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時停了下來。

距離他一米開外，站着的是他的未婚夫白蘇御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鳳情。

他知道自己現在表情不對。

不過他不在乎，都是演員，不必真情實感。荒謬的戲劇，誰認真誰吃虧。

鳳時心中波瀾不驚。

白蘇御眉頭微皺，手下微微用力推開不知所措的鳳情，隨後又上前一步，擋在了前面。

一個下意識地保護動作，只是白蘇御表情過於冷靜淡定，自然得彷彿理應如此。

這明明是鳳家，鳳時從小長大的地方，此時倒是顯得他像是一個入侵者。

鳳時眯了眯眼睛，回憶第一世自己在這個場景的反應是什麼。

對了，他為了鳳家的榮耀和面子，什麼都沒有說。

第一世，鳳時毫無準備，推開門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未婚夫和鳳情抱在一起，看起來郎情妾意。

他本就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性格，白蘇御是他的未婚夫，自是不應該有這種逾矩的舉動。

鳳時上前問了句：“怎麼回事？”

白蘇御的回答是：“你弟弟生日。”

很合情合理的樣子，弟弟生日，鳳時回不來，鳳家家主有事離開，他便順理成章地承當起了家長的責任。

在場的人都被說服了。

鳳時沒有說話，看着白蘇御和鳳情，皺眉思考，似乎接受了白蘇御的解釋。

而鳳情在起初的慌亂過去之後，見鳳時不準備發難，還掛上了笑臉邀請鳳時坐下。

鳳時一直不明白這個自己並不承認的弟弟腦子是怎麼長的，不管他怎麼冷淡無視，對方總是能用一副我們是好兄弟的態度。

當然，別的家族的好兄弟，也沒有勾引哥哥未婚夫的先例。

當時鳳時被噁心得不行，礙於家族面子不好發作，冷着臉轉身走了。

在鳳時看起來算是得體的應對，卻在之後被指責嫉妒覺醒了血脈的弟弟，還引發了關於豪門陰私欺壓幼弟之類的討論。

這讓鳳時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很是焦頭爛額了一番。

鳳時準備再回憶一下細節，卻突然被打斷。

“哥哥？”

鳳時從回憶中醒來。他見鳳情不知何時從白蘇御身後走了出來，帶着一種熟悉而令人作嘔的表情迎上前來。

噫。

他後退一步，表情冷淡，說：“誰讓你叫我哥哥的。”

一句話說出來，才緩和的氣氛又僵硬起來。

吃瓜群眾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知曉內幕的人都知道，鳳家這個二少爺是外面帶回來的。他的年紀和正牌夫人生的小兒子，相差不過三個月。

果然，表面和平，實際還是入不得大少爺的眼。

鳳情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嘴唇張合了兩下，還是沒出聲。他從小就怕鳳時，不敢再反抗。

鳳時掃了白蘇御一眼，沒說話，轉身就走。

白蘇御微微皺了皺眉，覺得鳳時還是同以前一樣，高傲到不可理喻。

就在此時，鳳時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止不住地咳意湧上來。

他此前傷得太重，即使在愈境與世隔絕的地方修養了兩年，也只是能勉強維持正常生活而已。

他不見任何人，和家裏人朋友以及白蘇御聯絡極少，是不希望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與人前，也不希望家人和朋友擔心。

在第一世的時候，他冷着臉匆匆離開，除去顧及家族榮譽外，更多的是身體有些承受不住，需要緩一緩。

想通了的鳳時，卻不再有這些顧忌。

他捂着胸口，狠狠的咳了起來。

白蘇御眉頭才皺起，就見鳳時臉色蒼白開始咳嗽。他不免心中一慌，下意識上前一步就伸手要來扶他。

鳳時毫不留情打開他的手，緩過勁來之後，瞥了白蘇御一眼後轉身離開。

全程，鳳時都沒有說一句話。

白蘇御愣了片刻，才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他不是個敏感的人，卻在此時覺得有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臟，狠狠攥着。

鳳時的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

他此時已經緩了過來，體力上足以支撐接下來的戲份。

嗯，應該差不多了，第一個轉身離去的場景完成，可以進入下一幕了。

鳳時用了三秒鐘時間回憶他第一次拿着照片質問之時，白蘇御和鳳情的反應。

很煩，很糾結，可以的話，待會迅速搞定是最好的。

鳳時想了想，決定待會不要給鳳情開口的機會。

鳳情這人腦迴路有問題，一旦開口，總會把事情帶溝里去，並且還很能煽動周圍人的情緒。或許是來自他那個不知名母親的血脈力量，鳳情總是能讓人在情感上倒向他。

鳳時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也不在意白蘇御是不是站在鳳情那邊，他只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

他轉身走回台上。

白蘇御見狀，想說些什麼：“鳳時……”

“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鳳時想好對策之後，貫徹實施。

白蘇御一愣，這才仔細看向兩年沒見的鳳時。

膚色蒼白了些，更瘦了些，因為剛才劇烈的咳嗽，眼角有些微微泛紅。

除此之外，他依舊是無一絲能挑出錯來的完美，從長相到衣着。修長的脖頸沒入深灰色的襯衣，銀灰色的西裝袖子上點綴着黑色的寶石袖扣，並不像是緊急從愈境趕回來的樣子。

鳳時在他們這一代，是最標準最完美的家族繼承人，在外表現出來的禮儀永遠是完美的。

這樣禮儀周全的鳳時，卻用近似於粗魯的語氣打斷了他。在這種場合，完全不給他面子。

這是怎麼了？白蘇御不明白。

鳳時見白蘇御沒再吭聲，鳳情更是縮在後面瑟瑟發抖，也不耽誤時間，拿出手機點了幾下。

鳳情二人身後的投影亮了，連上了鳳時的手機。

這是要幹什麼？在場賓客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鳳時不解釋，按部就班地走自己的劇情，他打開相冊，選擇幻燈片播放模式。

