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王都東西二巷為主街筆直開闊,行人叛嗣往來多由此二巷,而其餘小街巷道如星羅棋佈,長縱不一,方才經過的深巷,兩旁皆是府衙高宅,夜深人靜,鮮有車馬往來。
若非今夜白氏馬車經過,公子易大概就會死在這裏了罷。
趁夜行兇,在與鬧市不過臨界的深院大宅內,王都內想要這個初入王都的公子易死去的人太多了……
白氏,恐怕也是其中之一罷。
車內的公子易除了假面,人卻仍舊昏睡,露出的額頭上留着斑駁幾點乾涸的血跡。
簾外的軍士又問:“車中之人該如何處置?”
白氏小雨不答,身後輕撫他額上的碎發,果然摸到一處傷疤。
她用力地在那傷疤處一按。
眼前之人悶哼一聲,睜開了眼睛。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白氏小雨似笑非笑的臉,“是你救了我?”
白氏小雨不答反問:“你今夜等的人是誰?為何會在夜中墜落高牆?”
公子易沉默片刻,才答:“我等的人到了時辰未來,我便往回走,只是途中被人敲暈,醒來時,身處一間黑屋,我掙脫捆縛的草繩,正準確越牆而逃,卻被人發現,推搡間才跌落在地。”
白氏小雨微微一笑,“你可是在騙我?”
公子易:“不敢欺瞞小姐。”
白氏小雨不再看他,只撩開了車簾,見到白府的紅瓦高牆,已是不遠。
她冷聲道:“停下。”
車馬驟停,她把儺面遞還給公子易,“你從這裏下車罷。有沒有命回到王宮,就看你的命了。”
公子易接過儺面戴上,只問:“你今夜為何救我?”
白氏小雨笑了一聲,“我救你,同救一隻溺水的阿貓,阿狗無甚分別。”
公子易撩簾而去。
白氏小雨等了片刻,才道:“走罷,回府。”她單手托腮,語調輕快如常,“今夜之事,若是傳揚出去半句,你們全家都得為你們陪葬。”
簾外寂靜無聲。
三日後,王宮春日宴,公子凌踐諾,特求了秦氏給白氏下了請帖。
白氏小雨穿了新衣赴宴。她生得鮮妍,一襲紅衣襯得冰肌雪膚,楚楚動人。
公子季夫人秦氏見她自石徑信步走來,朝她招手道:“小雨,過來與我說話。”
白氏小雨行到秦氏面前,盈盈一拜道:“問夫人安。”
秦氏溫婉一笑,握住白氏小雨的手,嘆道:“數月不見,小雨已經亭亭玉立,是大姑娘了。”
白氏小雨嬌笑道:“夫人,莫要打趣我了。”
秦氏見她頭上玉釵,雕刻青燕銜枝,“這青藍玉釵最是趁你膚色,我從前見着,就想等你及笄賜給你,眼下一看,果是不錯。我那還有一套成色相近的手鐲,也賜予你罷。”
坐在一旁的女眷聞言,笑道:“秦姐姐,愛女心切,小雨兒及笄以後,不日就是姐姐的兒媳了,往後珍寶珠釵,更是有得操勞了。”
秦氏斜睨一眼,笑道:“阿裹就快及冠,趙妹妹若是心癢,不若給他相看一門姻親。”
公子仲夫人趙氏,抿嘴笑道:“可是哪裏才能找到想小雨兒這樣的可人兒啊。”
秦氏聞言,心情大好:“小雨兒自幼養在我身旁,感情自不比旁人。”
女眷間又是一陣笑鬧。
一個藍衣美婦人款款漫步而來,亭中眾夫人見狀紛紛起身喚道:“郭姐姐。”
來人是長公子伯夫人郭氏。
任憑爭儲愈盛,朝堂上勢同水火,可後院女眷仍得長幼尊卑。
並且郭氏,出身不顯,家族勢微,最高官職不過文書,既不掌兵,也未掌權。加之,她又常年纏綿病榻,往年宮宴鮮少露面。
今年卻不大相同。
公子易回到王都,記在她的名下,郭氏自此便有了嫡長子。
至於這公子易的生母究竟是何人,自然無人問津了。
郭氏難得地穿了一件艷麗的藍衣,腰纏白緞綉着彩蝶。
她笑道:“妯娌之間,不必如此,妹妹們都坐下罷。”
眾人坐下,才見到她身後跟着一個青衣女郎,年歲瞧着也不過剛及笄。
趙氏素來性子活潑,便問:“姐姐身後的小女郎是誰,瞧着面生,從未見過?”
