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使
皇帝李嗣源駕崩后的第三天,接到消息的宋王李從厚終於從汴京風塵僕僕趕來了洛陽。
這讓一直提着心的眾大臣鬆了口氣,國不可一日無君無君,雖然秘不發喪,可終究封鎖不了多久,能及時趕到真是再好不過。
而隨着李從厚的進京,李嗣源被擱置的國喪也終於正式開始。
十二月初一,李從厚在李嗣源柩前即皇帝位,並於西宮為李嗣源發喪。
其後,李從厚作為新帝,開始和眾臣一起為李嗣源服喪。
……
二更時分,在宮裏守了一天的馮道拖着疲憊的身子進了家門。
“叔父好歹回來了,”早已在正院等候多時的馮文忙迎了上去,要扶他叔父。
馮道擺擺手,“不礙事,叔還撐得住。”
進了正堂,馮夫人孫氏聽到動靜也從後院快步過來,看丈夫的樣子,趕忙讓婆子端來薑湯,一邊遞給馮道,一邊抱怨,“快先喝幾口暖暖身子,今兒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和幾個孩子都等急了,生怕你在宮裏出什麼事。”
“幾個孩子還沒睡?”
“剛剛讓平兒帶去後院了。”
又看馮道不像吃飯的樣子,馮夫人又忙讓婆子去端飯,有些詫異,“今兒宮裏竟然連飯都沒管?”
馮道接了薑湯,大口喝了幾口,覺得身子熱乎才放下,笑道:“今兒皇帝看我們不順眼,沒罵我們出去就算好的了,你居然還想讓他管飯。”
孫氏聽了詫異,“怎麼鬧得這樣?”
“朱弘昭、馮贇今兒把宋令詢弄去磁州做刺史了,皇帝得知后大怒,當場摔了茶盞。”馮道拿着筷子夾了口菜,一邊吃着一邊說。
“朱弘昭、馮贇還真把宋令詢弄走了,”旁邊馮文走過來,“那新帝可是如失一臂啊!”
“要不聖上怎麼可能這麼惱怒。”
原來,當初宋王接到消息從汴京趕回洛陽,除了隨行的護衛,還把自己宋王府的一眾屬官也帶來了。
來了京城后,也不知是覺得自己的手下用着更順手,還是不放心朝中這些舊臣,更或者覺得自己如今當皇帝了,自己手下這些心腹也得雞犬升天,給先帝李嗣源守陵的第二天,新帝李從厚就在守完靈后留下兩個樞密使和三個宰相,想給自己的那幾個屬官加官。
李從厚原來宋王府的屬官有客將宋令詢、巡官唐汭還有幾個文人,其中宋令詢是武將,隨李從厚時間最長,最得李從厚信任,所以李從厚的意思是升宋令詢為御林軍副指揮使,掌管宮中禁軍,而唐汭幾個文人,李從厚想升唐汭為中書舍人,至於其他幾個文人,李從厚有意讓他們進翰林院。
李從厚這一暗示,馮道劉昫李愚三個宰相還沒來得及表態,朱弘昭、馮贇兩人就先炸了。
宋令詢一個小小王府客將,連將軍都算不上,憑什麼一下升為掌管禁軍的御林軍副指揮使?
難道就憑他原來侍奉過新帝?
他們還擁立新帝登基呢!
要沒他們誅殺秦王李從榮,李從厚也不過是一個在外就藩的藩王。他們這麼大的擁立之功李從厚居然不賞,反而先賞自己的一個侍衛長,這讓兩人心裏很是不爽,同時兩人也有些恐慌,李從厚一來就想在御林軍中安插心腹,不會是想要架空他們吧!
所以朱弘昭、馮贇兩人當場就以宋令詢原來官階太低,不可驟然提拔給駁回去了。
而馮道劉昫李愚三人,雖然沒像朱弘昭、馮贇兩人一樣直接反對,卻也沉默以待,懶得接聲。
中書舍人掌制誥,馮道昔日作為李存勖掌書記,跟着李存勖南征北戰十餘年,李存勖登基后,尚且先讓馮道入翰林院,成翰林學士,等馮道穩了,才加知制誥銜代中書舍人。
而劉昫李愚,更是在翰林院呆了好幾年,資歷夠了,才進入中書省,為中書舍人。
唐汭幾個文人雖然也算有名的才子,可在仕途並無政績,以前在宋王府也只是陪着李從厚讀書,驟然提拔成中書舍人,別說他們覺得不行,就是朝中群臣也覺得可笑。
朝廷的詔書,是來個文人就能寫的么!
李從厚見朱弘昭、馮贇反對,馮道劉昫李愚沉默,很是不悅,覺得自己父皇這些老臣有些倚老賣老,不識抬舉,只是顧慮着剛登基,不好發作,就讓幾人回去了,同時覺得這自己只要態度堅持,晾樞密使宰相幾天,他是君,這幾個是臣,難道還敢不妥協么?
只是李從厚忘了,他才剛登基,他是君不假,可他剛登基,還無威信,朱弘昭、馮贇雖然有所顧忌,可更擔心自己被架空,所以等十天後李從厚再留下樞密使宰相提起此事時,朱弘昭、馮贇兩人不但沒妥協,反而當場把宋令詢明升暗降為磁州刺史,踢出了京城。
李從厚自然大怒,這才有今日馮道等人的晚歸。
馮文聽得咂舌,“那這麼說朱弘昭、馮贇和聖上是徹底對上了。”
馮道吃着飯,“聖上剛登基就大封王府舊人,想儘快掌權的意圖很明顯,而朱弘昭、馮贇兩人身為樞密使,顧命大臣,因手握兵權盡攬朝中大權,除非朱弘昭、馮贇兩人捨得拱手讓權,否則不是聖上弄下朱弘昭、馮贇兩人,就是兩人聯手架空聖上。”
馮文沒想到皇帝才剛登基朝中就爭權的如此厲害,又想到他叔父,他叔父可也是朝中掌權者之一,忙問:“那叔父您?”
馮道三兩口吃完,擦擦嘴,“昨兒,本相上了奏章,自請為山陵使。”
“什麼!”馮文大驚。
山陵使,皇帝去世后,朝廷為興辦喪事臨時設置的職位,顧名思義,就是埋皇帝的差事,一般由先朝宰相擔任,只是這差事有個忌諱,那就是山陵事畢后擔任山陵使的宰相一般要辭職離任。
他叔父自請山陵使,那豈不是要退休了?
孫氏也很是驚訝,不過看着悠然的丈夫,突然釋懷,她丈夫忙了一輩子,她跟着也提心弔膽了一輩子,若是就此致仕倒也不錯。
馮道看着孫氏眼中的理解,微微一笑,伸手拉過媳婦,“忙了大半輩子,也該歇歇了,陪陪你和孩子。”
孫氏依在馮道懷裏,輕輕“嗯”了一聲。
正要說話的馮文,被他叔父嬸子突如其來的狗糧閃瞎了眼,頓時忘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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