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來了
“石駙馬遠道而來,就來探望本相,實在讓本相受之有愧。”馮道倚着枕頭說。
石敬瑭把帶的東西放下,“馮相為先帝和國事操勞,如今身體有恙,敬瑭既然進京,合該來探望,不知馮相如今身體如何?”
馮道微微點頭,“不過是小毛病,並無大礙。”
石敬瑭聽了頓時鬆了一口氣,要是馮道來個重病,新帝李從珂就更有借口把他留在京城了。
不過石敬瑭更想知道馮道什麼時候能讓他岳父下葬,就委婉的問:
“先帝如今停靈已久,又經逢大變,不知原先欽天監定下的吉時,還能否適用?”
馮道對石敬瑭想問什麼心知肚明,笑道:“雖然朝廷剛剛經過變動,可邙山那邊早已準備妥當,而且如今已經四月,臨近夏日,所以本相還是決定用之前欽天監定下的吉時比較妥當。”
石敬瑭聽了大喜,忙拱手,“讓馮相受累了。”
馮道擺擺手,“份內之事,談不上受累。”
石敬瑭這下徹底放下心來,看着馮道還在床上,不好多留,忙起身告辭。
只是在臨走時,馮道突然叫住石敬瑭。
“宮中太後年紀大了,駙馬和公主若有空,還是多進宮陪陪,以後萬一遇到什麼事,也好多個庇護。”
石敬瑭愣了愣,拱手道謝后離開了。
等石敬瑭走後,馮文端着葯進來。
“叔父是不看好石將軍?”
馮道接過葯,吹了吹,“石敬瑭是個老實人,以為先帝下葬后,皇帝沒了借口,就能讓他回去,可有些事,哪這麼簡單。”
“那石將軍要回不去河東呢?”
“他呆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條!”
*
馮道這邊重新起身去邙山準備各項事宜,京城這邊剛登基的新帝李從珂也沒閑着。
開始大封百官,尤其是自己帶來的人。
李從珂先封自己的隨駕牙將宋審虔為皇城使,掌握京中兵權,又把自己在鳳翔時的節度判官韓昭裔封為左諫議大夫兼端明殿學士,還把自己原來的觀察判官馬裔孫也塞進翰林院成為翰林學士。
當然在大肆封官的同時,李從珂也沒忘了那些和自己有仇的,李從珂直接下令誅殺侍衛統領康義誠,同時又下詔書說樞密使朱弘昭、馮贇,宣徽使孟漢瓊、西京留守王思同等煽動交結,妄舉干戈,才導致此次動亂,應順應民情,全部誅殺,並且削奪其官爵……
一系列事情弄完后,馮道那邊下葬事宜也準備好了。
四月二十七,李從珂以孝子身份,將李嗣源下葬,葬於徽陵。
安葬完,馮道按照慣例,上書請求辭官。
李從珂亦按照慣例再三挽留,五月,馮道出為同州節度使。
*
平直的官道上,一群侍衛護着一輛寬敞的馬車,不緊不慢的向前走着。
馬車裏,馮文正跪坐在小桌前,小桌上放着幾個竹筒,馮文依次把幾個竹筒的事先準備好的湯汁倒入盞中,又從面前小碟中夾了兩片干菊花,然後用木勺攪了攪,端着給後面倚着枕頭着看書的馮道。
“叔父,來嘗嘗我調的涼茶。”
馮道放下書,接過茶,抿了口。
“有甘草、山楂、羅漢果,還加了點菊花,不錯,正是清熱解暑,不過這糖水加多了些,有些蓋了藥草原本的味道。”
馮文聞言笑嘻嘻的端起自己那盞:“本來就是涼茶,又不是湯藥,要什麼藥草味。”
“說的也是,”馮道笑了笑,“反正你也就弄個新奇。”
馮文嘿嘿一笑,“知我者,叔父也。”
馮文喝了幾口茶,就和他叔拉起呱來。
“天天聽說同州離京不遠,還以為一天就能到呢,誰想着都走了兩天,居然連一半都沒走到。”
“望山跑死馬,你平日看的都是地圖,當然覺得不遠了,京兆那麼大,坐馬車,你一天連洛陽都出不了。”
“還想着這次跟着叔父選了近的地方呢!不過幸好外放的官員都是由驛站安排車馬,叔父你官位又夠高,驛站按制還給安排了護衛車馬,要不就咱們兩人去,這一路可累死了。”
馮道倚倚後面的靠枕,“其實,坐馬車未必有自己騎馬舒服。”
馮文想了下,“這倒也是,不過如今五月,大夏天的太陽這麼毒,騎馬只怕曬掉層皮。”
馮道抬抬眼皮,“你又不是個小娘子,難道還怕曬。”
“不是小姑娘難道就不能怕曬。侄兒可不比您身強力壯。”馮文笑着說,“不過這次嬸子獨自帶幾個孩子回老家,這麼熱的天,一路只怕也很是辛苦。”
“這次確實辛苦你嬸子了,”馮道微微嘆息,“要不是趙鳳的身體快撐不住了,也不必你嬸子特地趕回去。”
當初趙鳳和馮道兩人結為兒女親家,因兩個孩子年紀較小,就只是定親,沒有過門,前些日子潞王登基,趙鳳身為邢州節度使來賀,身體卻十分不好,還患上了十分嚴重的足疾,幾乎不良於行,經太醫診治也不見效果,而趙鳳本人也對治病比較消極,言語間有儘快嫁女怕耽擱女兒之意,所以馮道才讓夫人帶着孩子回老家,準備嫁娶事宜,以便給長子馮平迎娶趙家女。
“不過這次平兒回去能得個媳婦,想必再累嬸娘也樂意。”馮文笑道。
“這倒是,你嬸子這幾年心心念念能得個大胖孫子。”馮道瞥了馮文一眼。
馮文忙縮縮脖子,他和媳婦結婚這幾年確實有點光忙於逍遙,沒想着要孩子,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啊,他和媳婦兩人都是學醫的,天天凈見難產,這心裏有陰影,哪敢隨隨便便要孩子。
好在這時,外面傳來李虎的聲音,解了馮文被催生的尷尬。
“相爺,前面就到驛站了,今兒天熱,要不要進去歇歇?”
