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墳01
烈日炎炎,空氣被炙烤得滾燙,即便是站在樹蔭下也是大汗淋漓。
陳嶺抬頭看了眼前方恢宏的歐式石拱大門,幾輛高檔轎車從下方經過,門口兩側的保安整齊敬禮。
直到汽車轉過彎道,再也看不見,保安們這才放下手,恢復筆挺的站姿。
陳嶺用手扇了幾下風,低頭掏出手機,核對自己所處的位置與手機上記錄的是否一致。
沒錯,是鴻景路一號。
陳嶺揣上手機,低頭整理身上的白色襯衣,想了想,又把兜里的青銅小鈴掏出來,用衛生紙塞住底部,以免走路時噹啷作響,影響他沉穩可靠的形象。
畢竟是創業以來接到的第一個有意向的客戶電話,能不能打響宏偉事業的第一炮,全看今天。
門口的保安似乎早就接到訪客通知,見一直站在樹蔭下的青年抬腳走近,其中一人忙從傘下出來,笑容相迎。
“請問是陳先生嗎?”
“我是。”猜到客戶可能提前打好了招呼,陳嶺笑着說,“我來找江太太。”
保安:“我們老早就接到通知了,這就帶您過去。”
陳嶺面上不顯,心裏微微鬆了口氣,這片別墅區的安保和警備的嚴格程度眾所周知,沒有住戶允許,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為此,在來之前,他在腦子裏設想過無數種混進去的可能性,包括偷偷摸摸繞到後山翻牆。
誰成想,第一位客戶居然如此善解人意,考慮周到。
江宅位於別墅區最好的位置,尚未走近,陳嶺已經看見宅子正背後的人工小湖,一條涓涓溪流從中延伸而出,自房屋西面流過,兩條小魚暢遊其中,背部金色的鱗片在陽光和水波下光芒閃爍。
陳嶺的目光隨着溪流方向而動,落在遠處綠茵茵的山峰上,忍不住小聲感嘆:“這房子位置真好。”
保安挑眉:“可不是,開窗就能見山見水,這樣的房子在現今可是不多了。”
他看了眼左右兩邊,一副滿腹八卦的樣子:“咱們別墅區可是獲得過市環境好評的,對了,還獲得過什麼園林設計獎,不過價格也是高得令人髮指,咱們這一輩子是沒指望能住上了。”
陳嶺笑了笑,沒說話,視線已經停在距離兩人不遠的江家門外。
入戶大門正下方的石階左右兩邊,各蹲着一隻憨頭憨腦的兩頭身石獅子,石獅的捲毛也不知道是被人摸的,還是被風雨打磨的,被陽光一照,光滑的頂部錚亮得像是打了髮油,脖子上戴着大紅色的蝴蝶領結。
陳嶺心想,這兩頭獅子看着還挺洋氣。
收回目光,隨着保安一起上了石階。保安幫忙按鈴后,一句“這裏是江宅”傳從通話器傳出來。
保安:“管家您好,之前江太太交代我幫忙接的客人到了。”
話剛落,別墅門自裏面打開,一名穿着白色長裙的女人走出來,笑容和煦的拉住陳嶺的一隻手:“陳先生,我可總算是把你等來了。”
聽出女人的聲音正是之前和自己通過電話聯繫的江太太,陳嶺點頭問候一聲,不動聲色的掙開對方的手,歉意道:“實在抱歉,我遲到了。”
“是堵車吧?”江太太很好說話,完全沒有某些富家太太的趾高氣昂,“沒關係的,這個點正好是道路高峰,堵起來簡直要命,我理解。”
陳嶺順着話說:“是有點堵。”
其實不是堵車,是差點出車禍。
他當時好端端地站在路邊等出租,剛一招手,一輛麵包車突然轉向直直撞來,要不是反應迅速,驚險避開,這會兒怕是已經手殘腳殘的躺在醫院裏了。
江太太朝保安道了聲謝,熱情地邀請陳嶺進門,兩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寒暄兩句后,轉入正題。
“遷墳的事,我之前已經在電話里簡單跟你提過,是一個衣冠冢,不需要撿骨或者搬骨灰盒,也不需要做法事。”
俗話說,窮不改門,富不遷墳。
“不遷”不是說的不能遷,而是不能隨意遷,各項儀式缺一不可。
而據陳嶺所知,江家要遷的是江家老祖宗的墳,一個處理不好,江家老小受到波及不說,就是他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按道理講,更要慎之又慎的對待才是。
察覺到青年的眼神不大對,江太太臉上一僵,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
她端起茶杯,掩飾性的喝了口茶,按捺住面上的慌亂:“陳先生,我知道這有些不合規矩,可,可這是老祖宗託夢自己要求的,我們也沒辦法。”
小的不能跟老的杠,杠了就是不孝子。
沒毛病。
陳嶺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說:“江太太,我能先四處看看嗎?”
