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一起

姜煜取了一次性杯子，為他們倒茶。這是基本的待客禮節。

“你們還有別的親人嗎？”來人溫聲問詢。

“沒有。”姜煜垂眸，注視着自己的手指。

媽媽是獨生女，長輩都已經去世了，沒有親人。至於父親，從未出現過。

“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

“不知道。”家裏沒有任何與對方相關的事，姜煜小時候還會問，媽媽說他死了。

姜煜後來就不問了。

“那姜翎的父親？”

姜翎還不到五歲，照理說，她的父親應該很好找。

姜煜沉默，搖頭。

姜翎是他從雪地里撿回來的，差點就凍死了。那種天氣，把孩子丟在那裏，根本沒想叫她活下來。媽媽特意帶着他們換了住處，就說姜翎是她親生的，免去了一些閑言碎語。

居委會主任劉嬸剛要開口，又忍住。

畢竟是家事，也許有難言之隱，要是那人願意負責，也不會把兩個小孩丟在這裏不管。

“是找不到還是不願意負責？”

“他應該承擔應盡的責任。如果他態度不好，我們可以和他溝通。”

“他死了。”姜煜睫毛微顫，看起來十分脆弱。

工作人員便不忍心再問他關於父親的事。

戶口本上只有三個人的名字，戶主姜清秋已經病逝，婚姻狀態是未婚。姜煜並沒有帶着死亡證明去註銷戶口，她那一頁仍然在戶口本上。

有些地區，結婚時只擺酒席，並不去民政局登記，也有可能是未婚先孕。具體如何，他們不清楚，也不打算問兩個孩子。

“那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叔伯，姨舅這些親人呢？”

“都沒有。”

“姜煜，你已經快年滿十六歲了，可以照顧自己，但你妹妹還小。”

“如果沒有合適的監護人，我們建議把她送到福利院去。”

“她年紀小，會有合適的家庭收養她。”

“失去父母的孤兒，如果沒有監護人，我們都會安排進福利院，你也可以去，當然，你住在家裏也行。”

“我能照顧好她。”姜煜雙手交握，抑制心中的負面情緒。

“你還要上學，哪有時間照顧她？現在福利院的環境還不錯，以她的條件，很快就能找到條件優越的新家庭。”

“小孩子還是應該在幸福的家庭里長大，這樣心理也健康一些。”

姜煜聽到這裏，眼中郁色更重。

“你不用擔心以後會找不到她，只要有空，隨時可以去看她。”

這次社區工作人員，以及居委會的劉嬸，主要是想確認他們有沒有監護人，要是沒有，就把姜翎接去福利院。

四五歲的小姑娘，跟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哥哥，怎麼都令人放心不下。姜翎被人收養，姜煜也能過得輕鬆一些。一般這個年紀的男孩，應該會嫌小丫頭煩人吧？哪有耐心細心照顧。

“我過兩年就成年了。”

“就算安安被別的家庭收養，作為她的親哥哥，我也能搶回監護權。”

姜煜說話時語氣十分強勢，有理有據：

“安安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她特別嬌氣，又愛哭，而且她已經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了，她記得原來的家庭，不適合被收養。”

“這段時間我們過得很好，等明年我初中畢業，就在附近找個工作，我能照顧好她。”

“監護人也可以由民政部門擔任，我希望叔叔阿姨們幫幫忙，讓安安留在家裏。”

“兩年後，我就成年了。”姜煜想把安安留在身邊。

她可能遇上很好的家庭，幸福快樂，也有可能遇上心懷不軌的壞人，被虐.待，被欺負。只要有一絲可能性，姜煜就不會去賭。

工作人員因姜煜的話，思索了一會。

他說的有道理，再過兩年，姜煜就年滿十八周歲，可以做監護人。

家裏乾淨整齊，之前兩個孩子一起寫作業的樣子十分和諧。已經失去了雙親，相依為命，再帶走妹妹，這個少年一定會非常難過。他好像比其他同齡人更懂事一些，要是真能照顧好妹妹，兩人住在家裏也不錯。

進來時，看見小姑娘穿得乾淨，乖巧聽話。這個哥哥當得挺稱職。兄妹感情深，貿然送到福利院反而不好。

“你不必緊張，我們今天來交流，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

“你說的有道理，但初中讀完就輟學，是不是太早了？你成績怎麼樣？”

“很差。”

“書還是要讀的，學習改變命運。你今天讀初三吧，好好考，書讀好了，才有光明的前途......”

“國家對於你這樣的情況，是有生活補助和教育補助的。各地消費水平不一樣，我們市每個月可以領七百，你和妹妹一起，就是一千四。這只是生活補助，還有教育補助，一直到上大學都有，你別想着輟學......”

