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的應對
書房中
馮道拿着書,目光卻沒落到書上,而是想着事情。
馮文從外面跑進來,“叔,你叫我?”
“來,坐下,叔問你點事。”馮道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噢,”馮文走到旁邊坐下。
“你這些日子在宮裏,都聽過誰提到宋王?”
“宋王?”馮文眨眨眼。
“嗯,不管有意無意,只要說過宋王的,尤其是誇宋王的。”
馮文撓撓頭,“我聽過幾伙小太監提過,說宋王仁慈,有幾個大太監好像也這麼說過,對了,有一次我和楊太醫問診,孟漢瓊好像也在誇宋王孝順。”
“那幾個大太監和孟漢瓊以前誇過宋王么?”馮道突然問。
馮文仔細想了想,“以前好像沒有哎!”
馮道一手拿着書,一手輕敲桌子。
馮文看他叔的樣子,忙問:“叔,怎麼了?”
馮道停下,“我懷疑,孟漢瓊和他手下的那些大太監,動了易儲的念頭!”
“什麼!”馮文大驚,“他們一群太監,居然想要易儲。”
馮道詫異的看了馮文一眼,“你這麼驚訝幹什麼,太監立儲君不是很正常么!”
馮文看着淡定的馮道,再看看驚訝的自己,張張嘴,恨不得給了自己一巴掌。
馮文啊馮文,你都在大唐生活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時不時常識白痴,在大唐,立儲說的最算的,一直是宦官啊!
沒錯,大唐立哪個皇子做太子,皇帝說的不算,宰相說的不算,群臣說的也不算,那誰說的算?
太監說的算!
聽着很可笑,可這就是事實,這個事實甚至得到了從宰相到百官的一致默認。
唐朝是以軍功起家,昔日李淵李世民帶着麾下大將南征北戰得天下,所以等大唐建立后,一個個武將都是手握重權,後來李治通過立武則天藉機除了一批元老重臣,武則天登基后,又靠着酷吏殺了一批皇室手握兵權的,可即便這樣,朝中元老大將還是不少,等到唐玄宗時期,這位改強硬為懷柔,開始用太監做監軍,派到軍中掌控兵權,如此一來,雖然遏制了大將手中的兵權,可太監卻開始掌控兵權,等到後來安史之亂時,代宗怕郭子儀等坐大,以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黜陟使,開啟了宦官獨掌兵權的先河。太監本是為了壓制朝中大將的,可等太監獨掌了兵權,就不再是壓制大將了,而是壓制皇帝,等到唐朝中期時,皇帝居然得看宮中大太監的臉色,這讓皇帝如何能忍,於是皇帝和許多大臣策劃了著名的甘露之變,只可惜最後敗於太監之手,甘露之變后,大唐皇帝徹底成了傀儡,不僅自己被困在宮裏,甚至連生老病死、立嗣都控制在宦官手裏,而在外的朝臣因為久見不到皇帝,再加上大唐的三省六部早已完善,漸漸的,宰相和朝臣也習慣了沒有皇帝,宰相遇到大事,甚至直接和大太監就商量了,所以到了唐朝後期,大唐漸漸出現了一個奇葩的現象:
皇帝死後,宰相領着大臣和將領在宮外等着,宮裏幾個大太監坐在一起開一場辯論會,決定推舉哪個皇子當皇帝,等幾個大太監選好了,幾個大太監擁着皇子出來,宰相就帶着百官擁立這個皇子為新皇帝。
甚至由於這種選皇帝的方式太不走心了,大唐末年甚至出現太監認錯皇子,宰相領着百官拜完新帝,回宮后大太監才發現送錯皇子的奇葩事。
後來朱溫滅唐,因為朱溫極度厭惡太監干政,所以梁朝倒沒出現過太監立儲問題,可晉朝這邊,昔日李克用死時,李存勖就是靠張承業和盧質的扶持,才繼承王位,成為晉王,對於太監干預立儲的歷史問題,也算有所遺留,所以如今孟漢瓊和宮裏的那幾個大太監因為和李從榮不和而想要易儲,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想到這,馮文抬起頭來,看着他叔父,“那孟漢瓊要真打算易儲,叔父打算怎麼辦?”
