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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樹曜身軀不斷下沉,水層層包裹住他擠壓他的胸腔,在這樣沒有時間流逝概念的時刻,他意識逐漸變得模糊恍然。
缺氧讓他不能像往常一樣快速思考問題,細胞的活躍度和反應都在下降,張樹曜心臟□□的速度在肉眼可見的變慢,身上的溫度和體內汩汩流淌的血液都在同頻率緩慢冷卻。
死亡邊緣張樹曜什麼都沒有想,真正意義上的放空了自己。
透過看上去極其遙遠水面,張樹曜恍惚看見了這一生中自己最幸福美滿的時候。曾經的少女擁有世上最璀璨的笑容,眼裏是毫不淹死的愛意,濃濃的包圍着那個沒有安全感的自己。
就這麼放棄選擇離開嗎?祝福嗎?成全嗎?似乎又有一點,不甘心呢。
怎麼說呢,張樹曜自殺的念頭可不只是在認識林棠溪后才產生的。在他還很幼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死亡在有些時候其實是一種解脫。
三四歲的虛弱孩童,成天孤獨的躺在病床上遭受病痛的折磨,在那些沒有人陪伴只能注視一方空間的時候,這個極其聰明的小孩會想些什麼呢?
醫院是世界上容載了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張樹曜在醫院認識的朋友們有幸運痊癒出院再也沒有回來的,也有經歷艱難忍受治療痛苦后又默默離開人世的。
這家頂級私人醫院是由張家出錢投資,所以張樹曜也得以擁有了風景最好的那個房間。從房間的窗戶里,他能毫不費力的看見樓下花園裏的景色。
張樹曜在醫院常住了十幾年,小小的一方室內,他見識了四季的更替。春天的鮮花溫柔又徇爛,可轉眼,下一秒又變成了蕭瑟寒冷的秋天。
當最後一片枯萎的秋葉飄落至病房的陽台上,張樹曜便知曉了,死亡代表着輪迴,在自然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在太早太早的年紀,看清了死亡真正的面孔,所以他對生命並不像常人一樣懷有最基礎的敬畏之心。
——
儘管張樹曜早就有數十次自殺的念頭,可這是他第一次付諸於實踐。幸虧盡職盡責的菲佣察覺到不對,闖進房間救了他,第二天張樹曜就被再次扭送到了昨天剛道別的醫生那裏。
醫生認認真真看着面前溫潤的青年,盡職盡責詢問道:“你是受了什麼刺激?”
明明昨天離開的時候還是正常的,誰知道晚上就傳來對方失控自殺的消息。醫生甚至為此被迫打斷了自己家庭旅行的計劃,但幸運的是,張先生給出的診費足以打消他的怨恨。
張樹曜昨天情緒激烈到私人醫生不得不給他注射鎮靜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效,此時的他看上去異常疲憊虛弱。可就算他整體處在這樣脆弱的狀態下,他依然端坐姿態沒有放鬆一分。
張樹曜神情矜貴冷淡,聲音清冷的陳述事實:“我嘗試聯繫她,然後我發現,她快有新的戀人了。”
醫生立馬領悟,這個她是指病人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那你為什麼會想到用自殺這種傷害自己的手段?”
