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下來的兩天，麻煩的人或者事都沒有來打擾鳳時。他無所事事地在家裏待了兩天，享受難得的悠然時光。
甚至，鳳時在睡着的時候也沒有再到那個可怕而冰冷的神殿之中。
一切都如此平靜美好，鳳時自覺這一次的劇情快進策略，無比英明。
就在鳳時休息得差不多，準備走退婚和讓鳳情退學劇情的時候，他到了熟悉的地方。
在睡夢之中。
鳳時站在高高的房梁之上，看着下面。當然，是以鳥類的狀態。
很冷，鳳時在發抖，不過他沒有動。
實話說，那天神秘人……不對，玉山之主的殘暴給鳳時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鳳時知道玉山之主，從書本里。
在現在這個信仰崩塌的時代，山海境所有的神明都已經沉睡，成為僅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
簡單來說，就是人類的信仰之力不足以讓那些強大無比的神明存在下去。
更何況是玉山的神尊，即便在眾多神明之中，玉山之主也是最為強大的那個。
他掌管規則、天災和刑罰，被稱為神尊。
鳳時萬萬沒想到，被自己當暖爐用了那麼長時間的人，居然是這麼個大人物。他想起那天神尊提起人類血脈時，厭惡無比的語氣。
鳳時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神尊知道他也是人的話，會不會也把自己做成人肉炸一彈，砰的一聲炸成血霧。
他抖了抖，默默往陰影里又藏了藏，拒絕出現。
不管是不是夢境，小心為上，本來就只剩下兩年的命，鳳時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他一點也不想早死。
只是……
好冷啊……
要不，還是去取暖？反正，也是夢吧。
不然，玉山之主怎麼會醒過來，鳳銘華也明明被弄死了卻又活了過來。
不對勁，肯定是夢。是夢的話，那就不要緊了，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了。
鳳時被凍得頭腦發昏，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投向人體暖爐的時候，漆黑一片的空間，亮了起來。
一盞一盞的燭火，自動亮了起來，整個神殿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之下。
鳳時身體一抖，見神座上的人撐起身體坐了起來，他下意識又往陰影處縮了縮。
神殿內很安靜，鳳時的角度看不到神尊，卻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噠噠噠——
沉穩的腳步聲，如同敲擊在鳳時的心上，讓他想起那一天見到的血肉地獄。
還是躲起來比較好，鳳時頓時清醒過來，不想再靠近這個可怕的神尊。
他知道，神尊在找他，即便對方一直沒有出聲。
鳳時待着的地方很隱蔽，神殿內的光芒無法照到這個角落。即便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聽着腳步聲的方向，轉到對方的視線死角。
一個找，一個躲。
這詭異的情景，持續了幾分鐘。
鳳時只覺得，還好現在的自己是一隻鳥，還是一隻有些奇怪的鳥。不然，大概早就被發現了。
鳳時能感知到自身狀態，並非是完全的實體，類似靈魂的狀態，想要躲起來沒人能找到他。
又過了片刻，神尊的腳步聲停了。
鳳時偷偷向下看了一眼，想得知神尊的動向。
“！”
鳳時正好對上了神尊向上看來的眼神，要不是對方沒什麼反應，他差點就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這是鳳時第一次看清楚在冥冥之中一起度過無數寒冷夜晚的夥伴。是的，以他們的關係，應該稱得上一句夥伴。
在昏黃的燈光之下，這位玉山之主的輪廓更顯得深邃。這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但相較於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瀰漫在他周身的，那種揮之不去的陰鬱暴虐之氣。