馮道用手按了按太陽穴,只吐出兩個字,“頭疼!”
馮文恍然,外面都傳他叔父想扶持秦王上位,可只有他明白,他叔父其實對扶持誰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之前替秦王造勢,也不過是宮裏皇帝的意思,而他叔父不過是給皇帝面子,至於扶持投靠哪個皇子,他叔父才沒這個興緻呢。
不過如今宮裏風雲變幻,馮文也忍不住問問馮道,“叔父,你到底對皇帝立儲是個什麼態度?”
“之前皇帝和范延光他們是想立秦王為儲君,秦王掌兵權也好幾年了,萬一聖上有個萬一,到時新帝掌兵權、本相掌朝政,如今宮裏那些又屬意宋王,不過就算他們能推宋王上位。他們是宦官,到時主政的也只會是本相……”馮道興緻缺缺的分析。
馮文無語,這要是別人說起立儲,必然緊張、激動、野心勃勃,可到了他叔父這,他叔父甚至連態度都懶得表。
可是,馮文伸手搖搖馮道,“叔父孬好給我說說您的態度,我平素在宮裏,也好有個態度。”
他叔父是宰相,沒人敢試探,可他只是個小小御醫,誤上賊船可不好。
馮道嘆了口氣,“你叔我覺得,哪個皇子都不中用!”
“啊?”
“朝中幾個重臣都覺得秦王雖然兇殘,卻可壓得住人,宋王雖然仁厚謙遜,卻優柔寡斷,覺得秦王強宋王一籌,可我看來,這兩皇子其實半斤八兩,秦王兇狠殘暴,卻只會以勢壓人,哪怕掌兵權,卻未必握得住兵權,現在可以囂張跋扈,不過依仗的是陛下,陛下萬一真有一天去了,秦王能不能安穩登基都是個問題,而宋王,雖然看着仁厚博學,卻是優柔寡斷,甚至可以說懦弱,現在有皇帝,自然是處處都好,可皇帝一去,他若登基,只怕也是傀儡的命!”
馮文看着他叔父,所以他叔父一直不摻合朝中儲位之爭,除了本身已經位極人臣,最大的原因,其實是看不上皇帝的兩個兒子!
他叔父就差沒明說:他覺得哪個皇子登基朝廷都得完蛋!
馮文哭笑不得,“叔父,您這是不是有點太悲觀了。如今中原在叔父治理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朝廷也政治清明,哪怕兩個皇子都有些不盡如意,也到不了那種程度吧,你看當今陛下也大字不識幾個,天天做甩手掌柜,您不也把天下治理的好好的么?”
“這兩個皇子能和陛下比,他們若能有皇帝三分,本相也早扶持他們為太子了。”
“那現在怎麼辦?”馮文問。
馮道略微思忖,“誰當太子,本相懶得過問,他們愛爭爭去,可陛下在宮中,如今又精神不濟,本相卻不能讓他們傷到陛下,這樣,你明兒帶着鋪蓋進宮,以後就在宮裏當值,好好照看陛下。”
“什麼,讓我去住太醫署,不是吧,叔,太醫署那麼多御醫,大家輪值完全夠用,我幹嘛要天天住那!”馮文大叫,他天天住皇宮,那家裏媳婦誰陪着。
“叫你去你就去,陛下待你如此之厚,你去伺候難道不應該。”馮道直接說,“剛給你升了六品,你難道不該去表示一下。”
這次李嗣源痊癒,知道眾御醫辛苦,又把眾御醫賞了一遍,馮文也藉著這股東風,蹭上了六品。
當然他能升的這麼火速,還是沾了他叔的光。
可馮文表示,陞官他喜歡,加班他不喜歡!
不過看他叔父的臉色,馮文還是默默把這句話憋了回去,弱弱的問,“那我什麼時候回來?”
“等陛下身子骨好點,精神頭好了,你再回來。”
“那豈不是要到春天!”
