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鎮子離縣醫院不遠,下了省道,又開了十多公里的車就到了。
四點多,影像科的大夫已經閑下來了,彩超結果出得快,一看結果,膽囊壞疽穿孔,併發腹膜炎,右側胸腔積液合併肺不張,已經影響到呼吸了。
影像科的坐班大夫尚年輕,盯着屏幕上的影像看半天,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把自己老師拉過來了。
老大夫戴着眼鏡看了會兒,嘆口氣:“這哪是三五天能病出來的?這是慢性膽囊炎熬成的穿孔,周圍組織粘連成什麼樣,得開了刀才知道,這手術我們縣醫院做不了。”
又看孤兒寡母的,“你這轉院也麻煩,先辦住院吧,我聯繫市裡專家過來做手術。”
如今基層醫院都有市三甲醫院扶持,治不了的病人優先轉院,不方便轉院的,市裡也會儘快派專家來手術。
江知妍帶着章瓊給小韶辦了住院,先上了呼吸機,打了解痙和消炎針。
有了彩超的證實,章瓊路上懷着的那兩分微薄期冀到底是碎了。五歲大的孩子,就要上手術台了,還是急性期手術,危險更高一些。儘管醫生安慰她手術難度不大,章瓊還是抹着眼淚把手術協議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護士來換液,誇這麼小的孩子挺能忍,慢性膽囊炎,疼起來的時候好多大人都受不了,她卻硬生生忍了一年。
章瓊哭得更厲害了。原來這一年來以為的胃病都是膽囊炎作祟,哪怕做個B超都能早早地發現病灶了。
同行的孫桓向來是老好人,看章瓊哭得肝腸寸斷的,低聲安慰着。
一抬頭看見天都黑了,才記起來一伙人中午飯還沒吃,想問問程簽,又看程簽表情難看,一臉陰雲,沒敢上來觸霉頭。
程簽刷了一整晚微博,從明星離婚刷到新劇安利,把國內國外雞零狗碎的熱搜都翻了個遍,還是沒緩過那口氣來,偏頭去看。
江知妍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拿着個筆記本在寫,不知道在寫點什麼。時不時抬頭盯一眼液體的流速,聽見章瓊哭也沒出聲安慰,有點無動於衷的冷漠。
先前火急火燎開車下山的是她,為了不相干的人給老太太打包票的是她,這會兒無動於衷的也是她。
好像送孩子下了山,她的使命就完成了,接力賽她的棒跑完了,剩下能不能治好、能不能脫離危險,就是下一棒的事了。
程簽已經琢磨不透她了。接了個電話,出去拿了外賣,回來后給孫恆和章瓊放下了兩份米飯,才粗聲粗氣地喊她:“我在樓上空病房租了兩張床,你去睡一晚上。”
這是他這一下午說的頭一句話,聲音硬邦邦的,挺凶。江知妍聽完,怔了會兒。
程簽表情更不耐煩:“讓你去你就去。人家打個點滴有親媽陪着,護士看着,用不着你。”
章瓊瞧他表情難看,忙說:“江大夫你們都去睡吧,我自己看着就行。”
江知妍站起來,慢騰騰收拾了本子。不知道他這晚上脾氣怎麼這麼大,跟着程簽上樓了。
縣醫院裏床位少,醫療資源緊張,也沒有單人病房這樣奢侈的東西,程簽掏了兩份陪夜的錢,能在一間空病房裏窩一宿。
小桌板已經支了開,上邊放着幾個外賣盒,還熱騰騰的,有湯麵、粥和餃子,食量不少,大概是三人的分量。
他真細心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認真,知道她不愛吃米飯,還多點了一人的份,是讓她挑着吃的意思。
江知妍打開了那碗面。
那碗面清湯寡水的,看着就沒味,她卻一聲不吭,默默拿了筷子開吃。
皮相好看的人這點特不好,巴巴往那兒一坐,什麼都不用說就招人心疼。
程簽拆開送的兩碟小菜,往她那邊一推,聲音稍微軟了些:“以後不要像今天這麼衝動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江知妍一筷子面還沒入口,停在嘴邊:“我沒有衝動。”
程簽音量唰地高了三個度:“沒有衝動?沒有衝動你跟人家說‘出了事你負責’?祖宗,你是去出義診的!看完病就是本分,給病人負什麼責?人家親爺爺奶奶都不着急,你負責?那是你親閨女啊!”
“我們仨大老爺們在後邊站着,都不打算摻和這家的破事,就你,傻不愣登一人往上沖,給人家墊醫藥費也就算了,還‘開車出了事按事故責任賠償’!你演新世紀活雷鋒呢你!見義勇為不求回報,還要免費贈送人家人身保險!”
