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03
陳嶺跪坐在地上,輕輕撫摸着絲滑的黑色綢緞。
他記得,這是當初遷墳時,自己親手放入墓里的長袍。
上面的金色綉紋雍容華貴,卻有很大一部分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尤其刺眼。
他把衣服從地上抱了起來,寶貝似的摁在懷中,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樹木殘骸,倒塌的建築,平坦的陵園……沒有,哪裏都沒有他想要找的人。
江域確確實實在他眼前消失了。
陳嶺不知道他怎麼樣,傷得重不重,會不會有危險。
他什麼都不知道……
“起來吧。”趙迅昌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心疼的拍打着小徒弟的後背。
剛剛那一幕天罰太過駭人,根據他的經驗判斷,那是在壓制江域身體裏不斷暴漲的煞氣,當然,也是老天爺對於某些可能突破天地平衡的存在給予的懲罰。
但他看的更清楚的不是江域有多危險。
而是兩個孩子緊緊依偎,想要以命相護的決心。
看着失了魂的小徒弟,趙迅昌嘆了口氣,也跟着蹲下來,伸手抓着陳嶺的手拿起來,掌心血肉模糊,指腹的肉都快被磨平了。
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喲。
趙迅昌輕柔的將陳嶺額頭被鮮血和汗水黏膩住的頭髮拂開,“起來吧,師父帶你回家去,我們把傷口處理一下,再睡一覺。等你睜開眼,江域就回來了。”
陳嶺直到最後一句話時才有反應,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目光炯炯,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急切的追問道:“真的嗎,等我醒來他就回來了?”
趙迅昌點點頭,拉着他的胳膊將人從地上帶起來:“走吧。”
剛抬步,周遭某處傳來細碎的聲音。
陳嶺的目光瞬間從怔忪轉為凌厲,還未轉身就已經拿起咒鞭,轉身走向聲源處。
李道玄失去了來自於四件禮器最大的助力,又受了傷,此時的他如同被剝了皮的怪物,苟延殘喘的多次嘗試着從地上爬起來。
陳嶺看了眼他的腦袋。
鮮血將頭髮粘在一起,骨骼似乎凹陷下去了,整張臉佈滿黑色的脈絡仍舊沒有消失。
他就像條負了重傷的老狗,喘息聲又急又粗,支撐着地的雙手不停顫抖,眼看着就要爬起來了,一條鞭子抽過去,纏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
李道玄又摔到地上,下巴磕向碎石。
他抬眼,不知是因為心魔還是因為身體上的痛苦太劇烈,他的瞳孔一直處在緊縮和放大兩種狀態,來回變化。
陳嶺揪住他的頭髮,將李道玄的腦袋拉抬起來,“你之前說等了二十年是什麼意思?”
李道玄咬牙切齒,目光陰毒怨恨:“你早就是個死人了,你師父沒告訴過你嗎?”
趙迅昌蹙眉:“跟他廢什麼話,走,我帶你回去療傷。”
“等等。”陳嶺像是突然換了個人,異常冷靜,只是抱着江域衣袍的手始終沒有鬆開半分。
他斂眸冷然地看着李道玄:“我很清楚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是,也不是。”李道玄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突然一把抓住陳嶺的腳踝,拼盡全力靈魂脫殼,想要鑽進陳嶺的身體搶佔軀殼。
李道玄的魂魄沾滿了魔氣,還沒完全脫離身體,就被趙迅昌一張符給拍了回去。
趙迅昌的道行不低,符紙的符又是經過雞血、硃砂、精血三種混合,威力不容小覷。
那薄薄的符紙就如同一根結實的鋼筋,將李道玄的魂連同心魔一起,死死困在了那具身體中。
陳嶺看着地上猙獰着表情試圖衝破符紙的人,忽然覺得很累,什麼生死大義,什麼前塵往事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現在只想回去,縮在江域的房間裏等他回來。
屏山地勢不佳,卻在胖老闆的打理下變得環境優美,而此時卻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璀璨,被蒙上了灰暗的面紗。
陳嶺再也沒有多看李道玄一眼,緊緊抱着那件柔軟的布料起身離開,走得小心翼翼。
他不怕摔,只是害怕摔倒后髒了懷裏的寶貝。
趙迅昌看他這樣心裏難受,忍了一肚子的氣又不好嘆息出來,就怕影響小徒弟的情緒。
送他來屏山的是江盛行的下屬仇助理。
面對過剛剛那天搖地動的場面,仇助理至今心臟亂跳,見趙迅昌帶着陳嶺從屏山出來,他急忙下車替他們拉開後座的車門。
正要上車,後續部隊趕來了。