“去吧,不急着趕路。”
“是。”
一行人到了驛站,驛站里的驛長得知來的是前宰相馮道,忙帶着人前來伺候。
“好了,不必忙活了,下午還要趕路,中午只是在這打個尖,你支幾張桌子,弄些菜和乾糧,大家湊合一下就行了。”
驛長聽了忙帶人搬了幾張桌子,支在外面涼亭里,請馮道一行人休息,並吆喝着人去置辦飯菜。
涼亭中
馮道和馮文坐下,就看到旁表大片麥田。
“馬上就五月了,看來這麥子也快熟了!”馮道感慨道,“麥子一收,這百姓才能正了八經吃頓飽飯。”
馮文點點頭,在古代多年的他,早已明白,哪怕盛世,百姓也只是溫飽,而吃的最好時,就是每年收穫的時候。
“走,咱們去看看今年的麥子。”馮道一時興起,起身朝麥田走去。
馮文也忙起身跟上。
馮道走到旁邊麥田,看着已經微微變黃的麥穗,卻皺起眉頭。
“叔父,怎麼了?”
馮道卻沒回答,而是湊到麥穗上仔細看了看,又蹲下,用手刨了刨土,然後面色凝重的站起來。
“這地旱了!”
馮文愣了愣,忙問,“叔,你說什麼?”
“這地表層乾裂,我剛才挖下兩寸,還不見濕土,麥子雖結穗,卻癟的很,一看就是旱了。”
“很嚴重?”
馮道又走遠了些,依次查看了幾家麥田,然後朝地里一個正鋤地的老漢走去。
“老人家,鋤地呢?”
老漢抬起頭,擦了把汗,“您是?”
“我是遊方的先生,打這過路,天太熱,就在前邊驛站歇腳,正巧看這邊麥田,就過來看看,不過老人家,我怎麼看你這麥子旱得不輕啊!”
老漢摘下斗笠扇扇風,“老天爺不下雨,可不是旱了么!”
“沒抗旱么?”
“抗什麼旱,從開春就沒怎麼下雨,地里河溝都幹了,大傢伙倒是想提水澆地,可上哪提去,這不實在沒法子,只能在這鋤鋤地,想着孬好莊稼多收一點。”(ps:土地有縫隙時,會形成毛細現象,地底的水分會順着縫隙向上蒸發出去,而鋤地可以破壞縫隙,阻止地底水分蒸發,所以鋤地不僅能鋤草,也能抗旱。)
馮道摸了摸面前的麥穗,“看這麥穗癟得如此厲害,只怕你這地今年夏收連三成都不到。”
老漢嘆氣,“老天爺不養人,這又有什麼辦法,不過聽說今年新皇登基,不知道能不能免稅,要是能免稅,還能撐到秋天,要是不免稅,今年是沒法活了。”
馮道想着空虛的國庫,頓時也嘆氣,李從珂還指望着你們上貢呢。
“老人家,這次旱情大嗎?”
老漢撓撓頭,“這老頭子也不清楚,不過十里八村都這樣,也就地勢低洼的幾個村好些。”
馮道知道問不出,就拱拱手,帶着馮文回去了。
再次啟程后,馮文就看到他叔一直在留意官道兩邊的麥田,而越留意,他叔的臉色就越難看,等到到同州時,他叔直接罵了一句。
“李愚、劉昫這幾個月在京城到底瞎忙乎什麼!”
馮文沒敢吭聲。
他叔之前一直在邙山修墓,因為怕新帝忌憚,也沒怎麼回京,更沒敢關注政事堂的事,怕李從厚李從珂覺得他不願放權,可誰想到這一出來,居然看到整個河南已經整整三個月沒下雨了,乾旱更是已有月余,甚至連溝河的水,都被百姓抗旱澆地提幹了,而這些,京城居然一點反應沒有。
馮文知道這事下面州縣不可能一點沒上報,乾旱是大事,涉及稅收,地方官員就算再大膽子,也不敢瞞這事,畢竟等到夏收收不上糧,掉腦袋的可是他們。
不過馮文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兩個主政宰相,短短几個月,朝廷就經歷了兩次皇位更迭,朝中爛攤子一大堆,李相和劉相肯定手忙腳亂,一時疏忽也情有可原。
但是看到他叔直接抽出紙寫奏章,馮文默默閉上嘴,在他叔眼裏,身為主政宰相,無論什麼情況,沒有及時賑災救民,就是失職吧。
看來兩個宰相被罵一頓是無可避免的了。
而馮文,此時也跟着他叔進了同州,看着他叔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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