江知妍默不作聲地埋頭吃面,吃得小心翼翼,一碗長長的麵條竟一點聲音都沒敢弄出來。
程簽差點掀桌:“你還給她名片!給她醫院地址!江知妍你是不是蠢!!!你們這次義診本來就是臨時起意,沒有正經備案,真要追究起來算是違規的!給病人提提建議就行了,誰像你,拍着胸脯拽着人家來醫院!你這叫非法行醫!!真出了事你這輩子就別想當醫生了!!”
他在這邊氣得跳腳,江知妍卻鎮定異常:“右上側放射性腹痛就是肝膽胰,我不會誤診。我駕齡七年,開車出事更不可能。行醫過程中沒有牟利,沒有強制,不算非法行醫。”
程簽咽了一口老血:“行,都是你的道理,你醫者仁心治病救人,可醫患糾紛總得處理好吧?人家屬都不同意下山,今天這小孩要是出點什麼事,明天那老太太就能鬧去你家把天花板給掀了!”
江知妍放下了筷子:“有法律保護醫生的。《侵權責任法》第56條,患者是孩子、老人或生命垂危沒有自主性的時候,即使患者家屬不同意,醫生也可以採取相應的醫療措施,只要有人能為我和家屬的溝通過程作證就行。生命權是最佳利益。”
她肩膀微收,垂着眼睛,明明是一副知錯的表情,可還是聲音平板地跟他犟。
“老師以前說過,病人最重要,什麼醫患糾紛都要往後靠,搶救是爭分奪秒的事,有那功夫跟病人家屬白活,人都死了好幾回了。像今天的膽囊炎穿孔,最佳急救時間就那麼72小時……”
程簽:“行行行!就你是大夫!醫者仁心醫德高尚行了吧!免費治病免費檢查還倒貼一份意外傷亡險!回頭我給你頒塊錦旗,就寫個‘人間最傻’行了吧!”
江知妍:“……”
不敢吭聲了。
程簽氣自己沒學過醫,從醫德醫理醫患關係上什麼也說不過她,聲音越吵越大,就差把整個縣醫院的值班大夫都喊起來給他倆評評理了。
被路過的夜班護士訓了句:“吵什麼吵!這是醫院,吵架出去外邊吵!”
程簽偃旗息鼓,臉紅脖子粗地瞪她半天,看着江知妍像平時一樣情緒淡淡的臉,忽的氣笑了。
——他跟她吵什麼?喜歡這樣的人,他早就該有這個自知的。
性格沉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優點,這樣的人心有定海針,不動不搖。唯獨在一意孤行這件事上愛作大死,死拗,自己認定的事誰也拽不回來。
外賣是吃不下去了,程簽一扯被子,翻身睡覺。
江知妍默默把那碗面吃完,收拾了外賣盒,關了燈,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茫茫然地看了半天。想起他今晚還沒吃藥,想翻身下床,又想起免煎顆粒都留在行李箱裏了,還在山上。
再一想,洗漱用具也都沒有,更難受了,糾結半天才躺下。
一室沉寂。
兩張病床都是床頭貼牆擺的,中間隔着大半米,平時擺儀器用,這會兒什麼都沒擺,顯得空蕩蕩的。
她偏頭去看,程簽動也沒動,只留了個背影給她。
江知妍想說這個睡姿不好,壓迫下肢血管的,平躺才好。張了張嘴,卻也沒能說出口。
昨天通宵看數據,今天又遇上這事,一沾枕頭,程簽就困得眼皮打架,氣沒消,睡意倒是先來了。即將要沉入夢裏的時候,又被她輕飄飄一聲拉了回來。
“以前,爺爺總說我這性格不適合當醫生。”
程簽一瞬間清醒了。
他背着身沒動,看不到她表情,卻幾乎是福至心靈地想到,這大概算得上是她的服軟了。
不然剛吵完架——雖說是他單方面吵架——誰有心情跟他掰扯舊事。
興許是缺了覺的原因,程簽心跳得有點快:“爺爺為什麼這麼說?”
“三歲看老吧。爺爺說我哥適合做醫生,我哥打小就性子穩,小大人似的。我不行,我性子急,做事只憑一腔衝動,從來不計後果。”
——性、子、急?