道士和尚一大堆,前前後後共坐了八輛汽車。
一名道士率先從打頭的黑色轎車中下來,是青玄觀的觀主,李鴻羽的師父。
來屏山之前,他親自帶着救援去了一趟藍湖村,已經從李鴻羽的口中得知了李道玄的所作所為,他面露愧色,“是我師門管教不嚴,竟教出這等心思歹毒之人,陳道友請放心,我們一定秉公處理,絕不姑息。”
陳嶺看了他一眼,徑直坐進車裏。
趙迅昌看了眼那老道,冷哼一聲:“李道玄是你青玄觀的人,特調部也有你們的人,我看啊,這李道玄放到哪裏都不妥。”
陳嶺清冷的聲音從車內傳出來:“有勞觀主先看管一下,我會將事情稟給七十二司。”
青玄觀本就理虧,自知沒有反駁的道理,只是有些疑惑,這青年真能請來七十二司的人?可轉念一想到徒弟李鴻羽曾經的描述,隔着玻璃打量陳嶺的視線不免多了幾分高看的意思。
同為修行人,趙迅昌跟青玄觀主也算是老熟人,最見不慣他那副道貌岸然,清高出塵的模樣,重重鼻子哼了一聲:“讓開。”
青玄觀主瞪了他一眼,寸步不讓:“老朋友見面,何必總是陰陽怪氣,你啊,這脾氣還是沒變。”
趙迅昌嗤笑:“關你屁事。”
青玄觀主:“……”
大概是經歷了風波的緣故,天上被陰邪引出的晦暗天色退去后,陽光異常燦爛,夕陽餘光的色彩比往日更加溫暖動人。它溫柔的籠罩着起伏的山峰,在翠綠的草尖兒上留下淡金色的點綴。
陳嶺下車,望着眼前的院門,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抬手輕輕一推,紫藍色的鳥如同一顆炮彈頭那般,猛力地衝擊過來,用力的爪子死死勾住他衣服下擺,然後用嘴叼着上方的衣服布料,一點點的將身體往上挪。
陳嶺僵了一下,感覺到對方用腦袋頂|弄自己的下巴,他眼眸一動,回過神來。
笑着摸了摸金剛鸚鵡的腦袋:“我回來了。”
金剛鸚鵡叫道:“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陳嶺又在那顆小腦袋上摸了摸,將小藍那碩大笨重的身體從身上摘下去,徑直邁入江域的房間。
這間屋子裏的窗戶,唯有入門處透進光亮。
陳嶺一進去就把門給關上,擁着衣袍坐到床邊,一仰頭躺在床上。
這是他第一次睡江域的床,硬邦邦的,再配上仿古的雕花,令人覺得清冷陰森。而此時的陳嶺,卻只能從這小小的黑暗房間中獲取到一絲安全感。
他的身體蜷縮着,鼻尖埋在衣服里,難聞的血腥味讓他眼睛開始發脹,就連鼻子也跟着沒出息的變得酸澀。
他咬了咬牙,聲音低啞:“江域,你在嗎?”
“你在的吧。”
接連兩句都沒得到回應,陳嶺翻了個身,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說:“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你在跟我玩捉迷藏,我從一數到一百,你自己出來好不好?”
黑暗靜謐,一個人的起伏的呼吸聲就越顯孤獨。
陳嶺咬了咬嘴唇,重新翻身側躺。
剛閉上眼,房門上傳來抓撓的聲音,同時伴隨着委委屈屈的嗷嗚聲。
陳嶺當即睜開眼翻身下床,搶在德牧撲上來前一把抱着,將身材健碩的大狗拖抱進屋。
德牧大概是沒想到主人會這麼熱情,愣了幾秒,隨即抬起兩隻前爪趴到陳嶺身上,伸着舌頭賣力的舔|舐。
陳嶺被它撲得後退,腿彎撞到床沿后順勢坐下。
他兩手用力握住德牧的前爪,像是尋找什麼似的用力盯着那雙黑亮的眼睛。
半晌后,他道:“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德牧汪汪汪叫了幾聲,突然跳上床,咬着主人的衣服往枕頭的方向拖,隨後又是汪汪汪。
“你想讓我睡覺嗎?”陳嶺順從的躺下,伸手將狗頭按在自己胸口,“他能通過你的眼睛看到我對不對?”
德牧又是汪汪汪叫了三聲,腦袋往前挪,鼻尖幾乎要頂住青年的下巴。
陳嶺垂下眼,看着那雙懵懂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不是江域,至少現在這雙眼睛還是屬於這隻傻狗的。
多了一隻狗,屋子裏似乎一下子有了溫度,不再那麼森冷。
陳嶺疲憊的閉上眼睛,意識徹底沉入夢境之前,他還在心裏反覆告訴自己,快睡着吧,等醒來的時候,就能見到你想見的人了。
院子裏,趙迅昌一臉難色。
他抬手扒拉幾下頭髮,悄悄推開門通過縫隙看了眼床上的輪廓,幽幽嘆了口氣,該發生的終究還是發生了,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
短暫的思索后,他給陳家父母去了一個電話,商量着要如何向陳嶺坦白他的身世。
電話是陳爸爸的接的,聽完對面的人對近日的描述,他沉默了許久,道:“照實說吧,我們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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