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七點下班了,會議室的燈還亮着。
因為缺少校對,課題和新葯資料沒整理完,只好往後拖延了一禮拜。九萬多字的文稿,研究所的兩個規培生加班加點、逐字逐句地摳,腦袋都是疼的。
華庭溫念叨了兩句:“平時不緊着弄,臨到頭了熬夜加班,你們吶。”
他待人向來溫和,兩個規培生被說得臉紅,小聲辯解了句“平時忙嘛”。
等聽到敲門聲,回頭看見江知妍也進了會議室,倆姑娘又戰戰兢兢起來,怕她不高興。
省級課題參與人多,江知妍和華庭溫兩個課題主持人,剩下的都是參與人。所謂的課題參與人多多少少有點水分,評審單位通常認可前三參與者,都能拿到加分,對以後轉正、評職稱幫助挺大。
他們臨床經驗不多,風濕科的一位老大夫給過不少幫助,算作了第一參與人。剩下還空了兩個名額,江知妍填了兩個規培生,一個是省醫大過來實習的,學校成績挺優秀。另一個似乎跟哪位領導沾親帶故,是她帶教的,也填了上去。
這課題做得慢,前後戰線拉得長,江知妍和華庭溫空閑多,從單方實驗到成藥的臨床數據、論文撰寫都是兩人自己做的,沒用着誰,這額外的兩個參與名額幾乎算是友情附贈。
兩個規培生樂顛顛地佔了個人情關係,出力少,另負責整理文檔和校對兩件事。
平時沒人催沒人管的,拖拖拉拉忘到了腦後去,誰知道一下子賣了專利,要交課題資料,這才着急起來。
研究所里的人都知道,小江大夫不像華大夫好說話,總是不苟言笑的。兩姑娘提心弔膽等着她訓話,卻見江知妍什麼都沒說,摁開枱燈坐下來了,陪她們一起校對。
心裏的感動就有點綳不住了。
八點多,醫院裏早晚班交接完了,冷清下來。兩個已經開始打呵欠的姑娘看見江知妍起身整理文件夾了,立馬精神起來:“咱們要下班啦?”
江知妍笑笑:“再晚不安全,都早點回吧,不差這麼一會兒。”
兩姑娘歡呼一聲,各自掏出手機跟男朋友發語音撒嬌去了,什麼嚶嚶嚶外面好黑一個人走夜路會害怕云云。
華庭溫落後一步鎖了門,看着江知妍裹了條羊絨圍巾,沒打結,隨手繞了兩圈。
剛立冬,她便已經裹得嚴嚴實實,羽絨服、大圍巾、保溫杯里泡枸杞,她的生活習慣每一條拎出來都是養生準則。
華庭溫目光柔軟下來:“又是自己開車回家?”
江知妍:“走着回,我車限號。”
華庭溫:“我送你吧。”
江知妍擺擺手:“不用,咱倆不順路。我看看夜景,順路買點東西。”
華庭溫只好作罷。臉皮薄的人就這點不好,被人拒絕三兩回,便瞻前顧後畏手畏腳起來。
走在前邊的規培生還在對着電話跟男朋友撒嬌,與旁邊這位對比尤其鮮明。華庭溫聽笑了:“別的女孩都怕黑怕鬼怕一個人回家的,怎麼你什麼都不怕?”
“何止不怕黑。”江知妍自嘲:“我還會抓蟑螂殺老鼠呢,堪稱五毒俱全。”
兩人走在樓道里,笑亮了一片聲控燈。
一個人生活久了,從行走坐立到吃喝穿用都是單人標配,有時候江知妍與賀淼淼她們同行,被挽根胳膊都覺得手沒地方放。
她每天下班聽着研究所幾個姑娘打電話等着男朋友接,在哪兒等、吃什麼、去哪個超市買什麼菜,都要商量,一個電話十分鐘打不完,公交都走了好幾班。
心裏沒生羨慕,只會想:何苦呢,一個人做這些事能節約好多時間。
她與華庭溫告了別,剛走出院門,一輛沃爾沃溜到眼前。車窗打開,是哥哥江行簡。
沒給她愣神的功夫,江行簡催她:“快點上車,這兒不能停。今天立冬,咱回爺爺那兒吃飯。”
“我吃過了。”
江行簡隨口問了句:“食堂吃的?”
得到的回答卻有點出乎意料:“沒有,在病房裏,跟一位病人。”
江行簡從後視鏡里瞄了她一眼,沒多想,還挺欣慰,自動腦補了一幅醫患和睦的景象。想來一定是個得了風濕的老人家,看她親,一塊在病房裏吃了飯。
絲毫不知這個腦補方向全錯,實際上是一個臭不要臉的富二代覬覦自家妹妹。
江知妍記着剛才外賣餐盒上的店名,找到那家店查了查菜品價格,估摸着數給程簽轉了200塊,備註為晚飯。
程簽:【這什麼?】
江知妍:【晚飯AA。】
程少爺朋友遍及各行各業,攢過的飯局數不清,卻還是頭回有人跟他AA,還是自己正在追的女孩。
這丁丁卯卯涇渭分明的,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微信一聲聲地震着。江行簡好奇:“跟誰聊天呢?”
