,艦隊裝備的艦隻和火炮的確較為先進,但並不比尼德蘭海軍、西班牙海軍和英國海軍等競爭對手好多少。在這個問題上我很認同貝納波教官的意見——之所以做的這麼成功,不是因為投入的資本和人力更優越,而是因為在組織和管理上更優越。”
貝納波教官來自威尼斯,他的見解的確很獨到,但董南卻不認為他是個好老師。因為他的講課方式實在不怎麼樣,東一棍子、西一棒,雲裏霧裏的都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沈鍥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他上課有多認真。董南倍感欣慰,指着大廳里唯一一張空着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繼續說,繼續說,我們也想聽聽貝納波先生的高見。”
“教官先生認為艦隊最成功的當屬艦長收入制度。”
沈鍥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侃侃而談道:“先行的收入制度,給完成任務並還在海上活着的艦長以極高報酬,這和主要使用戰利品來鼓舞士氣的步兵團不同。因為使用戰利品激勵來鼓舞士氣象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艦長們會奮不顧身的追殺商船,另一方面他們也會陽奉陰違的逃避硬戰。
因此,參謀部強調任務的完成,並用收入制度來保證。在海戰中艦長們如果非要去捏商船的軟柿子,那揩來的油大部分自己得不到,而且還會面臨著嚴重的懲罰。同時又用陸戰隊確保了艦長們不至於怯戰。所以,他們平時會認真的訓練水手和炮手,戰時也會更專註於戰場,而不是三心二意時刻準備着風緊扯呼。”
一句話,通過實施一個監管艦長遵守規則的以工資為核心的收入制度,讓脫離直接監管的艦長們,有可能的怯戰和私肥都得到了解決。
當然,直接監管是最好的辦法。但出了海的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想實施直接監管那起碼要等到蒸汽時代。所以董南才充分借鑒歷史上英國海軍的成功經驗,制定了這套間接監管制度。事實上在風帆時代,再高明的人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此外艦隊的組織也非常值得稱道。”
沈鍥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除了制定訓練和作戰計劃的參謀部外,還統管一切後勤部。火炮、火槍同一口徑,風帆、桅杆同一尺寸,連裝鹹肉、淡水和酒的橡木桶尺寸都有明確規定,就算艦隻受損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復,並迅速返回戰場。
這一點,是西班牙、尼德蘭和英國海軍所無法比擬的,儘管它們的規模是聯合艦隊的幾倍。因為此消彼長,真要是與之開戰的話,將能發揮出兩倍於它的戰鬥力。”
毫無疑問,半年多的耳熏目染,讓戰術思想還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沈鍥,對海戰的認識發生了根本性改變。這讓董南驚訝不已,禁不住地暗嘆道:到底是將門虎子啊!居然看得這麼深,這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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