程簽沒能把這三個字跟她掛上鉤。
天天優哉游哉打太極,吃飯細嚼慢咽,喝個粥都恨不得把裏邊幾粒米數清楚,寫一個藥方琢磨半天,寫完還要認認真真推兩遍,連回病人微信都啰啰嗦嗦好幾個頁面寫不完;帶着兩個規培生,規定每天查房一小時,她卻總給人家拖堂。
性子可一點都不急。
不過,話說回來,細節之處倒也能瞧出一點——研究所里那麼多規培生湊一塊嘮嗑,她不,每天日程排得滿滿當當,連生物鐘都規劃精確,幾點睡覺幾點起,一日三餐各用十五分鐘,前後誤差超不過一分鐘,閑下來時刷微博看段子,也是整點開始玩半個鐘,一到半點,說關就關,毫不拖泥帶水。
程簽本以為這是醫生共有的習慣,現在回想起來,沒準還真是她自己的習慣。
做事也從不拖拉,請她吃頓飯,隔半小時就能把飯錢給他AA回來。
——屁的AA,越想越氣!跟他分那麼清,對外人倒是掏心掏肺地好。
程簽悶着火,不吭聲。
江知妍自言自語似的,有一句沒一句。
“其實我小時候不喜歡中醫,什麼內經啊、傷寒論啊,什麼太陰少陽,水火相濟的,經典古籍全是文言文,話念不通,字也認不全。小孩子,哪有喜歡這些的,我哥也不喜歡,他只愛畫畫。”
“那時一個院裏住的都是醫院的叔叔阿姨,開玩笑說,我們江家行醫傳了十來代,要在我和我哥這兒斷了根了。”
“我打小好強,最怕別人說我不行,他們說我做不到,我偏偏要做,讀不懂就硬啃,啃着啃着,也就學進去了。”
“上學時候也是。老師說女孩子適合學文科,理科沒男孩子反應快,我就偏偏要學理;按部就班學得累,我就跳級上;同學說H中醫大不好考,投檔分直逼清北,我志願就只填這一個,平行志願全空着;導師說大一學生底子差,學校的大牛教授看不上,想要好師父得厚着臉皮去跟教授套近乎,我也不去,埋頭寫了兩個月,拿着兩份立項課題當了敲門磚。”
程簽:“……”
他深深覺得自己錯了,她哪裏是來求和,分明是來炫耀的,炫耀自己從小到大都是金字塔頂尖的那一小撮智者,以此證明她所做的決定絕不會錯。
程簽正這麼想着,卻聽到江知妍如釋重負般地呼了口氣,好像這一天緊繃的神經,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鬆快些。
“你問我今天為什麼那麼說,我不知道……”
“好像,以前的急脾氣又回來了……好像那孩子就站在懸崖邊上,我拿着根繩子,一鬆手,她就要掉下去了。對與錯就那麼一念之間,繩子那一頭,連着人命,連着別人的前程……”
“我總怕我做錯了什麼,一個決定草率,或是猶豫了哪怕半分鐘,就害死她了,救不回來了。”
中間似乎失言,江知妍恍惚了下,又折回來:“醫生不能犯錯,醫生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程簽心跳得有點重,他側着身,原本是跟她賭氣,專門背過身來的,這會兒枕着手臂,頸動脈貼着手臂突突地跳。
她在說什麼?
誰的人命,又是誰的前程?
她活得坦蕩,全身上下就那麼一個秘密,趙伯點了好幾回,一瞬間就跳到了程簽腦子裏。
她哪來這麼重的負罪感?
外邊有值班護士的腳步聲,沿着一條走廊行過去,聲音走近,又漸遠,串起了一串空曠寂寥的餘音。
江知妍安靜地聽完。
“不早了,睡吧。”
程簽卻掀了被子,摸着黑下了床,一陣刺耳的吱呀聲后,兩張病床靠在了一起。
江知妍:“……你做什麼?”
黑影重新躺下來,握住了她一隻手。
他手心熾熱,幾乎在貼上來的一瞬間,那熱度就順着手臂蔓延至心口去了。
“睡吧。”
江知妍下意識地往回抽手。
程簽:“別鬧,我困死了。”
他離得實在近,頭又朝着她這側,男人的氣息、體溫籠住她半邊身子,病房一下子變得狹小|逼仄起來。
江知妍全身僵硬地等了好幾分鐘,覺得程簽該睡著了,才一點一點把手往回縮,縮到只剩指尖,即將脫離他掌心的時候。
程簽哼笑了聲,重新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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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了兩章,且未來半個月都會閑在家裏碼字,開不開心呀!!
再給大家安利下基友微風纖妙的新文,現言小甜餅,《影帝愛吃回頭草[娛樂圈]》。寫文三年,唯二基友之一,最最最最關鍵的是,這個作者她日更,單開日更,雙開也日更,考試周她還能保持日更……
《影帝愛吃回頭草[娛樂圈]》文案:
#假高冷真悶騷影帝男主VS盛世美顏白月光女主#
寧玉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會和現任男友結婚生子,但是最後,他出軌了?!
寧玉:分手!果斷分手!
宋致:???
苦留女友不住,宋致放出狠話: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然而,五年過去了,宋致從十八線熬成了知名影帝,他的“下一個”連影子都沒見着。
一天,寧玉的家門被人敲響。
宋致站在門口:沒有下一個,有也只能是你。
後來,打死不吃回頭草的寧玉實力演繹真香定律。
IfIshouldseeyou,afterlongyear.
如果我們再相見,事隔經年。
HowshouldIgreet,withtears,withsilence.
我將以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拜倫《春逝》
宋致:狗屁的眼淚和沉默,我只想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