張樹曜完全不像是因為這點打擊就要死要活的病人,醫生跟他相處了接近一年,早已明白張樹曜看似謙遜,但實則內里是個很堅強固執的人。從他認定了林棠溪死都不放手這一點便,可窺見端倪。
張樹曜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自己昨天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圈:“想報復她吧。”
他用冷淡的語氣說著惡劣的話,“如果她不愛我了,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沒有意義了。而我捨不得傷害她,只能用這種愚蠢的方法了。只要我一想到自己死後,得到消息的她會難受後悔,我就會感到欣喜,甚至奇異的滿足。”
醫生是洛杉磯出眾的心理醫生,職業素質極好,張樹曜這點子病態根本沒有嚇到他。他默默在檔案上寫到:病情加重。
醫生神情沉穩,點明事實說道:“但事實上,她可能只會為你傷心幾個月,隨後便會開開心心的繼續過着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死人抵不過時間,總是容易被舊人遺忘。”
張樹曜無所謂的笑了笑:“沒關係,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也好。就算她只會為我痛苦一秒,至少那一秒,她是徹徹底底的屬於我,沒有其他人能超越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我貧瘠的人生,便擁有了存在的意義。這是真正的,我的意義。”
他的聲音變小了,像是自言自語:“我沒有那麼貪心,妄想她會一直記着我。我只想死在,她還愛我的時候,這時候的我至少不會那麼痛苦。”
醫生緊緊凝眉:“你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是自私且不負責任的吧?你只顧着哀悼你的愛情,卻沒有考慮過你家人的感受。如果你真的死了,他們會多傷心,你考慮過嗎?”
張樹曜放鬆了坐姿,自殺未遂的他在這一刻之後徹底解脫了自己:“我要是死了,我爸媽並不會悲傷太久,他們會冷靜的從冷凍庫取出他們凍結的精子和卵子再生一個。”
面對醫生不贊成的神情,張樹曜失笑:“事實上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們就想這麼做。只不過我母親身體不能承受,她又不願意選擇代孕,這件事才擱淺了。”
醫生震驚自己突然聽到的秘聞,張樹曜又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身體不好,作為繼承人一直都是不合格的,所以雖然是獨子,但我並沒有感受到父母全部的愛。我的人生只是屬於我的,我不對任何人負責。怎麼活,什麼時候死,都只由我來掌控。”
張樹曜今天的話尤其的多:“換句話說,我都想死了,為什麼還要大發善心為別人着想?我可憐他們,誰來可憐我?我爸媽嫌棄我前女友身世逼走她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過我啊。”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心理醫生,彷彿被按了某個開關,笑聲陡然變大:“愣着做什麼,你現在應該在那本你不離手的檔案上寫上‘情感冷漠和邊緣性人格障礙’。”
醫生無言以對,震驚地長吁口氣:“你的變化太大了,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張樹曜和之前那個安靜有禮的人完全是兩幅面孔,怪不得他驚訝不已。
張樹曜挑起鳳眼斜睨了眼他,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誰都不懂的話:“因為我要死了。”他平日修的是君子之風,從不在輕易在人前展現另一面。可現在他一旦懶懶散散的不正經起來,外人便若隱若現的窺伺到了他皮囊下的風情。
他離開之前,回頭看了眼照顧自己良多的醫生,突然說道:“聽說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呼吸消失,這是生物學上的死亡;第二次是葬禮,從此在社會關係網裏悄然離去;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掉,這是真正的死亡。”
他背影逆着光,醫生第一次發現,這位自己從沒有認真了解過的客戶的肩膀是如此削瘦:“但在我這裏,從來只有一種死亡。那就是,我愛的人,徹底拋棄了我。”
從昨天通話的隻言片語,張樹曜已經敏感的察覺到,林棠溪的疏遠和冷漠。不是分手時她故意裝出來的冷漠,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生疏與愧疚,更是一種不知如何對待的尷尬。
她真的不愛了,所以愧疚。她不在與他是時間最親密和熟悉彼此的人了,所以尷尬。
樓下已經有備好的車等待他,今天過後他就要準備正式住院接受治療。張樹曜已經吩咐人將自己住進療養院治病的消息泄露給林棠溪,他一人坐在寬大的後座內,想到等醫生將那些話報告給爺爺后,老爺子暴跳如雷的情形。
他是最肖似祖母的孩子,老爺子對他可謂是溺愛,就連張樹曜他爹張承也得往後靠。要是等那位張家最大的掌權人知道張樹曜的病因,發現是自己兒媳兒子背着他作妖商量放棄大孫子才導致的這一切,他爆發的怒火就得始作人去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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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呼吸消失,這是生物學上的死亡;第二次是葬禮,從此在社會關係網裏悄然離去;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掉,這是真正的死亡。”——《Inthe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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