鳳時覺得，眼前的神尊似乎是壓抑許久的巨型死火山，表面看起來平靜，卻讓人覺出無限的危險之感來。
神尊忽然勾起唇角，很輕的笑了一下。
他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了些許，眼底的陰鬱卻更甚：“去哪玩了？不要惹我生氣。”
聲音很輕，甚至有幾分溫柔。
鳳時抖了抖，覺得更可怕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聲音。
“玉山之主……神尊……”
聲音很熟悉，很上次一樣，還是鳳銘華的聲音。
神尊停了一下，手指動了動，似乎給殿外傳去了一個信號。
過了片刻，鳳銘華的聲音再次響起。
“神尊，您要找的人，我給您帶來了。”
從鳳時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神尊在聽到鳳銘華開口時，露出了一個陰冷的表情。
惡意而厭惡。
這……
鳳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神尊好像又要發瘋，太可怕了。
他不想看，一點也不想看活生生的人被炸成一蓬血霧。就算之後還能活過來，也不好看，會留下心理陰影。
可惜，鳳時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自然也不知道怎麼離開。他只能安靜待在上面，悄無聲息地淡化存在感。
“進來。”神尊開口。
神殿的門緩緩打開，跪在外面的人是鳳銘華、白家家主，還有一個身材瘦弱的人。
鳳時見神尊回到了神座之上，挪了挪身體，仔細看了看外面。
那個人，居然是鳳情？
鳳時有些疑惑，從這兩次的經歷來看，玉山之主依舊存在沒有湮滅這件事，應該是屬於各家族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秘密。
鳳銘華把鳳情帶過來幹什麼？難道他連家族繼承這事也改變主意準備交給鳳情了？
鳳時並不生氣，他也不在意鳳家的歸屬。他只是有些好奇，在前幾世，並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起碼，在鳳銘華死亡之前，鳳家的繼承人都是鳳時。
三人走至神座的階梯之下，行了大禮，之後跪在下面，額頭貼在地面，不敢直視神尊的容貌。
“帶來個什麼玩意兒？”
神尊的聲音響起，漫不經心。
鳳時在上面看戲，甚至覺得神尊的聲音很好聽，如果不是喜怒無常，動不動就炸人玩的話，還挺不錯的。
鳳銘華解釋道：“神諭上的人，遵循您的指示，我帶來了。”
“你說？這東西是我的鳥兒？”
“是的。”
神尊冷笑一聲：“我的鳥兒，怎麼可能是你們這種令人厭惡的人類？”
伴隨着聲音涌動而出的，是自神座之後，洶湧而出的黑霧。
哦漏，不會又要炸人了吧。
鳳時抬了抬翅膀，吃力地試圖捂住眼睛。
鳳銘華和白家家主白鑫海對於那段記憶已經模糊，卻本能感覺到了恐懼。
白鑫海急聲解釋：“神尊，現在的山海境神獸，大多和人類血脈交融，我們平日裏是人形的狀態，覺醒之後會呈現出完整的獸態。”
說完，他再次深深低頭，額頭觸地。
神尊似乎採信了他的說法，身上的殺意退去，瀰漫在神殿之中的壓迫感漸漸消失。
“繼續。”
鳳銘華指了指鳳情，說：“鳳家傳承自遠古鳳凰血脈，覺醒的獸態和您畫上的鳥兒一般無二。”
神尊起身，自神座上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他停在鳳情面前，許久沒有說話。
“抬頭。”
鳳情白着臉，鼓起勇氣抬頭。
“你說，你是我的鳥兒？”
鳳情不敢說話，他很害怕，怕到幾乎要失聲。
神尊忽然很輕地笑了笑，說：“我的鳥兒，又怎麼會怕我呢？”
鳳情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陰晴不定的神尊笑起來的時候，是如此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輕聲感嘆的時候，比三月里的春風更溫柔，深邃的眼睛看過來時，眼中彷彿只有一人。