第一張照片就讓滿場嘩然。

照片中發生的事情就在幾分鐘之前上演過，一個擁抱，不算逾矩，主人公同樣是白蘇御和鳳情。

剛才的擁抱還能解釋為激動之下，象徵著親情和友誼。這友誼擁抱第二次、第三次出現，似乎就有些別的意味了。

“看這背景，好像是秋葉山那邊啊……”

秋葉山，本城的旅遊勝地，十大情侶必去的地方。

當下就有人偷偷掏出了手機，記錄下這一切。

吃瓜嘛，大家一起吃才香。

白蘇御回頭才看了一眼，臉色一變，靠近鳳時抬手要去搶手機。

兩人相識那麼多年，白蘇御肩膀才動，鳳時就已經退了數米遠。

他血脈廢了，長年累月累積下的身手卻還在。白蘇御不動用血脈力量的話，奈何不了他。

照片繼續放了下去。

幕布上那些曖昧的照片，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主角是白蘇御和鳳情，其實也沒什麼出格的照片，大多是兩人吃飯，一起遊玩。最出格不過是一個擁抱。

這事，放在兩個朋友之間再正常不過，在白蘇御身上卻不正常。

在場眾人誰不知道白家少爺那古怪的脾氣，冷漠孤僻，同齡人除了鳳時，沒人能接近他。

再加上剛才發生在眾目睽睽下的一幕。豪門陰私啊！而且，從鳳時的表現看來，身體明顯還沒養好。

身體沒養好就急急忙忙離開愈境，想來是知道了什麼消息。

嘖嘖嘖。

“鳳時，你冷靜點。”

“哥……大少爺，你誤會了。”

白蘇御和鳳情同時開口。

鳳時見鳳情開口，如臨大敵，直接打斷對方施法讀條。

“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鳳時指了指鳳情：“你和白蘇御是清白的，什麼都沒做，兄弟情而已，別說了，我信。”

“至於你。”鳳時看向白蘇御，冷笑一聲，“擇日不如撞日，你不就是想說發現和我只是朋友之情，婚約我們都好好考慮一下。”

白蘇御表情僵硬，人生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

他下意識想這麼說，卻又想起來，自己在前一天做好準備要跟鳳時攤牌。

一直以來，白蘇御把鳳時當做知己，最契合最了解自己的人。他以為，伴侶之間就是如此。

直到他對鳳情怦然心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錯了。

愛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在白蘇御看來，鳳時對自己其實也不過是朋友之情。

兩人訂婚完全是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愛情，家族之間有約定，在一起也默契，就這麼同意了而已。

白蘇御沉默下來，看了一眼鳳情，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鳳情急了，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說道：“哥……大少爺，如果你不高興，我以後不見白蘇御了，親情才是最重要的。”

千防萬防，還是讓鳳情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鳳時掃了一眼，發現距離最近的賓客表情果然有些不對，一副被鳳情的委曲求全打動的樣子。

上一次也是這樣，之後鳳時便成為了棒打鴛鴦的惡人。

莫名其妙。

鳳時又被噁心了一下，也明白這是鳳情的某種天賦，再怎麼奇怪的話，都能把身邊的人帶溝里去。

他甚至給這現象取了個名字，叫鳳情準則。

現在，鳳情準則發揮作用了，再說下去只會越來越麻煩。

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鳳時說：“不需要，這問題很好解決，反正當時訂婚也是娃娃親，沒說聯姻對象是誰，換成鳳情好了。”

他用一種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態度，拋出這麼個□□之後，也不顧其他人有什麼反應，轉身離開。

鳳情準則戛然而止，賓客感動的表情僵住了。

他們隨着鳳時的腳步轉頭，從感動的迷茫中清醒，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眾人看着鳳時因為重傷才愈，顯得有些過分瘦削的背影，莫名覺得這高傲的鳳家大少爺，有些凄慘。

好像，鳳時才是苦主啊……

第一個嗤笑出聲的是周毅的表弟。

他的位置挺靠前，又年輕氣盛，說話毫無顧忌：“神特么願意為了親情放棄，把勾引哥哥未婚夫說得那麼清新脫俗，絕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啊，剛才怎麼回事，居然會覺得鳳情委屈求全？出於對剛才腦子進水的羞恥感，眾人議論紛紛。

“勾引哥哥的未婚夫，真是不知廉恥。”

“還選在哥哥重傷消失兩年之間，這心機。”

“畢竟，他的出身，呵。”

“說起來，白家這位怎麼想的？鳳家這兩位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天邊月和路邊野草的區別。”

“大概是眼睛被屎糊了。”

“也是，我聽過一個說法，外面的屎，只要沒吃過都是香的。”

顧忌到鳳家和白家的面子，賓客議論的聲音其實很小，幾乎到了耳語的程度。

但站在上面那兩人都是頂級的神獸血脈，五感通明。這些耳語，一句句清晰無比地傳入了他么耳中。

鳳情一張小臉慘白，雙腿發軟。他本就怯懦，因為覺醒血脈獲得的那點勇氣在面對非議時早就散得一乾二淨。

他下意識尋找依靠，抬手去拉白蘇御的袖子。

手一動，卻拉了個空。

鳳情倉皇轉頭，卻見白蘇御轉身下台，臉上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凝重。

事情……怎麼會這樣？

明明，明明他也覺醒了鸞鳥血脈，還獲得了鳳時也沒能得到的，白蘇御的真心。

場中燈火通明，鳳情卻覺得自己站在巨大的陰影之下。

那從未消散過的，自他進入鳳家大門起就籠罩在他頭上的，名為“鳳時”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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