姜翎一直趴在門上聽，心中感慨萬千。

原來這個國家這麼好，會對失去父母的孩子提供這麼多幫助。

“謝謝叔叔阿姨，謝謝劉嬸。”姜煜原本不太了解這些，聽了工作人員的話，心中安穩許多。

這些錢，足夠他養安安了。甚至還能攢下一些。

“對了，你媽媽有沒有什麼好朋友？”

“有，不過不在這裏，都離得很遠。”

“很少看見你媽媽出門，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劉嬸問。

“她是自.由職業者，給雜誌社、報刊投稿，也在網上寫書。”

姜清秋偶爾也會和朋友們互送禮物，她有孩子需要照顧，沒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過。她的朋友都在其他城市，並不適合做監護人。

姜煜說起姜清秋，語氣驕傲。

媽媽很有才華，他們現在住的小房子，就是媽媽買的，原本打算換成大房子，媽媽忽然病重，全力治療也沒有任何好轉，於初春時病逝。

“你媽媽很厲害，把你們養大不容易。”

“把妹妹叫出來，我們和她說說話。”

“她不知道媽媽去世了，我和她說，媽媽在很遠的地方工作，希望你們不要問這方面的事。”姜煜壓低聲音。

感性的劉嬸聞言，瘋狂擦眼淚。其他兩個工作人員心裏也不好受。

聽到腳步聲，姜翎飛快跑到床上趴好，翻看童話書。

姜煜並沒有看出什麼，整個人比之前放鬆許多。

“安安，出來。”

“叔叔阿姨有話要問你。”

姜翎跟着出去，先打了個招呼：

“叔叔阿姨好。”

“安安好，我是居委會的劉奶奶。”劉嬸這時也沒哭了，眼神慈愛。

“劉奶奶好。”姜翎又改口。

“哎～”劉嬸長長應了一聲，哄孩子似的。

姜煜已經長得頂好，再看姜翎，也眉眼精緻，長大了一定差不到哪裏去。她被姜煜養得很好，肉嘟嘟的，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臉上軟軟的嬰兒肥讓人非常想捏一捏。

兩個小啾啾也扎得挺好。

“你就是安安吧，頭髮是誰梳的呀？”

“哥哥。”

“安安喜歡哥哥嗎？”

“喜歡。”

“現在家裏是誰做飯，誰洗衣服啊？”

“都是哥哥做。他說我是小孩子，還不能幫忙。”

“安安想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嗎？”

姜翎被姜煜抱到膝上，瞬間感覺他顫了一下。

姜翎握了握他的手，很冰，笑着說：

“我和哥哥一起。”

姜煜心中忽然舒了口氣。

“那安安有沒有什麼需要解決的難題？”

“我們沒有錢，哥哥不想上學。我想讓他好好學習，以後上清華。”

姜翎眼神清澈，十分真摯。

在座的工作人員都心軟極了。

除了福利機構收容的孤兒，還有社會散居孤兒。以姜翎的情況來看，讓她留在家裏，和哥哥一起生活也不錯。兄妹倆感情深厚，姜煜的確把妹妹照顧得很好。

姜煜聽了這話，卻開始頭痛。

做個小本生意也挺好啊，比如賣煎餅果子，手抓餅。妹妹想上清華，這很好，為什麼非要他也去？北大青鳥、山東藍翔或者新東方，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姜煜，你看妹妹多懂事。生活補助、還有教育補助的事，劉嬸幫你辦，到時候我準備材料你填。”

“國家一直養到十八歲，安安別擔心。”

“姜煜，好好學習，給妹妹做榜樣。”

“對了，我希望叔叔阿姨們，還有劉嬸能在小區里保密，我怕有壞人來撬門。”姜煜知道人心險惡，說不定就有人欺負他們家裏沒有大人，來偷東西。

“沒問題，放心吧，以後沒事就來劉嬸家裏吃飯。”

“好了，你們繼續寫作業吧。”

“叔叔阿姨再見，劉奶奶再見。”姜翎笑着送出門去。

鄰居又探頭問：

“姜煜，他們是來幹嘛的？”

“辦保險，李翠紅，你買不買保險？”劉嬸湊過去問。

“新合作醫療，要不了多少錢......”

“不了不了......”鄰居李翠紅“哐當”關上門。

“劉奶奶還挺好的。”

“是的，我剛剛應該放點茶葉。”姜煜後知後覺，背後竟然全是冷汗。

就算被一群混混圍着打，他也沒這麼怕過。

“下次再放也沒關係。”

“安安真的不想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嗎？”

“不想，我還要給你開家長會的。”

“......”姜煜終於笑了起來。

他實在很少笑，眉宇間暗藏戾氣，這一笑，分外和煦溫柔，便有種冰山融化的驚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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