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崩
馮道在政事堂忙了一天,一直到天上黑影,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府。
秦王做准儲君已久,朝中大臣幾乎都有結交(誰不巴結儲君),這次秦王逼宮的事一出,朝中人心惶惶,都怕被牽連,要不是他以雷霆之勢一下定案,還不知鬧出多大亂子,可即便如此,後續一系列安撫工作還是讓他忙的頭暈。
回到府中,馮道連後院都沒去,直接去了書房,打算一個人好好歇歇。
躺在書房榻上,馮道回顧了一下整個秦王案還某沒有疏漏,就慢慢閉上眼,睡了過去。
正睡着,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馮道猛然睜開眼。
“出什麼事了?”
李虎從外面匆匆進來,“相爺,宮裏來人了,請相爺速進宮,陛下不行了。”
“什麼!”馮道蹭的一下坐起來,立馬抓着衣裳披着站起來,“皇帝白天不還好好的么,怎麼突然不行了?”
“不知道,來傳信的小太監急得都快哭了,說兩個樞密使和大太監急找相爺。”
馮道心中一沉,連外袍也來不及系,直接把披風一裹,大步走出去。
出了門,小太監早已牽來了馬,馮道翻身上馬,帶着李虎直接朝宮裏趕去。
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宮裏,一進寢宮,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皇后、淑妃還有兩個樞密使、孟漢瓊和幾個御林軍統領都站在殿中,而裏面的帷帳中,幾個御醫正在忙活。
馮道掃了一眼,眼中微沉,也沒說話,直接掀開帷帳進去。
帷帳中,李嗣源面如死灰的躺在床上。
“陛下怎麼了?”馮道拽着林醫令低聲問。
林醫令回頭看着是馮道,鬆了一口氣,小聲說:“陛下驚嚇過度,吐血昏迷,怕是……”
“驚嚇過度?”馮道一驚,“陛下怎麼會驚嚇過度?”
林醫令嘆了口氣,指了一旁角落裏面色慘白的馮文,“相爺問問小文。”
馮道這才注意到癱在床尾的馮文,忙過去拉起侄子,“怎麼了?”
馮文此時面色慘白,渾身哆嗦,一見馮道,立刻抱住馮道胳膊。
“出了什麼事了?”馮道忙拍拍受驚過度的侄子。
馮文打了個哆嗦,小聲說:“他們……他們摔死了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很快,馮道就在馮文斷斷續續的敘說中了解到事情原委。
原來秦王有兩個兒子,長子在昨日秦王府動亂時就被朱弘實趁亂殺了,還有一個幼子,才三歲,長的虎頭虎腦,李嗣源很喜歡這個小孫子,一直養在宮裏,昨日宮變時,因為正在皇后宮裏,所以幸免於難。
昨天宮變后,李嗣源傷心兒子大孫子的死,就想到了小孫子,怕小孫子受到傷害,就讓皇后偷偷把小孫子抱來寢宮,打算養在身邊,結果卻被宮裏的御林軍知道了,御林軍當場就暴動了,直接都跑來寢宮前,要求李嗣源交出秦王餘孽,李嗣源怎麼捨得,爭執中,御林軍居然搜出了小王孫,當場摔死在李嗣源面前。
李嗣源一看孫子被摔死,直接吐血昏死過去,當時馮文正在侍奉湯藥,一碗葯直接扣在龍床了,也嚇癱了。
御林軍眾人見嚇暈了皇帝,這才怕事情不好,連忙去找孟漢瓊,孟漢瓊一看皇帝不好,又忙通知了兩個樞密使,三人見皇帝真不行了,這才忙通知馮道。
然後事情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馮道聽完,深深嘆了口氣。
他昨天之所以立刻下旨廢秦王府一眾為庶人,遷往河東,除了為了給眾人一個交代,就是看在李嗣源面子上想給秦王一脈留個活路。
廢為庶人,意味着再無緣皇位,可以讓昨天平叛的將士放心。
遷往河東,河東是李家的老巢,河東的將士沒有參加昨天的宮變,和秦王無仇,能容得下秦王子嗣,況且現在駙馬石敬瑭還是河東節度使,等秦王一脈去了,看在長公主和李嗣源的面子上,石敬瑭也得給秦王留個后。
可誰想到李嗣源居然偷偷把孫子抱進了宮。
昨天那些御林軍可是剛剛殺了秦王秦王妃啊,要是小王孫就此被廢為庶人,發配出京,眾人還不至於忌憚一個奶孩子,可皇帝居然偷偷把他養在宮裏,這就給眾御林軍一個信號,皇帝還顧念着秦王,既然顧念着秦王,那是不是也記恨着他們這些殺了兒子的御林軍?