江知妍回了神:“沒有,人家請吃了飯,我把飯錢轉過去。”
都說長兄如父,江行簡這樣年紀差八歲的哥哥從很多年前就扮演起了“慈父”的角色,平時話特少一人,在妹妹面前總是嘮嘮叨叨。
“多跟病人處好關係,咱不能收人家禮,不能讓人家請客大吃大喝,可吃個家常便飯卻沒什麼,做人別那麼方正。病人請你吃飯是想跟你打好關係,你把錢再轉回去,反而會讓人家心裏七上八下的。”
江知妍應住聲,錢該轉還是轉了。
兄妹倆話都少,沒人帶話題的時候,安靜得像兩塊雕塑。八歲的年紀差,一個已成家立業,一個心事藏得深,話沒以前那麼多了。
江行簡趁着紅燈的間隙,一眼又一眼地瞧她,話含在嘴邊,又自知全是老生常談,也就不好再講了。
想了想又問:“最近忙什麼呢,朋友圈也不發了。”
江知妍:“做實驗,課題里有個單方的藥性量化數據不太對,得調整一下。”
兩人雖同為中醫,卻走的不是一條路了,傳統艾灸與中藥科研一古一新,各有各的專長。江行簡併不多問,揀着要緊事說了兩句。
“李醫生那裏,實在不想去的話就跟人家說一下吧。”
“後天是大伯生日,他人在上海,回不來,你別忘了打個電話。”
“大伯生日啊,這麼快。”
江知妍感慨了聲,翻開日曆記事看了看,果然。
兄妹倆一母同胞,江行簡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早把這事忘腦後了,暗嘆妹妹這記性似乎只點在了中醫上,一本專業書她看一遍就能記個大概,可日常瑣事就不行了,不着緊的全能忘。
尤其是畢業后的這兩年,她好像陷入到了一種“埋頭做科研”的虛幻里,表面上勤奮上進有條有理,可實際整個人活得稀里糊塗,吃喝穿用、人情世故、八卦新聞都不怎麼關心。
江行簡習慣性地如往常一樣惆悵着,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覺得今天的妹妹似乎有哪兒不一樣了。
一路上微信嗡嗡嗡震個不停,她也回個不停,眼睛彎着,是在笑。
程簽:【你這……哎。你給我治病,我請你吃個飯還要AA。哎。】
江知妍:【一碼歸一碼。醫院有規章制度,不能讓病人請客的。】
說得有道理。程簽立馬改了口:【那我不收你錢。禮尚往來,我請你吃飯了,你送我份禮物唄。】
說完,程簽盯着屏幕等回復。
他討的禮物像是把小江大夫難為住了,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閃了好幾回,她也沒發過句話來。好半天才問他缺什麼。
程簽什麼都不缺,他要禮物要得爽快,一張嘴卻覺得什麼都不合適。
新葯的專利費還沒下來,他估摸着小江大夫就點死工資,又沒什麼賺外快的渠道,送什麼都是給她增加經濟負擔。
程簽:【送什麼我都喜歡,你看着送吧,實用點的。】
江知妍竟還真的想了想,隔了兩分鐘,發過一張商品截圖來。
是一條土裏土氣的黑褲子。程簽眯眼一看。
——中老年爸爸冬季加絨加厚寬鬆大碼保暖褲。
程簽:“……”
縱橫情場十來年,頭回從情妹妹手裏收到老棉褲,畫風真特么清奇。
棉褲價格標在右下角,219快,還友情貼補了他19塊錢。
程簽內心嘰里呱啦無數腹誹,嘴上還得硬撐着:【就這個吧,挺好的,我正愁沒厚褲子穿,謝謝小江大夫關心。】
江知妍:【好,那我下單了,地址填的病房,醫院有收發室。】
消息回完,她還在笑。能想像得到程簽哭笑不得的樣子。
醫院暖氣管道舊了,制暖效果不算好。江知妍每天都見他穿着條單褲在屋裏晃蕩,寒號鳥似的,空調從早開到晚。
十一月,是該穿棉褲的季節了。
好久沒見過她跟人聊微信的親哥挺驚奇:“跟誰聊天呢?笑成這樣?”
“還是那位病人。”
江知妍放下手機,那抹笑收回去了,手機一熄屏,把秘密藏在了裏頭。
江行簡從後視鏡里拋來一束探究的視線,“最近去美容院了?”
“什麼?”江知妍沒聽明白。
“看你氣色挺好的,還以為去美容院了。”
綠燈亮了,江行簡就着這個話題不停:“前兩天奶奶又跟我嘮叨,家裏那麼多化妝品都不見你用,半年一年用不完都得扔,老太太捨不得放着積灰,自己塗脂抹粉地出門跳廣場舞去了,七老八十都比你愛玩……年紀輕輕的,多打扮打扮,跟朋友出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多好,別成天悶實驗室……”
新一輪的嘮叨又開始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親媽嘴裏的“突然造訪”給嚇着了,程簽做了一晚上夢。
夢裏親媽坐着輛加長長長長的紅旗車來了,穿得雍容華貴,與小江大夫一人一邊坐在一張長桌上,兩國元首會晤似的吃了頓飯,氣氛很不愉快。
程女士簽了一張五百萬的支票,笑得怪腔怪調:“我兒子敗家子一個,謝謝你大發善心收留他,這五百萬是他入贅你們江家的嫁妝。”
長桌對面的小江大夫冷笑一聲,簽了張一個億的支票甩在桌上,說:“這是一個億,讓你兒子離我遠點。”
夢得還特別真實,程簽醒來以後有好幾分鐘不知身在何處,盯着天花板心情沉痛,好半天才緩過勁。
什麼瞎雞兒夢。
程簽揉揉腦袋,把最近看的一堆狗血言情劇全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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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寶貝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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