郭氏輕笑,“此乃周通大人的千金,阿青。”
周青福身,拜道:“問夫人安。”
白氏小雨尋聲望去,見她眉睫低垂,很是乖巧,一雙柳眉彎彎,左眼下有一顆小痣,一眼望去像是一滴眼淚似的。
趙氏一聽,驚詫道:“周通夫子閑雲野鶴,隱居山野十數年,原來家中女郎已經這般大了。”
郭氏淡笑:“阿青今年十六,隨周夫子初來王都,易兒自幼拜在周夫子門下,與阿青年幼相識,我見阿青乖巧,又憐她初遷此地,便帶她一同來春日宴,結交一些新友。”
舉目四望,此亭中唯有白氏小雨與之年齡相仿。
秦氏看她目光流轉,笑道:“郭姐姐自然最是妥帖。”又望向周青,道,“阿青,我也同郭姐姐一般喚你一聲阿青罷。”
周青又福身道:“問秦夫人安。”
秦氏看向白氏小女,“這是白家妹妹,小雨,她將及笄不過數月,你們年齡相仿。”
白氏小雨露齒一笑,“阿青姐姐。”
周青也是一笑,喚道:“小雨妹妹。”
幾聲磬音傳來,春日宴開宴。
宮侍引領眾夫人往殿中飲宴處而去。
白氏小雨跟隨秦夫人,周青跟隨郭夫人,兩人並肩而行。
周青問:“小雨妹妹,可是常來春日宴?”
白氏小雨笑答:“年年如是。我因幼時常住宮闈,每歲皆往。”頓了頓,問,“阿青姐姐從前住在何處?”
周青:“我自六歲便跟隨阿父往益州行,住在山中,偶爾下山去市集。”
白氏小雨:“山中歲月可有趣?可曾有小友一二?”
周青:“山中四時四景,可看得久了,也有些無趣,不若王都繁華新鮮。因阿父收徒,我常與書童作伴,可惜書童數年換過一輪,經年不變的唯有阿易一人。”
白氏小雨輕輕一笑。
周青不解,沉默片刻,又問:“小雨妹妹在王宮可有趣?”
白氏小雨:“自然有趣。”
閑談之間,前殿飲宴處已到。
男女分席而坐,中間隔着竹簾。
陳國主居男席上首,王后居女席上首。
周青落座后往右一望,透過竹簾,看見了公子易,卻見公子易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側白氏小雨身上。
白氏小雨落座后,便有宮人奉上食盒,那食盒雕刻桃花,宮人揭開盒蓋,只見薄紅果乾數枚,披散桃香。
宮人躬身道:“宮中新制果乾,公子凌特派奴獻與小姐。”
白氏小雨接過,目光去尋公子凌,見他恰巧望過來,便甜甜一笑。
側頭卻見周青探尋的目光朝她看來,她展眉一笑:“阿青姐姐,可嘗過這王都中的小食,聽聞今日還有魚炙,風味與益州不知是否大不相同。”
周青收回目光,“王都風味定然與鄉野之美大不相同。”
白氏小雨只一笑,便轉回了目光。
磬鐘齊鳴,宮人流水似的將杯盞送入几上。
春日宴,每道飯食便以花裝點。
白氏小雨正在細看盤中的桃花,那花蕊被人抽去,只余粉色花瓣,卻聽周圍忽而寂靜了下來。
她抬眼只見,長公子伯行到上首處的陳國君前,跪拜道:“春日正好,兒臣有一樁心事,容君父成全。”
陳國君手持金杯,笑道:“何事?”
長公子伯拜道:“兒臣長子易,業已及冠,兒臣想為他求一樁姻緣……”
陳國君放下金杯,“自然,不知你心中有何人選?”不及長公子伯答,又道,“孤以為郭家女兒,最為妥帖。”
長公子伯徐徐道:“公子易於幼時拜於周通夫子門下,與周夫子的長女青梅竹馬,十載相伴,求君父成全。”說罷,以額貼地,長跪不起。
白氏小雨側頭看向周青,她的面目微紅,卻沒有抬頭。
大殿之中,一時寂靜無聲。
陳國君問道:“公子易何在?”
公子易起身,跪到玉階前,“參見陛下。”
陳國君挑眉,細細看他,“你阿父所言,乃是你所願?”
公子易拜道:“實乃孫兒心中所願,望陛下成全。”
陳國君大笑數聲,“好好好,周通夫子才學高妙,其女必是上上選。今日,便賜婚你二人。”
眾臣連呼聖明之詞。
長公子伯求於大殿眾人之前,便是以君主賢名保周氏聯姻。
若真是等到陳國君將郭氏賜予公子易,那麼這周氏就娶不了。
長公子伯立刻稱謝,領下口諭。
周青抬眼,望了竹簾那一側的公子易一眼,卻只看見他的背影。
白氏小雨在身邊道:“恭喜阿青姐姐。”
周青微微一笑,“多謝小雨妹妹。”
宴飲畢,白氏小雨被宮人領着往園中賞景。
她挑了一處僻靜的魚池,心不在焉地賞着魚,身後的僕從遞上魚食。
“這些景,這些花,這些魚,看來看去,也無新意了。”
她把魚食一股腦撒進魚池,見池中鯉魚一擁而上,爭搶不休。
“無趣。”
她拍拍手,轉身欲走。
公子易緩步而行,看見了不遠處的紅衣少女。
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朝她走去。
少女回身,才看見了他,輕輕笑道:“恭喜公子易喜得良緣。”
公子易揮退身後跟着的灰衣奴僕。
“我是……想來謝你。”
只見白氏小雨歪了歪頭,天真道:“公子易謝我什麼?小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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