“當然可以。”江太太連忙起身,親自帶陳嶺在別墅里到處轉悠。
別墅很大,上下四層加起來足有上千平,裝修風格偏向奢華簡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使得整棟房子明凈透亮,沒有一絲陰晦的氣息。
兩人將樓上樓下轉了個遍,很快就回到一樓客廳。
陳嶺借口上廁所,去了衛生間。
進門后,他背抵住門,從兜里掏出手機,給自家師父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的聲音中氣十足,低沉渾厚,在聽了徒弟的講述后,他一錘定音:“沒事兒,安心接吧。”
陳嶺對師父無所謂的態度表示懷疑:“不做法事真的沒問題?”
怎麼著也要念叨幾句經文安撫亡魂,或者驅個邪啥的吧。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很忙,快速而敷衍的說:“人家老祖宗都說一切從簡,咱們就別跟着瞎操心了,按照江太太說的辦就行。”
陳嶺嘟囔:“萬一江太太是騙人的,根本沒有老祖宗託夢的事呢。”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足夠小,卻還是被對面聽得清清楚楚。
“江家興盛不衰靠的不只是江家族人的能力手腕,還因江家的氣運從來就沒斷過。放心吧,只要不是腦子進水,他們不可能故意毀壞祖墳,破了自家頂好的風水。”
師父說完一頓,催促道:“對了,辦完事兒趕緊回來,剛才來了好多工人,這會兒正坐在山頭上等你回來安排呢。”
山頭指的並不是什麼小山破,而是一座名為昱和的荒山,距離市郊三十公里。
陳嶺握着電話想,師父跟他這個半吊子不一樣,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天師傳人,既然他老人家說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
更何況家裏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得儘快趕回去才行。
收起電話,陳嶺對着鏡子理了理襯衣領子,昂起下巴端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這才踩着鎮定的步伐走出去。
江太太似乎也才跟人通過電話,手機正被握在手裏,見到青年那張俊逸清雋的臉,她蹙眉靠近。
“陳先生,我老公剛剛給我來了電話,說我們家的事情辦起來比較急,多少有些強人所難,出於誠意,價格我們翻倍。”
陳嶺心動不已,笑容燦爛了幾分:“您放心,這個單子我接我下了,如果方便的話,能先帶我去看看江家老祖宗的舊墳嗎?”
青年皮膚白皙,嘴唇紅潤,笑起來眼睛微眯,露出一口整齊白牙,親切感十足。
被這笑容一晃,江太太心裏那股焦躁被安撫下來:“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江家老祖宗的墳不在任何一座陵園內,而是在江氏旗下一間工廠附近。
工廠位於市區邊緣,緊靠着江流景觀大道,四周綠植蒼翠,景色宜人。
陳嶺跟在江太太身後,沿着景觀大道一路前行,在一個不起眼的岔路口時,兩人撇下司機,步行拐進一片密集的樹林。
林中鴉雀無聲,聒噪的知了成了閉口蟬,陽光被繁盛的樹枝遮擋得嚴嚴實實。
陳嶺注意到,江太太的行走的姿勢變得有些僵硬,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腦袋小幅度的左右擺動,觀察四周情況,踩着高跟鞋的雙腿每一次往前邁,都帶着一些試探意味。
“江太太,你在害怕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江太太差點喊出聲,她抿了抿嘴,裝作輕鬆的姿態:“沒有,就是覺得樹林裏涼嗖嗖的。”
陳嶺臉上是信了:“是有點涼,這裏的樹有好些年了吧。”
江太太放慢速度,與青年並排而行,壓低聲音說:“可不是嗎,前面有棵老槐樹,已經五六百多年了。”
槐樹屬陰,一般不會種在墳頭附近。也不知道江家留着這棵槐樹是想讓它成精,還是想讓躺在下面的人詐屍蹦起來。
腳下踩過樹葉,發出嘎吱的響聲,不多時,兩人停在了一座孤墳前。
墳頭上立簡易石碑,上頭沒有亡者的生時死時,沒有立碑人姓名,只有一個簡單的名字
——江域。
江流不息,地域無邊,名字起真大氣。
在心裏向墓主問候一聲,陳嶺悄悄將視線掃向江太太。
雍容華貴的女人此時面如白紙,兩隻垂落兩側的手不知何時緊緊交握在一起,十指用力糾着,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顯然,這位富家太太正處在極大的恐懼中。
陳嶺掏出一包紙巾,取出一張遞過去。
江太太緩慢地朝青年看去,目光呆愣,好半天才像如夢驚醒般回過神,訕訕地接過紙巾,擦掉額角滴落的冷汗。
“陳先生,這就是我們家老祖宗的墳。”她聲音嘶啞,隱隱發顫,似是想到某件可怕的事,打了個寒顫,“如果方便的話,你看能不能明天就動土起墳?”
陳嶺:“……”
見過急的,沒見過這麼急的。
江太太給他的感覺不像是要給老祖宗搬家,而是在脫手一個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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