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基友的日常15
城西河邊。
萬安坊西鄰運河,蝸居着捕魚為生的漁民。林醉還沒走近河邊,便隔着漁民晾曬的許多漁網看到橋上一個身影如同梭魚,飛快遁跡在坊街里。
邢子漁和東樓的人也跑到橋上,然而邢子漁不勝體力,撐住橋柱,指道:“給我抓住他!”
誠然,她生得眉清目秀,一身勁裝頗有巾幗英雄的氣質,然而這樣一句話說出,林醉頓時樂了。
“小翠,你看邢子漁像不像被圍觀的猴?”
漁民都好奇地看着她。邢子漁察覺到了,覺得尷尬,連忙冷着一張臉大步朝犯人逃走的方向穩步走去,從始至終也沒看見牆邊的林醉。
林醉雖還生氣,但邢子漁這般費力且狼狽,撩起自己的袖子,看着,道:“看來我今日穿得不夠顏。”
她沒穿那件曙色的氅子。
林醉跟上邢子漁,不一會兒,相隔約末二十丈,看到東樓的幾個人都被那身材略顯健碩的犯人甩開,剩下十個見狀,愣是不敢向前。邢子漁在一旁臉色難看,罵道:“東樓養你們有何用!”
“一群廢物。”她連罵人都是一副高傲的姿態,冷眼慢聲道。
“這是卿門的人?嬌嬌,過來,離遠一點兒。”
林醉看到一個殺魚的老人拉着自己孫女退後,登時皺起眉頭。
邢子漁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自己都外強中乾,憑何數落別人?
東樓的人個個被激得臉色不大好看,偏偏邢子漁見犯人從人圈中突圍,又冷冷道:“你們傻站着做什麼?還不追!這次任務若是失敗了,回東樓,一個個的都給我領罰去!”
卿門是有刑堂的,但林昭宅心仁厚,擔任少主時從未施懲,他死後,林醉和林天會都未曾打破他留下的這一虛空的清規。這一點上父女二人倒是默契。
林醉嗤笑一聲,正從邢子漁身後走上前,未離近便聽周圍有鏗鏘的腳步聲傳來,似是定陽軍整裝而至。
那犯人方才跑開沒多遠,又被東樓守衛纏住,此時得空卻看到黑壓壓的定陽軍,登時臉色發白。
“橘九,桃八,冬一,秋三——”林醉眼尖,看到熟人,飛快喊道,“別讓他跑了!”
定陽軍隊尾跟着四個着裝格格不入的男人,他們黑衣裹身,並未沾上禁軍的沉重威壓之氣,氣息反而有些江湖上的快意。
一聽到熟悉的明媚女聲,桃八頓時熱淚盈眶,邊出來邊道:“少主,您可算來了!”
他們未入編製,可邢姑娘是邢副掌門的女兒,林醉不在萬安坊,只得聽令於她,來到禁軍之中受盡了白眼嘲謔。
正統的禁軍是看不上他們這群混跡江湖的人的,更對卿門嗤之以鼻。
見其餘三人都去包抄犯人,就他話多,林醉道:“你是還想再待幾天?”
桃八一愣。
“還不幫忙!”
“得嘞!”桃八喜笑顏開,道。
四護衛一出手,三下五除二便將犯人制服住,顯得旁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東樓侍衛廢物一般。
二十個定陽軍站在一旁。
他們雖是巡邏的,只負責將卿門抓到的違反治安的人交由歸雲庭置,但平時軍營練軍追崇強者,看向東樓那幫人,眼神不禁充滿鄙夷。
“定陽軍剛好在這裏,問了他搶奪的孩子有幾個,藏在了哪裏,就把人交過去吧。”林醉看向定陽軍里站在最前方的人,抱拳,客氣道,“許我片刻。”
卿門少主看起來就像個黃毛丫頭,不過這說話做事的樣子……看起來倒算合乎身份。那名定陽軍心中差異,面上卻還來禮,道:“少主輕便。”
不是說好色粗鄙?他只看出了青稚來。
他心中嘲弄地笑了一聲。卿門少主還是林大人的兒子時,卿門倒還值得尊敬,可如今嘛……
林醉不是沒看出他的眼神。整個定陽軍,包括街旁的漁民,聽到桃八那一聲“少主”,看向她和所有卿門的人的目光都很奇怪。
好像他們是一群比掠奪家財多山匪更狂傲,更讓人害怕,更不讓人願意親近的野蠻人。
“還不說?”冬一如何問那犯人,犯人都不開口,不由晃了他的衣領子。
桃八擼起袖子,道:“再不開口小爺我就揍你了啊!”
“林醉!”邢子漁終於忍不住開口,從林醉身旁走近她,看了眼犯人,嘲弄道,“這任務是我先接下的,人也差一步就抓到了。怎麼,你們西樓的人就興搶別人功勞?”
說得好像她憑真本事搶走過西樓的功勞一樣。林醉說得毫不客氣:“邢大小姐,任務事大,人販事大,你最好搞清主次再開口,否則顯得我們卿門的人都和你一樣愚昧無知。”
“你!”
“幾個幼兒生死未卜,如你這般眼裏只知功勞的,卿門獨你一個。”林醉後退一步,一臉嫌棄,隨即走向桃八四人,道,“我來問。”
“是呀,長得挺善良的,怎麼這樣。”附近的漁民小聲嘀咕起來。最近有幾處人家的幼兒當街被搶走,鬧得居住在附近的他們也惶惶不安,思及明日各坊開放夜市,猶豫要不要在難得這樣熱鬧的日子帶孩子出去。
邢子漁臉色蒼白。
林醉這張嘴真叫她想撕爛!