“不就一個冬天,還能累死你!”
馮文看看他叔,發現他叔沒有改主意的意思,癟癟嘴,不情願的朝外走。
等馮文走後,馮道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大放心,對外面李虎吩咐,“叫和凝來一趟。”
過了一會,李虎才領着和凝進來。
“見過相爺!”和凝拱手。
馮道擺擺手,“不必拘禮,坐吧!”
然後對李虎使了個眼色,李虎出去,守在外面。
和凝本來是弔兒郎當來的,看到這架勢頓時有些緊張,忙在下首小心坐好,問:“不知相爺叫屬下來有何事?”
“你進翰林院也好幾年了吧,”馮道淡淡的說,“怎麼還沒混到翰林承旨。”
和凝頓時有些尷尬,翰林院的趙鳳、劉昫、李愚都走了,後面雖然又新進了幾個,可論資歷,論才華都不及他,翰林承旨怎麼算都是他的,可他偏偏到現在還是翰林學士。
只是,這事也不能怪他啊,皇帝這幾年病了,朝政都是馮道一手打理了,皇帝連奏章看都不看,自然不用人讀奏章,也不會想起召見他們,他們天天在翰林院呆的發閑,皇帝都快忘了他們了,又怎麼會給他陞官。
馮道看着和凝的樣子,有些無語,“本相聽說,你在翰林院閑的帶着幾個翰林學士寫《疑獄集》。”
和凝忙擺擺手,“沒,沒,屬下就自己寫寫,或者有時在家帶著兒子寫寫,絕對沒有勞駕同僚。”
馮道嘴角微抽,這傢伙,是怎麼把堂堂翰林學士,大唐有名的內相,混成在家編書的,他都有點替歷代翰林學士感覺有點丟人了。
馮道懶得給他繞圈子,吩咐說:“你既然是翰林學士,就得擔起翰林學士的擔子,翰林學士是用來陪着皇帝伴駕的,不是讓你窩在翰林院編書的,編書的有通文館的校書郎,你要真想和校書郎爭位子,明日本相便掉你去通文館。”
“別,別,別,馮相息怒,”和凝忙擺手,雖然他不太在意陞官,可通文館的校書郎才九品,讓他一個翰林學士去做校書郎,他丟不起這個人。
“既然你不願意去,那明天就給本相打起精神伴駕!”
和凝張了張嘴,“可是如今陛下不處理朝政,也不看奏章,更不召臣等伴駕啊!”
“誰說翰林學士只陪皇帝處理朝政,從玄宗皇帝起,翰林學士就是陪皇帝下棋、飲酒、作詩、評論文章,難道除了政務,號稱‘文武雙全’公子的你就沒別的能陪皇帝玩的?至於皇帝沒招你伴駕,翰林院就在宮裏,皇帝不召,你不會偶遇么!”馮道看着和凝。
和凝頓時壓力很大,偶遇,這不是妃子用來爭寵的么?
馮相這是要幹嘛,難道是看宮裏的娘娘年紀大了,打算要把他送給皇帝,和凝頓時一陣惡寒。
和凝的眼睛滴溜滴溜轉,馮道一看就知道這小子不知想什麼呢,直接說:“收收你的眼睛,亂想什麼呢,本相只是這次進宮覺得宮裏有點風氣不對,陛下又病得有些神志不清,擔心陛下會出事,這才讓你進去,到陛下身邊,等你去了陛下身邊,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也不用給本相稟報,本相也不會指使你做什麼事,本相只有一個要求,如果陛下哪天真發生什麼事,而你又在陛下身邊,你必須想辦法保護陛下周全!”
和凝聽得神色一凜,忙正色問:“宮裏要出事?”
“宮裏牽一髮而動全身,陛下在宮中,本相不得不防,偏偏本相身為外臣,又不能總進宮,你素來機敏,翰林學士的身份又能保證你進宮別人挑不出錯來,所以本相才選你。”
和凝略微思忖一下,點頭,“馮相放心,這事屬下知道了。”
“行了,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