專註，令人沉迷。
鳳情獃獃點了點他，遲疑道：“我，我似乎不怕您。”
“是么，我的鳥兒，也不怕我。他喜歡我，最喜歡粘着我。”神尊的笑意愈深，似乎陷入了極其美好的回憶之中。
鳳情眨了眨眼睛，覺得神尊似乎真的沒那麼可怕了。
神尊抬手，似乎要落在鳳情柔順的黑髮之上。
鳳情臉微微一紅，卻沒有動。
突然，一陣窒息感襲來。鳳情整個人被無形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喉嚨處似乎被透明的繩索緊緊勒住。
神尊後退一步，手垂了下來，藏進寬大的袖袍中。
“哪來的垃圾，噁心至極……”
鳳情的臉色越來越紅，開始翻白眼，眼見着就要斷氣。
鳳時是真不想管，沒想到熟悉的感覺又來，他眼前發黑，一陣暈眩。
不好，又要倒帶！
之前重生的兩次經歷中，只要鳳時想要弄死鳳情，就會出現這種感覺。等他回復意識的時候，會發現時間線回到之前，自己的處境會變得更加糟糕。
好不容易才合併了兩個劇情，獲得一點自己的時間，鳳時一點也不想功虧一簣。
而且，為什麼這個神尊乾的事情也要算在自己頭上！
鳳時的意識陷入黑暗之中，想着如果有下一次，他一定要離這個神經病神尊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不要弄死鳳情啊！我還沒好好享受生活！這位神尊！不要發神經了！！
圓滾滾的紅色湯圓自房梁之上的陰影處消失，沒有任何人發覺。
與此同時，神尊覺得心頭一陣無法排解的焦躁洶湧而來，無盡的惡意席捲了理智。
他收起戲弄的心態，只想把這些惱人的蟲子悉數捏死，回到神座之上沉睡。
“唔……”
鳳情的眼前開始出現五彩光斑，體內血液開始凝滯，膨脹。
鳳銘華想救人，可神尊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他就不能動了。
在這個時候，鳳情胸前的吊墜發出一陣刺目的紅光，而鳳情的身形也慢慢發生了改變。他的身後，出現了虛影。
熱烈如火的，絢麗到令人無法直視的華麗大鳥虛影。
“嗯？”
神尊的手微微鬆開，鳳情落在地上。
他微微彎腰，看向在地板上狼狽咳嗽的鳳情，似乎在思考什麼。
神尊許久沒有說話，神殿之中一片寂靜。
鳳銘華三人不敢說話，鳳情甚至只敢安靜地趴在神尊腳下。即便是他剛剛差點死在喜怒無常的神尊手裏，卻連逃離的勇氣都沒有。
神尊掃了鳳銘華一眼，忽然問了一句：“你和這玩意兒是什麼關係？”
鳳銘華不明所以，卻也如實回答：“他是我的兒子。”
“很好。”
鳳銘華突然得了神尊誇獎，眼中泛出些喜色來。只是這喜色還沒來得及變成一個笑容，自血液之中翻湧而上的極致痛苦就讓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白鑫海駭然看了過去，見鳳銘華的皮膚如同被開水燙了一般，透出可怖的紅色來。
他喃喃說道：“血，血脈燃燒？”
“啊！”
鳳情表情焦急，想要去扶鳳銘華，沒想到手才剛碰到，就被燙得猛地一縮。他細白的指尖上，立刻冒出個偌大的水泡來。
“吵。”
神尊說了一句，手指微動。
鳳銘華的嗓子瞬間失去了存在感，不管再怎麼痛，他都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翻滾着，把自己抓得遍體鱗傷，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來自血脈燃燒的極致痛楚。
神尊卻只是在神座上撐着下巴假寐，直至一切結束。
鳳銘華沒有死，卻覺得自己死去活來了數次，只餘下了呼吸的力氣。他能感覺到血脈之中空空如也，他的鳳凰血脈，他的力量來源，已經燃燒殆盡。
然而，他甚至不敢多問上一句，為何神尊要懲戒自己。
端坐神座之上的，是刑罰之神，是規則之神，他的懲戒，無需向任何人解釋。
神尊開口了。
“神山下，有我的使者指引你們。”
話音才落，三人眼前就一片模糊，身處殿外。
倉惶下山之後，他們看到了等在入口處的神尊使者。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