從小到大她便沒有說贏過她!
林醉走到人販面前,認真看他幾眼,笑了。
“知道我是誰?”
人販約末三十五六歲,衣服破破爛爛,一副時常混跡街市的貧困小民打扮,避開她的直視,眸光閃爍,有些恐懼。
“那你應該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林醉提起裙擺,蹲下,又斂了斂膝蓋上的袖子,眸因笑眯起,光芒明媚,勝似太陽。
她掩着唇,小聲道了一句話。
“不不,不要!”人販驚恐地看着她,“我說,我說!”
林醉定定看着他。
她方才那句話殺傷力巨大,人販此刻更被她天真又犀利的目光看得害怕了幾分,結巴着,如實地、心虛地道:“我買通了一、一處人家,孩子們都藏在地窖里。”
這人結巴的樣子一定沒自己好看。
林醉不知被哪個字眼聽得沉默了,過了幾瞬才起身,涼聲問:“你一共搶了幾個孩子?藏在了誰家?”
“如有半句不屬實——”她拉長尾音,威脅道。
“四、四個!”沒等她往下說,人販往後縮了縮,忙道,“是、是個叫岳昆的人。”
“什麼?”
漁民彼此熟識,左鄰右舍早都互相幫襯了十數年,聽到這熟悉的名字頓時臉色驟變:“他竟跟外人干起這等勾當!”
“哇——”被搶奪孩子的一對父母、三個婦女寡婦,聞得孩子下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喜極而泣。
“少主,多謝,多謝。”其中一個直接跪到林醉身前,不停地叩謝,連話都說不清楚,“多謝救了我家女兒!”
“這是做什麼?”林醉連忙給了小翠一個眼色,讓她將人扶起來。
“把人交給守林軍。”林醉看向桃八,而後對橘九道,“去把那個叫岳昆的給我揪出來,領着這幾人找見到孩子后,把他也交出去。”
看着自己眼前的婦人憔悴的臉和哭腫的眼,林醉想到什麼,從袖中掏出一隻編織的色彩繽紛的鮮活的鳥,柔聲道:“這個給孩子。”
她遞出,那婦人一愣。
林醉笑了,沒出聲。
婦人眼眶又復模糊,她掖了掖淚水,大方接過,顫聲道:“謝謝……”
這一聲謝,興許在謝林醉,謝卿門,更謝老天開眼,願還她母女生路。
守林軍抓了人,很快離去。黃昏日落,漁民也各自歸家燒飯。
邢子漁忽地道:“憑什麼?”
自打抓完人,林醉就沒打算再理她,聽她來這麼一句,轉頭看去。
邢子漁略低着頭,眼眸卻向上直視着她,沉得有些可怕。
若以往林醉還會愣一下,畢竟從小跟她對着乾的邢子漁雖每次不甘而歸,但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可她見過江莫辭發病時的眼了,沒覺得有多奇怪,覺得邢子漁臨時被她截胡,不甘願也算正常。
林醉正要說話,邢子漁又一字一頓道:“你是靠別人,才有的今天的位子,也是靠別人,才抓到的那個人。”
“憑什麼,好的都歸你了?”
林醉看她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她一向笑得開懷,這次卻笑得極淡。
對上邢子漁直勾勾的眼神,她笑容驟收,道:“因為你看不到那些壞的。”
她慢慢走近邢子漁,一掌劈在她肩頭上。
“唔。”邢子漁吃痛,覺得半個身子都麻了,一時忘記了疼痛,十分吃驚。
“痛么?”林醉不屑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我只是懶得出手而已。”
出手,就不美了。
她道:“邢子漁,你不要以為,他人擁有天時地利,就一直坐享其成,毫無長進了。”
“橘九四人能任我差遣,你不如想想,為何你不行?”
“人販的線索是官署查到的,你我得了線索各憑本事抓人,你無本事再先,何來我奪你功勞一說?是你總覺得被處處刁難,於是處處刁難別人。怪任何人,不如怪你沒那個本事。”
回卿門的路上,林醉被小翠問,她對那名人販究竟說了什麼。
林醉不過利用了一下名聲。她的傳聞五花八門,譬如說她每月采人上山吸食陽氣,故而一句“你此時不招,到了卿門我自有法子讓你招”就把男人嚇得夠嗆,將實情全抖落了出來。
而林醉之所以名聲這般,還是因為兩年前某次撿人的經歷,甚至還跟皇族有些關係。
坐在馬車裏,想起那件事,林醉微蹙眉頭。
“截獲一封密函。”這時,車廂倏然被敲擊兩下外壁,橘九打斷她的思路。
卿門的傳信方式有許多種,最簡單的還是飛鴿傳書。林醉從帘子前抱過他遞來的鴿子,單手取下它腿上的紙卷,驟然微笑,摸摸它滑順的羽毛,再掀簾放飛。
將紙卷閱后,她道:“拿蠟燭來。”
小翠會意,從座椅拿出一根蠟燭點燃,遞向她問:“信上寫了什麼?”
林醉托住腮,將卷翹的紙伸到燭芯中,眼睜睜看着它燃燒至盡,才目光幽幽,道:“宮中傳出消息,說魏王與卿門聯姻之說是太後身邊大宮女假傳,太后大怒,將大宮女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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