若這小王孫再深受皇帝寵愛,那有一天,是不是還可能上位,到那時,這些曾殺了秦王秦王妃的御林軍,豈不是從平叛功臣,變成戕害皇子的兇手。
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御林軍也會拚命幹掉這個隱患!
昔日馬嵬坡之變時,明明楊貴妃無錯,為什麼必須死?
因為楊國忠死了,楊貴妃若不死,事後想起其兄的仇,死得就是眾將士!
所謂斬草除根,不外乎如此!
馮道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真想問問李嗣源,您當皇帝七年,怎麼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
要真疼惜孫兒,就該立刻遠遠送走才是!
想到李嗣源當初就是腦子不好使才在平叛時反被叛軍劫持,最後被逼造反,陰差陽錯當了皇帝,馮道嘆了一口氣,算了,政治覺悟這東西,他家陛下從來就沒有過。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麼給李嗣源收拾亂攤子,馮道看着帷帳外的孟漢瓊和兩個樞密使還有外面的御林軍,眼神微暗,轉頭問林醫令,“陛下現在能醒嗎?”
林醫令正在施針,聞言抬頭,“相爺,這……”
“讓陛下醒一醒,不然就來不及了!”馮道低聲說。
林醫令知道馮道素來忠於皇帝,馮道這麼說,必然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林醫令一狠心,抽出一根銀針,狠狠朝李嗣源大穴扎去。
很快,李嗣源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
“先……生”李嗣源嘴唇動了動。
馮道一把握住李嗣源手,低聲說:“陛下,御林軍昨日剛剛見血,今日又因小王孫之事犯上,已成驚弓之鳥,稍有不甚,宮變之事只怕重演,如今唯有安撫軍心,還請陛下口諭,秦王秦王妃一事既往不咎,小王孫一事既往不咎,同時重賞孟漢瓊、兩位樞密使和御林軍統領,另外……立宋王為太子以安軍心。”
李嗣源難得迴光返照般跟上了馮道的思路,艱難的動了動嘴,“朕知道了,你叫他們進來吧!”
馮道鬆了一口氣,對旁邊林醫令使了個眼色,林醫令出去,把眾人叫了進來。
李嗣源艱難的轉轉頭,看着床前烏壓壓的一片,此時他已經有些看不清楚誰是誰了,只能喘了一口說:“秦王兵變,是朕素來縱容之過,如今秦王已死,秦王一案到此為止,御林軍護駕有功,兩樞密使坐鎮宮中,亦有功,宰相主政朝中,穩定時局,亦是辛苦,特賜宰臣、樞密使御衣一件玉帶一條,康義誠錦帛鞍馬一匹,余者,由馮相按功賞賜……漢瓊,你去汴京把宋王叫來吧!”
羽林衛幾個指揮使聽到李嗣源說既往不咎,還有賞賜,這才放心下來,殿中緊張的氛圍頓時消散大半。
朱弘昭、馮贇聽了也鬆了一口氣,他們弄到今天這程度,心中也是惶恐不已,皇帝能自己看開翻篇最好。
而孟漢瓊聽了皇帝不追究先是鬆了一口氣,又聽到皇帝讓他去汴京請宋王,頓時狂喜,他一直謀划的這事算是成了?
而且由他去,這迎駕擁立的功勞豈不是都是他的,孟漢瓊立刻跪倒,“老奴這就去汴京請宋王。”
說完,孟漢瓊帶着內侍匆匆跑了。
李嗣源硬撐着說完這幾句話,就眼一閉,又昏死過去。
當晚,李嗣源因驚嚇過度,病情加重,崩於大內雍和殿,終年六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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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云:明宗出自沙陀,老於戰陳,即位之歲,年已六旬,純厚仁慈,本乎天性。……故天成、長興間,比歲豐登,中原無事,言於五代,是為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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